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十一章 歸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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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深夜,已看了一整日奏折文書的南宮素心感覺有些疲倦,她伸手揉了揉額角,準備熄燈就寢,這時屋外響起不急不緩的敲門聲,守門的侍女早已被她揮退,此時能到這院中來的,也唯有姬小白或是凡空。
她緩步行到門邊,將房門打開,門外所站之人,正是凡空。
“阿彌陀佛,深夜打擾,還望南宮姑娘見諒。”
凡空手裏擒著一串念珠,麵上帶著柔和的笑容,輕聲開口。南宮素心見此,笑著將凡空請入屋中,問道:
“不知凡空大師深夜來此,是有何事?”
“其實貧僧今夜來,乃是為一人之事。”
南宮素心請凡空坐下,隨後親手倒了一杯水放到凡空麵前,聽凡空如是言,心中有些驚訝,不由抬眼:
“哦?卻不知凡空大師是為何人而來?”
“戎音。”
凡空話音落下,南宮素心端著水杯的手立時抖了一下,旋即她抬起頭來,神情有些驚訝:
“戎音?大師與此人有些交情?”
南宮素心感到十分驚訝,當初丞相府外一戰,南宮素心知凡空認識戎音,卻不知今日凡空來此,竟是為了戎音。她沉吟片刻,臉上神情冷了下來,又道:
“戎音乃敵國之將,領兵來犯,殺南國百姓不下萬人,卻不知凡空大師提起此人是為何意?”
見提起戎音,南宮素心的神態明顯不再從容,她冷漠的言語與清冷的神情像是在掩飾心中一瞬間因著這突然出現的名字而蕩起的異動。凡空見狀,卻是輕笑一聲,從懷中取出戎音所留書信,交於南宮素心。
“此信,還請南宮姑娘過目。”
南宮素心並不識得戎音的字跡,但在那蒼勁有力的字跡映入眼簾時,她下意識地知道,這是戎音親筆所寫。一瞬間,南宮素心有些猶豫,她不知道信中寫了些什麽,但心中卻總有些芥蒂,當初此人無故救了自己,而後又不辭而別,她在數月之後才知道戎音乃是戎狼將領,往事總總,總叫她不得如此輕易接受。
她雖不是要強之人,但總有自己的原則與底線,戎音幾次三番不按常理出牌,行事古怪,叫她分不清她是敵是友,若說她是敵,她抓了自己,又放了自己,說她是友,她又是敵國之將。
南宮素心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伸手接過書信,卻沒有立即打開,她將信放在桌上,隨後又替凡空將杯中之水斟滿:
“凡空大師來此,小女子本應盛情款待,然槭樹郡城正臨戰事,煩請大師多留幾日,待得戰事了了,再做打算。”
凡空見狀,卻是心有幾分無奈,她看了南宮素心一眼,見其目光落向地麵,不知在想些什麽,便搖了搖頭,道:
“貧僧來槭樹,便是為了還戎姑娘一個恩情,今日之事已了,貧僧便想帶小白遠離亂世爭鬥,享幾日清閑。”
南宮素心見凡空心意已決,當是隔日便會離開,心中雖有不舍,卻也不得阻了凡空心願,便言:
“如此,便請大師多多保重。”
待得凡空離去多時,南宮素心仍佇立窗前,目光望著窗外皎潔的月光,心中情緒頗有些繁雜,凡空離去時的言語不斷在她心中回響,叫她心亂如麻,戎音的書信她尚還沒看,她有些害怕,若是看了信上所寫之事,她的心會更亂。
第二日清晨,凡空帶著姬小白離開了槭樹,槭樹郡城之事她不願理會,也不願叫姬小白與之有過多牽扯,她此生,若無意外,願與姬小白隱居江湖之外,了此一生。
“小和尚,戎姑娘交代之事,你未與南宮姑娘說明,可有礙?”
凡空笑著搖了搖頭,輕輕牽起姬小白的手,一邊走一邊道:
“無礙,戎姑娘與南宮姑娘之事,你我不宜過多插手,若二者有心,便是天下人,皆不可動其心,此二人有若你我,唯一不同的,就是我們之間,未隔生死之仇。”
姬小白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回頭看了一眼晨曦中的槭樹,感受著小和尚與自己十指相握的手,終是點了點頭,天下大事她不懂,亦不想懂,她隻覺,若戎音當真戀著南宮素心,她們即便是分數敵營,亦能克服萬難,最終修的善果。
戎狼大軍行軍至槭樹外,駐留半月,未攻城,南宮素心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將其打開,待得將信上所言之事看完,她沉默良久,心中百般掙紮,最後還是歎了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傳言戎狼之將戎音夜闖槭樹,擒魁首南宮素心,率領戎狼三軍忽然撤退,槭樹駐軍追殺百裏,未能將南宮素心尋回。南國人心大亂,臥病於床的南宮川聽聞此事,口吐鮮血,帶病起身,穩定臣心,下令傾國之力要將南宮素心救回。
此時姬小白與凡空已遠離槭樹,回到雲亭山,在最初相遇的小城定居下來,她們回到數年前的庭院,院中草木凋零,積雪斑駁,主屋房梁已垮塌下來,許是不能住人。凡空將小院打理一下,將垮塌的房梁重新搭好,花費了一整日的時間,才堪堪收拾出原先的樣貌。
凡空帶著姬小白在鎮中的客棧裏歇了兩日,待得將小院修繕好了,才領姬小白住了進去。多年未歸,姬小白心中亦覺五味雜陳,初時懵懂無知的自己已不再是原先的模樣,那些酸酸甜甜的往事都已化作過眼雲煙,幸得小和尚還在身邊,叫她再無遺憾。
南國的雪仍舊沒有停,但相比北方,卻是好了不少,日間小雪落在街頭巷尾,屋簷瓦上,晶亮雪白,別有一番風情。凡空將木屋前的石階打掃幹淨,坐在屋前觀賞屋外景象,她亦有許多年,未過如此平靜祥和的生活。
聽聞身後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她回過頭,恰見姬小白端了托盤走出來,在凡空身旁坐下,將托盤置於石階上,雙手將茶杯遞給凡空,笑道:
“這院子荒廢了許多年,好在我當初種下的茶樹尚還活著,嚐嚐這茶,可還有當年的味道?”
凡空俊逸的麵龐上噙著溫溫潤潤的笑容,眼角眉梢皆是笑,她的笑裏少了兩分慈悲,卻多了幾番透徹,若沒有萬裏路的洗禮,便沒有今日的徹悟。她雙手捧起姬小白端茶的手,將她的小手裹在手心,直視著姬小白的雙眼:
“小白,茶出你手,必然是當年的味道,隻是品茶之人已不複從前,我非是多年前那個隻懂念經驅魔的小和尚,其實早在你重傷歸來那一次,我便辭了空門,枉我這麽多年的踟躕與彷徨,卻是苦了你。”
聽聞凡空所言,姬小白鼻頭泛酸,她直直地看著眼前人俊秀溫潤的麵龐,不知不覺便濕了雙眼,她也曾覺得自己苦,但此刻凡空一說,她就覺得以往所經曆的一切,都是值得。
“小和尚,我好喜歡你。”
姬小白勾起唇角,麵上露出笑容,盡管眼淚依舊止不住地落了下來,但她的心卻是無比愉悅,滿含感動與希冀。凡空與她對視,漆黑的眸子包涵了萬千因果與無數輪回,最終刻下了眼前之人的身影,再容不下他物。
她記得,多年前,在丞相府的竹屋外,姬小白也曾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但那時的她沒有悟,這一錯,便是整整三年。
“小白,我也好喜歡你。”
這埋藏於心多年的話語終於在今日傳遞到眼前之人心裏,凡空的笑容叫姬小白如沐春風,讓她的心也隨著這句話而劇烈顫抖,她不顧一切地撲進凡空懷中,即便茶杯從她手中脫落,順著石階滾落在雪地裏,滾燙的茶水散落一地。
凡空亦用力將她擁緊。
世間安有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凡空垂著眉,在心中默念著這句話,最後無奈地笑了。
若終不得兩全,便隻能負了如來罷!
兩人在門前坐了許久,直到日暮西山,姬小白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凡空的懷抱,凡空亦沒有絲毫不耐,那落在姬小白身上的目光,永遠那麽溫柔寵溺,對眼前這個姑娘,便是傾注再多的歡喜與愛戀,她都覺不夠。
“呐,小和尚……”
“嗯?”
姬小白微微垂下頭,雙頰忽的浮現一抹暈紅,視線亦有些飄忽,盯著地麵上融化的雪水,卻不敢看凡空的眼睛。凡空有些奇怪地看著她:
“你怎麽了?可是身體不舒服?”
聞言,姬小白麵上紅暈更甚,她猛地搖著頭,連聲道“沒有”,凡空見狀偏了偏頭,神情疑惑。姬小白抿了抿唇,有些艱難地開口:
“已經很晚了……我們……睡覺吧。”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最後幾個字更是輕若蚊吟,以至凡空沒有聽清,她瞪大了眼,湊近了些:
“你剛剛說的什麽?”
姬小白的臉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然凡空一臉懵懂,啥也沒聽清的模樣又叫她心裏憋了一股火,待得凡空話音落下,姬小白猛地站起身,大聲道:
“時候不早了,我們該睡了!”
說完,她彎腰端起托盤,逃也似地回了房間。凡空被姬小白突入起來的斷喝驚了一跳,她看著倉惶逃跑的姬小白的背影,眼睛瞪得老大,有些不可置信,片刻後竟無法抑製地笑出聲,她輕笑著搖了搖頭:
“也隻有小白,能這般可愛了。”
旋即便不急不緩地站起身,邁步走向屋內,一邊朝房間走,一邊抬高了聲音:
“小白,你那房間屋頂尚有些漏雪,晚間且睡到我這裏來。”
已經走進屋中的姬小白自是聽清了凡空之言,一時間羞臊不已,暗啐了一口,喃喃道:
“騙鬼呢,那屋子今天才檢查過,哪裏會漏?”
才說完,她的臉上便不可抑製地露出一抹笑容,但若小和尚說是壞的,那便是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