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何草不黃

字數:7982   加入書籤

A+A-


    淩飄看著“鳳焰”,雙眼珠起紅線,血灌瞳仁,恨不得手起劍揮來,殺之而後快。

    “鳳焰”一臉無怨無悔,隻剩大無畏,甚至大有正中下懷之感,恨不得淩飄仇恨之火奮燃,將一切燒個幹幹淨淨,自己也好趁機早死早托生:“淩飄,我不妨對你實話實說。當年博尚劫持你,其根本目的便是和你的生身之父要一樣東西。”

    淩飄雖恨“鳳焰”卻更想一解身世之謎,聽到此處,顏色大變。

    “鳳焰”滔滔不絕,好似沒完沒了的話語能將他的唯恐天下不亂得以延續:“可惜啊可惜,你的生父是個倔脾氣,又實在太講義氣,他對兄弟兩肋插刀,對你這個幼子卻毫不憐惜,當真是大義滅親,舍子取義。”

    淩飄定定看著“鳳焰”,一雙眸子雖是蓄滿殺氣,一顆心卻也希望捕捉自己身世的蛛絲馬跡。

    “鳳焰”卻轉移話題:“至於你那個養父季空,與你生父相比卻非善類,更加不好相與。他舍命救你,絕不是出於好意,而是盼著漁翁得利。其最終目的與博尚不謀而合,也是為了徹頭徹尾利用你。”

    淩飄聞言,怒火憑空而燃。

    “鳳焰”視而不見,更是火上交流:“可惜認賊作父的你,尚未派上用場,季空便一命歸西。他的狼子野心,終是未能浮出水麵;他想要奪取的天下至寶,至今下落不明。”

    淩飄聞言手按長劍,恨不得立時將“鳳焰”亂刃分屍:“老賊,死到臨頭還不忘離間!”

    奈何南荔擋在二人中間,淩飄不得手刃至仇。

    “鳳焰”一時死不了,越發得意:“淩飄,我還想讓你知道,掌控這一切的不是劫持你的至仇,不是利用你的養父,而是另外一人。你想想看,你養父季空死後,是誰把你們三兄弟收留?這個人表麵上待你們親如父子,你們受他蒙蔽,更是對他一片忠心。淩飄,我不憚再次告訴你,你又一次上當,又一次認賊作父!”

    “鳳焰”此言一出,激起滔天之怒,不僅是淩飄,便是南荔眼中也露出一片殺機。隻是鑒於“鳳焰”與主君的特殊關係,南荔才沒有一劍砍下去。

    這正是“鳳焰”想要的效果,更要變本加厲:“事實上那人看似仁義之君,實質上與博尚根本沒什麽兩樣,他想要的就是‘三墓兵法’,他執著的便是江山萬裏。”

    南荔、淩飄都是對虞洋誓死效忠,有人如此詆毀主君,是可忍孰不可忍?都是目眥盡裂、須發皆張。

    “鳳焰”視若不見,自顧說的熱火朝天:“淩飄,事到如今,你也應該看到一個事實:若非我兒虞洋暗中操控,你那養父季空絕不會英年早逝。可憐你口口聲聲要替父報仇雪恨,卻是從頭到尾找錯了仇人。”

    此言一出,淩飄、南荔更是不可置信。

    南荔恨不得一劍將“鳳焰”斬首,隻因主君有命,才拚命熬人。

    “鳳焰”好似唯恐真情石沉大海,更要一吐為快:“淩飄,何必那般看著我?此中道理,說的不懂,懂得不說。我恰恰就是那個懂而肯說之人,我的金口玉言,爾等可是百年一遇:自古以來,身為帝王,必須將仁義掛在嘴上,道義放在兩旁,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遵此規則,一條大路又寬又廣;不遵規則,死路一條國破家亡。關於這一點,我兒虞洋最能長江後浪推前浪,堪稱世間榜樣。如若不然,他如何先將我踢下寶座,又將我送上囚房?”

    南荔再不容“鳳焰”多嘴,拖著他奮力疾行。

    “鳳焰”視死如歸,根本不願閉嘴:“勝負成敗何足論?恩怨情仇何需恨?人生便如東流水,轉瞬即逝不可聞。

    虞洋也算知人善任,想當年他高舉義旗,出師討伐於我,你養父季空雖是桂人,可是為了中桂的前程,居然為虎作倀,做了虞洋的得力幹將。

    可惜,季空幫人打仗是把好手,看人識人卻實在沒有眼光。

    季空自以為患難之交不可忘,豈料虞洋翻臉不認賬。

    十年前,愚蠢的仲聲、季空為強大中桂、鏟除寒浪,求助虞洋。他們居然不肯好生想一想,虞洋覬覦中桂久已,比寒浪、博尚尤甚。

    虞洋想要兵不血刃謀取桂地,最好的辦法就是借刀殺人,讓忠心報國的仲聲、季空被殺,讓喪權辱國的寒浪、博尚做大,大到禍國殃民,大到眾叛親離。

    淩飄,你現在可否想清楚了?所以虞洋拒絕出兵,所以仲聲一敗塗地,所以季空一命歸西。

    至於你們三兄弟,能夠活著逃出桂地,也是因虞洋心生悔意,於心不忍,是爾暗中派兵救護。

    南荔,你別悶著不吭聲,當年為了救他們,你也曾出過過大力,還與寒浪大打出手,殺得昏天黑地。

    如若不然,憑你們三個奶娃,也能逃出寒浪的魔爪?

    及至後來,虞洋看出你們兄弟天賦異稟,

    為了他的江山一統,更是委以重用。其險惡用心,不足多問。”

    南荔聽到此處怒極:“淩兄弟,‘鳳焰’究竟是何人,本是不言而喻,淩將軍萬萬不要被他蒙蔽。”

    “鳳焰”淡然一笑:“淩飄,虞洋究竟何許人也,現下你可知否?你究竟是想替父報仇,還是想要繼續給仇人做槍手?”

    淩飄心知“鳳焰”今日所言未必是空穴來風,可“鳳焰”實在心術不正,事到如今,報仇要緊,念及於此,奮起平生之力向“鳳焰”一劍斬去。

    南荔奉命收監“鳳焰”,怎能任憑他死在此地?更是舞劍攔住淩飄:“淩兄弟,‘鳳焰’的人品,你難道不知?何必中他離間計?淩兄弟不念自己,難道不記掛你兩位兄弟?”

    便在此時,接洽的車駕飛奔而至,南荔趁此時機脅迫著“鳳焰”飛身上了車駕絕塵而去。

    隻剩淩飄站在當地,然而立。

    話說方才虞洋吩咐不殺“鳳焰”,青荷因功力太淺,自是聽不見。她心憂父君,傷痛泰格,本是惶惶不安,又見父君、阿龍重修舊好,欣慰之餘不禁心生更多的期盼。

    虞洋卻是愁容慘淡,踱到殿中,先將幼女喚到身邊。

    青荷心下愕然:“我何德何能?國難當頭,父君居然以我為先?”

    耳邊傳來父君輕語:“我的香悅漂泊一年,曆盡磨難,今日終於重回身畔,卻又親曆這等驚險。父君情非得已,卻無可回避。父君本想似先前一樣風風光光,給我的香悅賜婚,卻再難如願以償。”

    青荷聞聽此言,更是詫異,更是狂喜,抬頭看向父君,卻是大吃驚嚇,順著他憐愛的眼神望去,目光所及,不是她的摯愛阿龍,而是她的摯友泰格。

    那一刻,她大徹大悟:“我與阿龍的感情,從未逃開過父親的火眼真睛。”

    她登時大悲大慟:“老天陰差陽錯,父君更是大錯特錯。”

    登時醍醐灌頂:“今日荔粵宮盛宴,父君令我與泰格分坐他的兩廂。當時,我曾滿腹狐疑,自己飽受磨難,久別重逢,得父君如此寵愛倒也情有可原。可是與泰格成雙入對的,本該是嫦雯,絕非是我。父君所作所為,實在不可思議,難道我最不願看到的一幕,便是父君所欲?”

    念及於此,又驚又駭,眼含熱淚,抬起頭來:“父君,此事說來說去,都怪香悅自己。不僅如此,香悅更是災星,連累父君受難。香悅走到何地,災難跟到何方。為今之計,不如讓香悅遠去。”

    虞洋卻對她的話置若枉然,自說自話:“泰格一向是個好娃娃,他對你更是一片……”

    青荷急接過話茬:“是啊,父君!泰哥哥向來對父君忠心耿耿,一片赤誠。他的人品,義薄雲天,日月可鑒。泰哥哥得知宮變,第一時間調兵遣將,赴湯蹈火,舍命護駕。今日荔粵宮安人無恙,泰哥哥功居非小。香悅早就知道,父君是一代明主,是非分明,這一切更是逃不出父君的眼睛。”

    虞洋深深看了一眼青荷,長歎一聲:“香悅,泰格父兄已犯下彌天大罪,按我南虞舊法,九族全部株殺。”

    青荷倒吸一口冷氣:“父君明察,泰哥哥從未與之同流合汙,早被泰宇清理門戶,根本不屬於泰氏家族。”

    虞洋看著青荷,連連搖頭:“香悅!你不懂!他同與不同,合與不合,清與不清,屬與不屬,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不算,必須首先說服南虞臣民雪亮的眼。”

    青荷急道:“香悅明白,懇請父君,法外施恩,泰哥哥的生死,全在父君一句話。”

    虞洋淡淡一笑:“我說話未必管用,這世間也隻有一人能說到做到,那就是你,我的香悅。”

    青荷心中一喜,急忙追問:“父君明言,我如何做,才能救護泰哥哥?”

    虞洋說得雲淡風輕:“賜婚,聯姻。”

    青荷驚駭無極:“賜婚?聯姻?”

    虞洋波瀾不驚:“是啊,這個節骨眼,你若嫁給泰格,誰會疑心他助紂為虐,陰謀作亂?日後泰格在我南虞便是如履平地,而不是如履薄冰。”

    青荷震驚,瞠目結舌,目瞪口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虞洋依然泰然自若:“香悅,泰氏家族世襲爵位,封地在虞東北郡。如今泰宇謀逆,爵位封地自然保不住。按照祖製,將由君室成員繼承。你哥哥將來接替我,你姐姐已接受冊封。所以,有資格接受爵位封地的隻剩下你。”

    青荷聞聽冷汗直淌,熱汗直流,狠命搖頭:“父君,香悅一向不學無術,白白糟蹋了爵位封地。泰哥哥從小得過父君真傳,素來赤膽忠心,更為南虞立下汗馬功勞。今日救駕有功,不如算他功過相抵。至於爵位、封地,香悅寧願不要,隻盼換的泰哥哥一條性命。”

    虞洋不以為意,沉沉說道:“將功抵過?可惜,如今的泰

    格怕是再無如此殊榮。不僅無有,受泰宇牽連,整個泰氏家族,都已性命堪憂。你想保住泰格一命,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嫁給他。如此一來,泰格是我南虞駙馬,他不僅能保住性命,而且有資格繼承爵位封地,甚至一代一代傳給你們的子嗣。你想想看,這是不是泰格安身立命最最上上之策?”

    青荷聞聽此言猶如五雷轟頂,失措驚悚,倒身下拜,淚水如決堤的海,低低的聲音壓抑著悲痛和無奈:“父君,香悅不能嫁給泰哥哥!香悅已經嫁了阿龍!香悅誓死心裏隻有阿龍!”

    大出青荷意料,一切均在虞洋意料之中。虞洋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臉上不動聲色,眼神不動一波:“香悅,是嗎?我從未聽你說過。”

    青荷猶自幻想著推心置腹能夠換取父君的回心轉意:“父君,我正要找機會向父君回稟。草木一生,隻為一榮。我這一世,隻嫁阿龍。”

    虞洋耳聽重誓,毫不感動,反而雲淡風輕:“香悅,你不懂人情,不懂世故,自然什麽都看不清楚。父君實話告訴你,阿龍千裏赴虞,費盡心機,可不是為了你。”

    青荷一片錯愕:“那是為了什麽?”

    虞洋一片傷感:“為了什麽?我不願你傷心,卻也隻能實話實說。因為他時刻不忘血海深仇,因為他時刻不忘西蜀之利。他的心裏,裝著國事千千萬,裝著情仇萬萬千,恰恰沒有一輪月,獨獨沒有一個你。”

    言畢,虞洋轉過頭來,笑臉相問:“阿龍,師兄說的對還是不對?”

    青荷聞言大慟,急忙看向阿龍,但見他臉色慘白,雙手巨顫,雖是傷心,卻不否認。他的臉上,隻有追悔莫及;他的情感,必有不能自已;他的整個人,更是不發一語。

    青荷心下一片冰涼,淚如雨下:“父君,今日之前阿龍完全不知我是何人。既然如此,他娶我如何報仇,他娶我如何謀利?”

    虞洋不為所動:“香悅,你怎執迷不悟?他來南虞,不是為了你。你的公主身份,在他眼中無足輕重。身為我的女兒,才是他接近你的唯一原因。”

    青荷連連搖頭:“香悅不信。生在這一世,我命賤如斯。雖是如此,香悅卻敢相信一事:人人都可能舍我棄我,唯獨不包括我的阿龍。”

    眼見虞洋不以為然,青荷索性狠下心,孤注一擲,含淚低語:“父君,香悅有事實為證,香悅與阿龍非但已經成婚,還育有一子。父君且想,阿龍至情至性,他若不愛我至深,怎會與我成婚?”

    虞洋臉色驟變,怒意陡生,沉聲又問:“是麽?香悅,孩子叫做什麽名字?”

    青荷急中生智:“叫做小魚兒,阿龍取的名。阿龍希望孩子和我一樣,一生自由,一世開心。”

    虞洋轉瞬恢複平靜,含笑又問:“香悅,你親口告訴父君,一年來,你逃亡三月,重傷三月,被困半載。父君知你傷身又傷腦,難免心智迷糊。隻是,懷胎需要八月有半啊!你能否解釋清楚,何時成婚?何時懷子?何時生產?娃在何處?”

    青荷聞聽此言,想起愛子,瞬間崩潰!

    那拍打的巨浪,那瘋狂的震蕩,那地獄的陣痛,那失子的悲愴,猶如海嘯山崩向她狂襲而至。

    隻一瞬間,青荷的情感已經被失子之痛全部淹沒:“香悅……,魚兒……”

    虞洋看在眼裏,疼在心上,雖是如此,依然狠下心腸:“香悅!時間不夠啊!分身乏術啊!前後矛盾啊!你成過婚?你懷過娃?你當過娘?就你這模樣,怎麽看怎麽不像!不要說當娘,你自己還需要爹娘!哪裏配生子生娃?依我看,就是送子觀音親自上陣,也是對你愛莫能助!毋庸置疑,我的小外孫,你的小魚兒,根本就是子午須有!完全就是你信口胡說!”

    青荷被一番痛斥,瞠目結舌,登時傷痛難以,大汗淋漓:“事到如今,我該怎麽辦?欺騙父君說小魚兒在蜀國?時間不對頭,又要被拆穿!”

    驚急之下,狠狠心,咬咬牙,當機立斷:“索性據實相告,明言魚兒落水小產,父君得知我喪子之痛,起碼也該心生憐憫,不會落井下石。”

    可是剛欲開口,急忙打消念頭:“實話實說更是於事無補,父親已經鐵了心,阿龍更要傷心。”

    眼見她千思百轉,顧慮重重,虞洋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香悅,你年幼無知,不過與他接觸數日,便跟著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對父君都是騙來騙去。”

    青荷義憤填膺:“父君心知肚明!香悅句句屬實!我的阿龍是正人君子!香悅立誓與阿龍廝守一世!”

    虞洋風輕雲淡:“俗世有三千,無謂乃誓言。誰人不會說,誰人不會道?騙人又騙己,隻能博一笑。”

    他滿麵和煦,滿帶兄弟之義轉過頭去:“阿龍,我記得你當年也曾親口立下重誓:‘今生今世,隻守綠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