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拔劍何歎行路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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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崔圓雖不擅帶兵,卻稱得上知人善用。他按照李晟的建議,緊急征調鐵匠打造一批穿耳箭,對吐蕃騎兵造成不小殺傷。而之前不知該如何使用的猛油火,則被李晟用於守營,熊熊烈焰燒退不少敵軍。
大戰過後,崔圓聽聞李晟對被俘的南詔士卒特別感興趣,就大手一揮,將處置俘虜之權全盤交給李晟。而得到楊國忠密信,令他在冬至大朝會前入京獻俘時,崔圓特意詢問李晟,是否願意一同前往長安。
有點意外的李晟略作思索後詢問崔圓能否準許他帶上下屬劉驍。崔圓並不清楚劉驍是何許人也,但出於對李晟的信任,他毫不猶豫就點頭答應。
北風起兮木葉黃,進京獻俘兮蜀道涼。
崔圓一行浩浩蕩蕩押著南詔、吐蕃俘虜,帶著獻給聖人的奇珍異寶抵達關中時,風刀霜劍、天凝地閉的寒氣讓他們驚覺一夜入冬。
半路上崔圓終於弄清楚,劉驍乃京畿人士,去年被征召進劍南軍。西洱河之戰時,他被南詔軍俘虜,淪為擺夷蠻部的奴隸。後擺夷蠻跟隨南詔軍偷襲劍南前鋒營時,被征為舟子劉驍為李晟所救,遂編入真源輕騎隊。
搞清劉驍的身份後,崔圓驀然想起,數月前楊國忠曾在信中隨口提了句,托他搜尋一名劉姓士卒,說事關貴妃娘子的義女素葉郡主。但大戰在即,千頭萬緒,崔圓覺得楊國忠並不重視此事,早將之拋在腦後。
聽了劉驍的遭遇後,崔圓試探問了句他是否認識素葉郡主。劉驍連連搖頭,說自己不過一介平民,和妻子在長安西郊經營家客棧度日,怎麽可能高攀上皇親國戚。
有點失望的崔圓隨口詢問劉驍家裏的境況,聽到他妻子名叫簡若兮時,崔圓靈光一閃,當即將簡若兮、王霨、素葉郡主等一串名字連起來。
聽聞妻子已經是聞名長安的素葉居掌櫃,劉驍不禁目瞪口呆;而得知素葉郡主等一幹貴人為尋他四處奔走,劉驍簡直難以置信。
喜從天降的崔圓連忙寫了兩封信,一封給楊國忠、一封送素葉郡主。距離長安隻剩數日裏程時,崔圓接到阿史那霄雲的回信。致謝之餘,阿史那霄雲在信中懇請崔圓準許劉驍離隊,前往西郊的若兮客棧與家人團聚。
貴妃娘子對素葉郡主的寵溺長安城中人盡皆知,崔圓早有心討好卻無奈天不遂人願。如今天賜良機,崔圓豈會平白放過。於是他命南霽雲、雷萬春帶著大隊人馬與前來接應的劍南進奏院先行進京,自己則輕車簡從,帶著李晟、劉驍和數十名劍南牙兵,親自趕赴位於長安西郊的若兮客棧。
“李林甫日薄西山,楊國忠冉冉升起。某雖踏準這一步,可為家族長盛不衰計,未來決不能單單依靠楊家。五楊烈火烹油、聲勢浩大,其實聖寵全靠貴妃娘子一人,一旦有變,楊家之權勢必如夏日冰山、轟然倒地。若能借此契機廣泛結交各方人物,不失為件美事。當然,若陛下龍體安康,還得想辦法越過楊家簡在帝心,據說王霨深得高翁賞識……”崔圓殫精竭慮,為身家前途癡心謀劃。
咆哮的北風如奔馳在漠北草原的狼群,張牙舞爪撕咬著厚重的馬車幕簾,將崔圓從沉思中驚醒。他敲了敲車窗,探出頭輕聲問道:“李校尉,到了嗎?”
世家子弟的教養使崔圓隨時隨地都保持著客氣、恭謹的神態,即便與下屬交談,他也和聲細語、文質彬彬,既不會像楊國忠那樣盛氣淩人,也不會如鮮於向那般粗鄙不堪。
“稟崔副使,再行兩三裏就是劉家村!”歸心似箭的劉驍見李晟遙望長安城發愣,急忙答道:“讓副使冒寒跑一趟,某心甚是不安!”
“其實某是想借汝之名頭結識一下大名鼎鼎的素葉郡主和霨郎君。”崔圓輕笑著揮了揮手,示意劉驍不必緊張。
深諳禦下之道的崔圓清楚,恰如其分的開誠布公不但不會損壞上位者的形象,反而能拉近下屬之心。
“崔副使說笑了!”劉驍有點受寵若驚。
李晟掃了眼風度翩翩的崔圓,卻並未將他與劉驍的對話聽進耳裏。從南至北數千裏,李晟腦子裏無時無刻不在琢磨擺夷部所使的毒針。
經劉驍介紹,李晟終於弄明白害死大帥王忠嗣的毒藥來自南詔擺夷部,名叫“見血封喉”。此毒產自十萬大山,乃箭毒木的樹液,無色無味卻劇毒無比。人畜一旦吸食,片刻功夫就會窒息而亡。擺夷部的先祖最早用此毒獵殺猛獸,後漸而將之用於部落廝殺。隻是箭毒木極其罕見,故“見血封喉”產量極少,放眼南詔,唯有擺夷部會使此毒。
“南詔的毒物怎麽會跑到漢東郡?”李晟迷惑不解。他追查大帥死因多年,從未在中原聽聞如此狠辣而隱蔽的毒藥。正是為了解答心中的疑惑,李晟才決定跟隨崔圓入京。畢竟大帥之死,根子不在西南群山之中,而在長安朝堂之上。
“究竟是誰下的毒?某查出之後,一定要替大帥討個公道!冬至大朝會,劉破虜、王思禮、荔非兄弟十之七八也會抵京,找機會得和他們商議一下。”李晟怒氣填胸,拳頭緊攥。
“兮娘!”劉驍歡喜若狂的高呼打斷了李晟的奔流如江河的怒火,他抬眼望去,隻見淩冽的風中翻湧著一麵寶藍色的酒幌,上書四個行雲流水般的大字:“若兮客棧”。
酒幌之下,一名如琬似花的幹練娘子緊緊抱住劉驍。北風卷過,女子白色錦袍上的瓣瓣臘梅搖曳生姿。
見慣廝殺的李晟見劉驍夫妻重逢,胸中不覺也溫情脈脈。他翻身下馬,遙望東方,憶起遠在真源縣的父母與妻兒,思鄉之情油然而生。崔圓也出了馬車,撫須而笑。
“見過崔副使!大恩大德,妾身結草銜環亦難相報!”簡若兮紅著臉離開夫君溫暖的懷抱,走到崔圓麵前肅拜行禮。
“其實是李校尉將尊夫從南詔軍救出,某並無尺寸功勞。”崔圓拱手謙讓。
“若非崔副使用兵如神,李校尉如何有機會救人呢?”簡若兮奉承崔圓一句,然後轉身向李晟施禮:“多謝李校尉出手相助!”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李晟淡淡回禮,他從未有施恩圖報之心。
崔圓正琢磨如何開口請簡若兮幫忙拜會王霨和阿史那霄雲,卻聽吱呀一聲響,客棧正門打開,一對璧人般的小郎君和小娘子迎麵而來。
小郎君穿了件純黑色的貂裘半臂,器宇軒昂、目如點漆,立於風中如劍如戟;小娘子披了件雪白色的狐裘大氅,翩若驚鴻、婉若遊龍的身姿散發出勃勃英氣。兩人並肩齊行,一黑一白,仿佛從吳道子的壁畫中飛出來。
眼尖的李晟恍惚瞥見客棧大門裏有人影晃動,可一眨眼的功夫就沒了蹤影。李晟本以為是自己眼花,可他見小郎君凝眉向後瞟了一眼,愈發肯定門後的確有人。
“難道有人欲對劍南軍不利?”李晟握住刀柄,示意劍南牙兵暗中防範。可他的疑問很快就有了答案,十餘名身形矯健、腰懸橫刀的武士跟在小郎君和小娘子身後魚貫而出,顯然是兩人的貼身護衛。
“全是見過血的老兵!”李晟心中一驚,久經戰陣的他從護衛身上聞到沙場的氣息。
崔圓根本不曾留意門後的動靜,他下意識揉了一下眼睛,連忙堆笑向明媚爽朗的小娘子施禮道:“在下見過素葉郡主!”
“讓崔副使費心了!”阿史那霄雲莞爾一笑,因貴妃娘子的緣故,她與楊家一係的官員多有過一麵之緣。
“原來這位小娘子就是素葉郡主,難怪如此大的排場。”李晟放下戒備。
“崔副使仗義相助,某銘記在心。日後若有所需,素葉居必盡力而為。”麵容略顯憔悴的小郎君鄭重施禮,成熟穩重恍若二十多歲的青年郎君。
“這位可是名震京師的霨郎君?”崔圓明知故問,不知怎的,他總覺得王霨分外眼熟。可思來想去,崔圓卻實在記不起兩人什麽時候見過。
“一點薄名,令崔副使見笑!不知崔副使可否借一步說話?”王霨嘶啞的聲音中隱隱有點急迫。
“嗯?”崔圓有點驚訝。他與王霨素無交往,不知對方為何會突然如此冒昧而失禮地邀他在客棧門口私談。他瞄了眼簇新的客棧,立即想到客棧裏可能還有其他人,故而王霨不方便邀他入內。
“霨郎君請講。”電光火石間,崔圓做出了決斷,向外隨意走了數十步。能讓王霨如此在意的事,崔圓下意識覺得自己不應錯過。
崔圓雖猜到客棧裏有人,卻並不知道客棧正堂二樓內,“義憤填膺”的王珪正站在神色沉靜的建寧王身側嘀咕不已:“郡王殿下,舍弟少不更事,不分青紅皂白胡亂結交牛鬼蛇神,屢屢觸怒太子,待家父抵京,某一定讓家父對他嚴加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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