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滇黔北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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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
青荷及近大帳,飛身而起,躍上帳頂,運氣於手中短劍,捅破一個小洞,向內觀瞧。
看過之後,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大帳之中,一綠一玄、一坐一立兩個人,正在低聲密談。無論怎樣觀看,兩人都決非阿龍。
青荷登時認出二人,不由心下一凜:“我一路神魂顛倒,鬼迷心竅,隻當此乃西蜀腹地,卻不料原來駐紮著東吳大本營,而且還冤家路窄狹路相逢,偏偏遇上博贏。”
細細回憶,醍醐灌頂:“吳軍大營山連山、嶺連嶺,何止十萬雄兵?相較之下,西蜀兵微將寡,自然不可能如此布局陣營。”
心念阿龍,恨意全消,憂心忡忡:“遭遇如此強敵,阿龍如何絕地反擊?”
眼望博贏,疑惑更生:“博贏振臂一呼應者雲集,此次出征更是出師大捷,因何不悅之色昭然若揭?”
但聽博贏低低的聲音說道:“樞弟實在無情無義,我令他掛帥西征,他居然誓死不從。這還不說,當日出征,還在我馬前以死相諫,無論如何都要阻止我西征伐蜀。”
青荷登時醒悟:“博贏不悅,原來是這個緣故。”
天璣良言相勸,隻盼息事寧人:“君上息怒,樞兄隻是愛認死理,他對君上卻是一片赤誠,日月可鑒。”
博贏點點頭,再不提及天樞,而是仔細征求天璣意見:“大敵當前,這些不快暫且擱一邊。現下最要緊的還是西征大計,刻不容緩。依我之見,必須火速拿下夔州,此乃溝通吳蜀的咽喉。我軍攻打夔州共有三條要道可走:一是長江水道;二是北部腹地大寧穀;三是南部山區天井峽。依璣弟之見,哪一條路比較穩妥?”
天璣手指壁上軍事地圖,胸有成竹:“以臣之見,長江水道是第一條捷徑,但是夔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昔日樊琪在此兵敗,幾乎全軍覆沒,此番咱們自然不能托大,此路定要避開。大寧穀作為第二條捷徑,倒是上上之選。天井峽作為第三條備選,山高路遠,深穀切切,溝壑縱橫,道路不暢,艱險難行,易守難攻,甚不可取。鑒於此,以微臣之見,倘若龍帆果真不在蜀營,取道大寧穀一能異軍突出,二能兵貴神速。”
博贏聞言,喜憂參半:“取道大寧穀,自然是上上之選。可是,我雖得了消息,傳言龍妖不在蜀營,可又唯恐龍妖使詐,聲東擊西,故弄玄虛。”
青荷聽到此地,滿心惴惴不安:“怎麽?阿龍身為蜀相兼大將軍,他不在前敵,又在何地?”
天璣亦是心有餘悸:“龍妖確是神鬼莫測,難免出其不意現身兩軍陣,咱們需要多加提防。”
博贏做沉思狀:“不知龍妖現在何地?”
天璣微微一笑:“前者微臣受君上命,派人四下打聽,總是徒勞無功。直到內子紅袖西南尋母,才探得龍妖真情實況。”
博贏微微一笑:“璣弟,我為你賜婚,可是隨你心意?”
天璣微微一笑:“當然可心,微臣高中三甲,都不曾如此開心。”
青荷聽到這裏,有悲有喜:“紅袖、天璣有情人終成眷屬?我的阿龍素來愛國如家,因何不在蜀地?”
天璣好似她腹中的蛔蟲,為她答疑解惑:“說來也是離奇,足足十個月有餘,龍妖都是全無消息,直到去年才現身滇黔。”
青荷更覺惶惑:“我這一年,素來渾渾噩噩。泰哥哥、雯姐姐和我說些什麽,我常常一句聽不進耳朵。原來阿龍去了滇黔?現在還在那裏?”
天璣如同恩師,在帳中為她這個不學無術的學生答疑解惑:“滇黔攝政王知樂,本有將相之才,對新君也是忠心輔佐,豈料飛來橫禍,各地藩王蓄謀已久,又施聯手,行刺了滇君。
就此之後,滇黔君位爭奪愈演愈烈,你死我活。
必裂得知滇黔內亂,興奮不已,更是適時出兵,大舉南侵。他索性取道北藏,西路繞行,兵取滇都春城。
滇黔諸藩,根本不顧內憂外患,依舊大肆殺戮,滇黔大難臨頭,幾至滅頂。
龍妖便在危急存亡之秋,橫空出世,及時幫扶知樂,並扶植他穩坐君位,發令全國上下,抵抗北韃。”
博贏微微頷首:“我倒對知樂有所耳聞。他也算當世英勇,能征慣戰,智計不凡,素有萬夫不當之勇,更有周公之仁。當年北韃滅滇吞黔,龍妖抗韃助滇,與他並肩作戰,並助其複國。知樂自是感激至深,本有歸順西蜀之心。不料後來虞君暗做手腳,二人心生嫌隙,自此化友為敵。”
天璣深以為是:“正是。滇黔強敵壓境,龍妖不計前嫌,再次幫知樂排憂解難,我隻當知樂重情重義,再次傾向西蜀。哪料到南虞國君未雨綢繆,儲君阿逢再一次橫插一刀。知樂左思右想,依然是利字當頭,為了一國之安,最終歸順南虞。如此一來,倒是便宜了南虞,得
桂並滇收黔,版圖大擴,實力大雄。”
青荷聞言心中一酸:“父君這一段曆史,我倒是熟悉,隻是不知,原來阿龍還從中為父君做過嫁衣。”
博贏亦是連連皺眉:“虞君雖是取之不武,卻也算謀略過人,更是咱們心腹大患。隻盼虞蜀兩國相爭,咱們正好坐收漁利。”
天璣滿麵憂色:“可惜南虞適可而止,可歎西蜀忍字當先,虞蜀不僅不去反目,反而同仇敵愾,歃血為盟。不過好在事到如今,蜀、滇、黔重設邊防,共抗北韃,可謂固若金湯。北韃一戰受挫,二戰塗地,三戰敗北。如此戰局,對咱東吳更為有利。”
青荷不知是喜是悲:“兩國相交,國家利益最高。父君英明神武,不費一兵一卒,白得了桂地;又不費吹灰之力,白占了滇黔,隻是苦了阿龍。”
天璣一聲苦笑:“俗話說小不忍則亂大謀,龍妖人在屋簷下,倒能心胸豁達,爭不過南虞也不多加計較,而是爭得戰機,搶了一步妙棋。”
青荷聞言心下升起一股暖意:“阿龍又走了什麽妙棋?”
天璣果然便答:“龍妖卻是兵不血刃,劍走偏鋒,乘勢西向,贏得北藏。”
博贏眉頭深蹙:“北藏山高水遠,地廣人稀,荒涼蕭瑟,多是不毛之地,易攻難守,易得難製。龍妖如此不畏艱險,堪稱奇人。”
青荷心下生疑:“阿龍因何遠赴邊藏?”
天璣緩言慎言:“北藏雖是人跡罕至,卻是西蜀茶錦之路重要通道,更是北韃南侵的重要西線,戰略地位非同小可。”
青荷心生敬意:“阿龍倒是深謀遠慮。他千裏入藏,謀的是雙贏,防的是北韃。”
天璣接踵又說:“就在半年前,龍妖聞聽北韃在藏區留下伏兵,隱患不斷,便義無反顧,馬不停蹄,深入不毛。”
博贏頗感驚訝:“北藏與咱南華語言不通,龍妖如何交流?”
天璣急忙解釋:“龍妖好似懂一些藏語,而且,入藏之初,他便拜見藏傳佛教高僧大德班薩。”
博贏驚詫不已:“班薩?就是那個學貫大、小五明,通曉聲明、詩學、韻律,醫學、曆算和工巧明,博聞強識,融會貫通,智慧超群、修為極高、聲名遠揚的班薩?”
天璣連連點頭:“班薩是藏區有名的大德高僧,當真人神共敬。相傳當年龍帆師尊,曾遠赴北藏,與班薩結下莫逆之交。龍帆與班薩促膝長談,直陳厲害,例數北韃之凶殘,力主華藏合作,共抗北韃,深得班薩賞識。不出數日,班薩便與龍妖惺惺相惜,甚至還親口誇讚:‘龍帆此人,內明外明,智慧無雙。通天曉地,明於正理;蓋世英雄,無人匹敵;與之為師友,一世通達;與之為政友,一世平安’。”
博贏滿麵不悅,沉聲說道:“北藏境內,勢力集團多達十數個,各派紛爭,內亂不斷。班薩當真通天徹地,令各派勢力,心神合一?”
天璣細細詳解:“班薩與龍帆結盟,當真披荊斬棘,無堅不摧。二人從日客澤迦葉寺動身前往故藏,沿途走訪北藏高僧大德和政教領袖,通過不懈努力,說服各路首領。最終,蜀藏兩國舉行‘故藏會談’。”
博贏壓力山大,呼吸一滯:“故藏會談?”
天璣麵露憂色:“不錯。為共抗北韃,蜀藏雙方協商和平統一:北藏雖然歸入西蜀版圖,卻成立自治自主區,西蜀不幹涉其自主權,北藏自主獨立管理內部事務,藏人雖是歸附西蜀,依然官居原職。”
博贏滿腹狐疑:“如此自主管理?又何必統一?”
天璣深一層分析:“粗粗一想,卻是如此。微臣多方打聽才知,兩國均是受益匪淺。尤其是北藏,可以借鑒西蜀先進的政治、經濟體製,清查戶口、減輕賦稅、設立驛站,建立完整的行政管理體製。除此之外,西蜀在北藏、北韃要道關隘,派駐軍隊,全麵防止北韃入侵。”
博贏點頭讚許:“龍妖這一步棋,倒是對整個南華利大於弊,算是個不世之舉。隻是,龍妖因何再次銷聲匿跡?”
天璣略一沉吟:“微臣得聞,必裂繞道北藏、顛覆滇黔、曲線謀取南華之舉,被吳、蜀、虞三國一舉粉碎,以至於一敗塗地。他更是惱羞成怒,急轉刀鋒,直指北夏,瘋狂進軍。數月之間,北夏抵擋不住,已失去半壁河山,尤其是首府銀城被困,北夏陷入滅頂之災。”
博贏微微一笑:“這我倒知曉,必裂確是征伐決戰之曠世奇才。他南征大軍,分兵兩路,東西並進,直殺北夏。
東路軍由必裂親自統領,從漠北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近逼賀蘭山,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西路由大將阿答統領,假道北疆東進,進抵凰,東進久泉,乘勝進圍章夜。
北韃圍攻武巍,穿越沙陀,進至黃河九渡處。時值冬日,北韃在冰上馳渡截擊,雙方展開激戰。
北夏頑強抗擊,並力死守,終因傷亡慘重敗走。
北韃占領中威,合圍靈州,盡屠北夏之民,免死者十不餘一。
自此,北韃更是長驅直入,北夏銀城腹背受敵,四麵楚歌,裏無糧草,外無救兵,軍民病困,又發地震,朝不保夕。”
天璣接口說道:“正是,便在北夏糧盡援絕的生死關頭,龍妖率領三萬奇兵,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兵臨銀城。”
青荷人在帳頂,頗覺震撼:“這實在讓人震驚,銀城與緣城三千裏之遙,阿龍還能神兵天降不成?”
天璣更如恩師,答疑解難:“必裂驚駭於龍帆之神速,也疑神兵天降。原來龍帆轉藏歸蜀途中,方知必裂用兵,不及上報蜀君,便直奔蜀北陽平關,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將出發,走天,平海原,收中威,複靈州,直搗銀城。”
博贏連連點頭,又連連搖頭:“龍妖此舉,卻是通天徹地。可是雖說救兵如救火,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畢竟抗韃援夏,事關重大,他不請君命,自作主張,便是再英明之舉,也難免令卓雲生疑。”
青荷聞言深以為是:“博贏不虧是帝王,深知此中厲害。卓雲雖與阿龍親如兄弟,但自古以來帝王最看中的從來不是兄弟,而是權柄,而是利益。阿龍此行,說不定便要惹怒卓雲,惹禍上身。”
天璣聞言連連頷首,心中說道:“我那內人紅袖,每每提到銀城一戰,都是津津樂道。不僅如此,東吳前太子嶽簫也加入戰團,隻是我怎敢在君上麵前提及?”
天璣頓了一頓,接著又說:“君上說的是。龍妖倒是擅長攻心,將戰況及時上報蜀君,以求君臣齊心。
與此同時,他還趁機力勸夏君:西蜀、北夏自春秋戰國之時,便是一家。若能與北藏一般,歸附西蜀,既可抗拒北韃,又可富國興邦,此乃千秋之利,不世之功。
夏君倒是識時務者,唯恐失去世代繁衍之家園,遂與群臣商定,南向拜蜀,北抗韃虜。
如此一來,蜀夏裏應外合,同仇敵愾,憑借天時、地利、人和,區區數萬之眾,以少對多,大獲全勝。”
博贏深深蹙眉,言外之意:“龍妖總是運氣好,好事總是向他一邊倒。”
天璣口若懸河:“這一戰,真被殺得天昏地暗,雲愁霧慘,不僅必裂頭破血流,北韃二十萬精兵,折損過半,聞風喪膽,抱頭鼠竄。喪友滅親的北夏軍民,在龍帆援助之下,士氣大增,更是哀兵必勝,不出數月之功,便收複河山,重奪家園。”
博贏喜憂參半:“據說龍妖現在北夏,不及回轉。咱們這次出奇兵,便是趁龍妖不在蜀地,乘虛而入。隻盼著他被韃夏戰事牽絆,不及揮師南下,否則西蜀東、北兩麵夾擊,咱們可要腹背受敵。”
天璣連連點頭:“君上所言極是,微臣正是此意。”
青荷恍然大悟:“阿龍正在援夏抗韃,博贏乘虛而入,吳蜀戰爭這才拉開序幕。”
博贏頓了一頓,又問:“弟妹酷愛遊曆,如此見多識廣,可有青荷消息?”
天璣滿麵愧色,連連搖頭:“紅袖雖是十二分留心,卻徒勞無獲。微臣派人親赴蜀地,一番明察暗訪,將緣城探了個遍,也將龍府找了個底朝天,都是無功而返。”
博贏一聲長歎,半晌無言。
青荷更覺無言,再不多聽,飄身而下,越過重重連營,繼續向西馳騁。
疾行半夜,奔出百裏,又見一座大營藏於山坳,一眼望不到盡頭。
青荷遠遠望去,不覺滿麵淚流,不知是喜是憂,平息定氣,飛簷走壁,躍上中軍寶帳帳頂。
破開一孔,向內觀瞧,大帳之中,群豪聚集,麵色凝重。
正中一位英雄,銀盔銀甲外襯素袍,宛若天人。目光炯炯,如鑲天之星。說不盡的勇氣,道不盡的威風。
刹那之間,青荷隻覺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從前的切齒痛恨,已是遠在天邊,根本不值一提;近在咫尺的愛人,豈止一往情深,更是刻骨銘心。
不必說,他不是別人,正是阿龍。
隻看他一眼,如經百千年。
隻見他一麵,如過百千緣。
細細再看,阿龍眼中布滿血絲,青荷看的心下絞痛:“危急存亡之秋,阿龍必是馬不停蹄、日夜不息,從北夏趕回蜀東北。又以迅雷之勢,集聚各路軍馬,整編大軍,星夜兼程,揮師南下,奔赴夔州。”
青荷眼睜睜看著她的阿龍,大敵當前,處亂不驚,恢弘誌士,鎮定從容:“今之吳軍,雖是三倍於我,卻是驕傲之師、自負之師,麻痹之師、疲憊之師。博贏雖是陰謀詭計、層出不窮,更是急功近利、急於求成。我軍雖開展失利,卻已爭分奪秒在夔州秘密集聚。博贏自認為知己知彼,實際上卻被我蒙在鼓裏,已經失了決戰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