第四百二十九章 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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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荷至今心有餘悸:“‘鳳翅’開始也是施展渾身解數,百般利誘,萬般威逼,隻盼我能夠屈服。不料我軟硬不吃,於是她變本加厲。

    ‘鳳翅’本就性如烈火,一言不合,抬腿便踢,舉手便打。再到後來,眼見我頑固不化,‘鳳翅’耐性全無,便將我丟給窮凶極惡的“鳳爪”、“鳳鞭”。

    這兩個惡賊更是心狠手辣,每天都對我拳打腳踢、輪番轟炸。挨打還是小事,最可怕的就是他們常常放出南島火蛇,令我飽吃驚嚇。”

    阿龍聞聽此言滔天怒火按捺不下:“早晚有一日,我必將之千刀萬剮。”

    青荷忽然想起一事,急忙澄清事實:“對了阿龍,你說我後背刺著‘蒼狼白鹿”,說不定就是被‘鳳翅’打昏之後留下的‘傑作’。那個‘鳳翅’,渾身都是刺青,每一寸肌膚,都刻著‘蒼狼白鹿’,想必她是愛極了她的先祖。”

    青荷說的輕鬆,阿龍聞言大慟,心底暗說:“都是我的錯,就為了這些所謂的莫須有,害得發妻曆經磨難,害得小魚兒胎死腹中。”

    青荷不知實情,唯恐阿龍心痛,忽閃著星光水眸,盈盈笑道:“終於,他們四人都對我徹底失去耐心,將我拖到戰艦甲板,綁上百尺桅杆,美其名曰讓我‘南海高瞻’。

    我被吊的極高,艙中裝滿硝石火藥,當真是危乎高哉。

    居高臨下,俯瞰四海,藐視八荒。及至看向甲板,‘鳳焰’再不似往日和暖,而是低處不勝寒。

    他身披鶴氅,豐神俊朗,儀表堂堂,手指遠方,冷笑無限量:“乖孫女,你看!我的兒子,你的爹爹,對你可謂疼愛有加?已是舍死忘生,如期而至!”

    這句話說得我毛骨悚然,最最擔心之事居然不期而來,而且來的這麽快。

    那一刻,視野如斯開闊,任我眺望南海,水天交接,海之盡頭,一支艨艟艦隊,躍出海麵,如飛挺近。

    極目四望,極盡想象,父親的戰艦,一排排,一列列,一行行,上接高天,下連碧海,渺乎無際,浩乎無邊,沉浮於怒浪,出沒於波瀾。映得朝陽失色,閃的穹昊無光。戰艦之上,雄兵上將,衣冠濟濟,佩劍鏗鏘。

    可是,我低頭再看甲板,眼觀百桶硫黃焰硝,隻覺天打雷劈,悶錘重擊。我更是當機立斷:‘我的父母兄姊,我的至親至愛,我便是粉身碎骨,也絕不能讓他們靠近火艦一步。’

    ‘鳳焰’卻勝券在握,誌在必得,喚過四個亡命徒:‘待敵艦靠近,隻需請君入甕。爾等牢記,定要伺機點火,炸他們個灰飛煙滅。’

    安排妥當,‘鳳焰’一聲令下:‘餘者速速撤離!’言畢,率眾躍下戰艦,火速登上輕舸,轉瞬隱入深海。

    海風呼嘯,海浪迭起,吹來陣陣竊竊私語:

    ‘敵人倘若靠近,咱們點燃火藥炸他個粉身碎骨,倒是大快人心。隻是,你我如何逃生?難道注定同歸於盡?’

    ‘百桶火藥,同時爆炸,威力無窮。方圓數裏,不要說你我,便是魚蝦,都不能幸免。死裏逃生,癡人說夢。’

    ‘老大委以重任,你我自當置於死地而後生。但是,若能僥幸得活,豈非樂事一樁?’

    ‘依我之見,點燃藥撚,咱們便躍入水中,能潛多深就潛多深,或許能保住一命。’

    我心急如焚,驚急無限:‘為今之計,必須逃開束縛,躍上甲板,提前引爆火藥,或能扭轉戰局。’”

    阿龍聽得滿心焦灼:“你想的雖是不錯,卻難免玉石俱焚。”

    青荷低聲又說:“想到父母,念及兄姊,我少了驚慌,多了沉穩,耳畔傳來泰哥哥的聲音:‘天下至柔,馳騁天下至堅。無有入無間,無為之有益。’

    登時心念一動,神清誌明。默想泰哥哥所授‘蒹葭無為功’:‘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眾。強大處下,柔弱處上。’

    我平心靜氣,集中意念,氣運丹田,施展‘蒹葭柔骨’之術。

    金誠所至,金石為開。真氣所致,柔弱無骨。

    被吊的我喜上心頭,雙腿急勾,抱攏桅杆,向上攀行,手上繩索更是鬆動。終將酥軟的左手撤出繩索,右手接踵而出。

    我欣喜過狂,順著桅杆悄然滑下。

    亡命徒正在遠眺,一邊等待父君靠近,一邊深入探討:‘待到火艦爆炸,哪一種逃命方式勝算更大?咱們應該潛入深海避炸?抑或輕舸逃生?’

    便在此時,手拿火折的那兩個,忽聞身後惡風不善,不及反應,我已神兵天降,左腳側踢,右腿纏踢,又是一個側蹬,接連一個反剪。

    二人頭暈目眩,魂飛魄散,如何躲得過去?

    兩個都是後心被踹了個正著,瞬間橫飛出去。未曾爬將起來,臥心腿、連環腿、窩心腳,接踵而至。

    就這般火折如期飛向半空。

    另外兩個惡棍登時覺醒,急撲火折,妄想搶救,數聲怒罵,接踵而至,更是此起彼伏:

    “小妖精!吃了熊心豹子膽!

    我就不信,小小年紀,還敢反天?”

    “小妖精!居然人小鬼大,這麽高的桅杆,你究竟如何下來的?”

    言未畢,兩個歹徒後背‘風門’大穴被踢個正著,登時腿腳酸軟,撲倒在地,不能動彈。

    我快如電光搶過火折,更是雙手巨顫,鼓足呼吸,拚命吹打,哪料欲速則不達。

    眼見敵人如狼似虎,便欲反撲;眼見父親艦隊風馳電掣,越駛越近,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神力,平生首次點火成功。”

    阿龍聽到此處,隻覺一片窒息:“你的成功,卻要你差點賠上性命。”

    我雖已躍入水中,那種情形,卻是永世難忘。爆炸之聲,驚天動地,此起彼伏。紛飛之火,奪人雙目,轟轟隆隆。衝擊之波,光芒四射,震耳欲聾。掀天之浪,撲朔迷離,激蕩長風。

    方圓數裏,火光升騰。整片海域,烈焰升空。遮天蔽日,駭浪翻湧。驚濤博天,霹靂轟隆。

    巨大衝擊波,一重接一重,形成怒海風暴。火浪、氣浪、聲浪,如同海嘯, 地動山搖,裹挾著漫天的硝煙,散布著轟炸的恐懼,激揚著碎裂的戰栗,傳播著死亡的窒息。

    火的衝擊,血的洗禮,攫取我全部呼吸,榨走我所有勇氣,扼殺我生平活力,掠奪我全部記憶。

    從那一刻起,我的世界裏,隻有慘烈的死亡,隻有滅頂的恐慌。”

    阿龍聽得痛心疾首:“如此爆炸,插翅難飛,你如何劫後逢生?”

    青荷縮在他懷中,猶自心驚肉跳:“我父母兄姊都說,眼睜睜看著敵艦被炸得灰飛煙滅,他們隻當就是我變成大羅神仙,也難逃出生天。”

    阿龍想象著當時凶險壯烈、驚心動魄的景象,深感痛心,將她緊抱在懷中:“你能大難不死,實在是上天對我的恩賜。”

    想起往昔,青荷依然忍不住渾身戰栗:“那般情形,但凡有些想象力,都不會認為我能死裏逃生。父兄在極度悲憤之中,幾乎滅掉‘鳳焰’所有爪牙。仍然抱著一線希望,在茫茫大海找尋半月,隻是無功而返。”

    阿龍緊抱著青荷,悲痛無法言說:“是了,他們都以為你早已粉身碎骨。連我都是不可思議,你如何大難不死,絕境逢生?”

    青荷忽然頑皮一笑:“那要感謝青青。”

    阿龍奇道“青青?”

    陡然間,泰格依依不舍,擁抱那隻頑皮小海豚的情形,浮現在腦海之中。

    青荷卻談笑自若:“我雖倒黴的無法無天,關鍵時刻,卻能幸運的開門見山。大爆炸衝擊波擴散之時,我已潛入深水,遊出戰艦數箭之地,雖是如此,那劇烈的爆炸、烈焰、飛彈,已將我徹底陣暈。

    危難之中,打過來一個巨浪,我被徹底卷入漩渦。感謝這個漩渦,讓我潛入深深的海底,逃出爆炸腹地。

    我一片窒息,四周一團黑暗,我隻當自己已經奔赴死亡地獄,不料迷迷糊糊之中,隻覺一個頑皮的小東西,居然在和我遊戲。她用小鼻子拱著我、推著我,隨波逐流,海底前行。

    她努力喚醒我,將我推出漩渦,潛向深海。不知過了多久,她又助我浮出水麵。

    此時此刻,爆炸之聲,依然絡繹不絕。那個小東西再次助我潛入水底,不斷前遊,繼續奮力逃生。

    可惜,在驚濤駭浪中,火勢太大太急,精疲力竭的我無法保持清醒,更無法越過火線,靠近父君戰艦。

    就這般,任憑我在絕望中拚命呼喊,父君戰艦依然漸行漸遠。

    就這般,在小東西的幫助下,我奮力掙紮,飄飄蕩蕩一日一夜,終於氣若遊絲,徹底昏迷。

    次日,我逐漸恢複意識。小東西居然對我不離不棄,我伸手摸過去,隻覺一手光溜溜。

    登時恍然大悟;‘原來是我的患難之交,小海豚‘青青’救了我。’她不斷鼓勵我奮進,還捉海魚給我吃。

    就這般,我醒了睡,睡了醒,不知度過了幾日幾夜,在海上頑強飄行。”

    阿龍聽到此處,淚眼模糊。

    青荷裝作不見,繼續說道:“不知第幾次昏迷,也不知第幾次醒轉,‘青青’居然已經不見,我卻置身一艘海盜船。當真是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我居然被海盜救起,又遭綁架。這便是‘活也海盜,死也海盜’。”

    阿龍一顆心揪得痛不可言:“南虞海盜,猖獗千年,無窮禍患。個個毒辣陰險,詭計多端,你如何九死一生?”

    青荷輕笑一聲:“不成想我個倒黴蛋,也能否極泰來,那群小海盜名不見經傳,我比海盜更加默默無聞,當真是‘相見不相識,知己不知彼,相看兩相厭,各有各打算’。

    我一息奄奄,他們卻對我不知根不知底,也不防備我會逃跑,隻是一根麻繩,捆的隨隨便便,胡亂扔上甲板。

    我騙他們自己是禮部尚書之女,倘若將我完璧歸趙,必有重金酬謝。

    他們半信半疑,開始商量如何勒索,既能騙財又能騙色,卻始終都是意

    見不合,當真是蛇鼠難一窩。

    他們不斷爭吵,更有三個海盜,賊眉鼠眼,對我圖謀不軌。

    現在想起來,我還大惑不解。

    他們明明不懷好意,卻還嬉皮笑臉,幫我解開繩索,喂我粥飯,豈止鬼迷心竅?蠢成這樣,傻成這般,怎配做海盜?

    阿龍,你幹嘛抱得這麽緊?快鬆開!我沒被海盜掐死,也要被你勒死。

    我終於吃了頓飽飯,即如恢複如初,不由心中一喜,一個左勾拳,又一個右擺腿,接踵一個倒踢紫金冠。

    頃刻之間,三個躺倒一對半。

    我沒有絲毫猶疑,趁亂悄悄放下一隻救生艇,奔著悅城方向,逃生而去。

    隻是,人算不如天算。我自以為一路向北便能回到悅城。殊不知所在方位早已偏離悅城之南,加之冬日盛行西南風,小艇便飄飄蕩蕩,蕩蕩飄飄,從南海之畔飄向東海之灣。

    懵懵懂懂中,不知飄行多少日,終於看到一處荒島。我大喜過望,奮力劃上岸。”

    阿龍一臉悲戚,心肝寶貝曆盡磨難,怎能不心痛?

    青荷依然談笑風生:“我在荒島養精蓄銳,不光吃飽野果,喝足淡水,還養精蓄銳,積攢足的夠儲備。早晨起來,麵向太陽,前麵是東,這讓我瞬間開了竅,知道此地定是東海,我劃著小艇,向西直行,盼望孤注一擲,劃到東吳大陸。我的想法很好,方向也對,但是,掙紮至第三日,狂風暴雨驟襲,小艇沒頂傾覆。”

    阿龍心疼至極:“我隻知我的寶貝愛遊水,卻沒想到我的寶貝喝了這麽多苦水。後來,你如何脫離苦海?”

    青荷一笑莞爾:“當時確是苦難,如今倒覺得好玩。我在茫茫大海之中奮力掙紮三日三夜,終於靠近東海之岸。隻是尚未脫險,已是筋疲力盡,昏迷不醒,幸虧被‘恩公’所救。”

    說話之間,前生一幕幕,前世一場場,展現在青荷的眼前。

    她這一生的話雖說得格外輕鬆,她前一世的回憶卻是分外沉重。

    一股激流,直貫心底:“阿龍,你知道麽?我經常做那噩夢:海中跌宕沉浮,隻覺冰冷刻骨。不知掙紮多少天,不曉夢遊多少年,意識早已漸行漸遠,沉入瀕死的夢魘,父母兄姊卻不在身邊。

    前世的噩夢總是纏繞著我:你抱著我冰冷的屍體,涕淚縱橫,痛不欲生,沉向深海。巨浪來襲,我們又被打入水底,無限沉迷,無限窒息。

    那些夢不斷繼續,波濤更起。好似隻在一瞬間,幽幽夢過數千年。

    夢境如此模糊,甚至分不清炸死南洋,還是東海水葬?

    記憶如此清晰,永生難忘,除了阿龍誰能如此英姿颯爽?

    夢中的你,身穿鐵甲,馳騁在雲山,仗劍在荔灣,護航在南洋,踏浪在海南。金色的陽光,灑上你黝黑的臉,照在你的劍眉鳳眼,你便是抹一把額頭的汗,也是那般氣度非凡。

    波濤起處,你張開雙臂,向我遊來。便在觸手的瞬間,雷電交加,風雲突變。一個巨浪打來,你連同所有的夢境,轉瞬不見!

    刻骨銘心的痛,幻做垂死掙紮的夢。

    隻為看一眼,執著多少年。情深到海穀,煉獄天地間。

    夢中尋你,千回百轉。天道輪回,不可逆轉。世事變遷,無緣再見。尋得太久,甚至遺忘你的臉。

    浪中跌宕起伏,意識回到遠古,懵懵懂懂中,無數次追問:‘阿龍,你在哪裏?’

    無人知曉,無人明了。無人解答,無人預料。

    隻聞滔滔海浪,隻見容容流雲,還有泣血的海風,嗚咽在夢中。

    彌留之際,終於逃脫夢境,念著阿龍,心中一亮,更是一暖,更覺海天一色,萬物複蘇,人地協和。

    不由心中一歉:‘阿龍,這一世的我,總是厄運不斷,總是食言。’

    不由心中一酸:‘阿龍,下一世還肯不肯與我南島衝浪?南海揚帆?’

    萬萬不曾料到,瀕死之際,苦海的浸泡,身心的煎熬,感動天和地。

    刹那之間,風停雨住,萬丈霞光,從天而降。

    一艘巨艦,揚帆啟航,駛在前方。

    一個英勇挺拔的身姿,躍入水中,宛若飛魚,遊到近旁。隨著海浪激蕩,一張英俊的臉,展現我眼前,震撼我心房。

    雖然波翻浪湧,顛倒乾坤,看不清晰,他卻一如希冀,伸出雙臂,將我救起。他傾盡全力,振臂撥水,帶著我遊向生之奇跡。

    我無限驚疑,我無限欣喜,我喜極而泣,我夢中輕輕囈語:‘阿龍!終於盼到了你。’

    從那一刻起,我又找到了你,我的世界再不孤單落寂,而是生死相許。”

    阿龍深深看著愛人,一股奔騰的暖流,直擊心底。從未有過這樣一刻,讓他感受如此真心;從未有過這樣一顆,讓他感受如此真意。

    這是愛的力量,這是愛的豪放。

    此生相擁,此生相守,此生不疑,此生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