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非我族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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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國販售的馬裘酒有三種,五兩酒的小壺售價八十文錢,一斤八兩的小埕售價三百文錢,三斤的大埕售價五百文錢。”耶律驄不疑有他,如實答道:“若是在大遼販售的話……路途遙遠,要添些車馬費,此外……”他頓了頓,終還是道:“因著朝廷行的是榷酒酤之製,故無法堂而皇之地販售,少不得要層層地添一些打點的開支……”

    耶律驄說的“打點開支”是什麽,眾人皆是心中有數。

    “那麽,述律鐵赤剌估計的售價又是幾何?”

    “阿九”繼續追問。

    耶律驄歎了口氣,接下來要說出口的數目,他自己初次聽的時候,也吃驚不已:“小壺三百五十文錢,小埕七百文錢,大埕一貫二百文錢。”

    述律氏倒吸一口氣,訝異道:“足足三倍有餘!”

    “阿九”又問:“若是依照契約的法子,售價如何?”

    “就地取材,以大遼的糧米釀造,勉強能降至與宋國一般的售價,再壞也不至相差太遠。”

    “阿九”沉思不語,如畫般的眉目,略有輕顰。

    良久,她對耶律宗德拱手:“敢問父皇,您認為此酒在大遼是否可為?”

    “如此烈酒,”耶律宗德說著,又灌了一大口馬裘酒,讚歎道:“正合我契丹漢子的個性!此酒定必風靡大遼。”更不無惋惜地說:“給那些宋國的文弱書生享用,真真是可惜了。”

    “既然如此,那不論官營抑或走私,百姓都會購買的,”“阿九”細細分析道:“到其時,百姓以高價買此酒,大遼的錢財不住地流到宋國去……那倒莫如依照此契約,官府從中收取三成的利錢,百姓又能以低價買酒。”

    耶律馳立即反駁:“倘若因釀酒造成糧米短缺,後果不堪設想。”

    “二皇兄,”“阿九”歎了口氣,耐心勸道:“難道宋人就不會從大遼購買糧米去釀酒?宋人以高價收買大遼農戶的糧米,再以更高價賣予遼人……”

    不止耶律馳,在場眾人都陷入沉思。

    坐在不遠處的是七皇子耶律驌,他隻比“阿九”年長些許,向來不忿她獨得太後的寵愛,如今見其出盡風頭,更是不爽,幾口酒下肚,腦子昏昏地,脫口說:“阿九自然是偏幫宋人的。”

    他與耶律駿一母同胞,都是皇後蕭氏所出。然而與兄長謹慎的個性不同,耶律驌向來是霹靂火爆的脾氣,一張嘴更是像和腦子脫了鉤一樣,口不擇言。

    皇後心道不妙,連忙厲聲斥責:“阿魯古,你在胡亂說些什麽!快快與阿九道歉!”

    耶律驌別過頭,翹雙手於胸前,冷哼一聲:“兒臣哪裏說錯了?”

    想了想,依舊不解氣,加上一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皇後與耶律駿皆臉色煞白,皇後更是立即起身,跪到耶律宗德與太後的麵前,忙不迭地叩頭道:“臣妾,臣妾教子無方,望太後、陛下恕罪!”

    太後不接她的話,悠悠地轉動著手中的鑲寶石黃金指套。

    半晌,她才沉聲對耶律驌道:“阿魯古,阿九身上好歹還有一半大遼的血脈呢。”

    “那又怎樣?”

    耶律驌還未反應過來,隻覺得他母後小題大做。“阿九”再得太後的寵,終究不過是公主,還能越過皇子去?

    “她還有另一半是宋國的血統,其心必——”

    ——“啪!”“啪!”

    “其心必異”的“異”字都未說出口,皇後已經一個箭步上前,正反手狠力甩他兩個耳光。

    耶律驌哪曾受過這樣的委屈?捂住臉頰,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母後。

    皇後連一個眼神都不給他,轉身匍匐在太後,一邊叩頭一邊道:“阿魯古年幼無知,太後恕罪,恕罪啊!”

    “哀家有什麽資格恕你罪?”

    太後冷冷看著皇後,淺褐的雙眸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哀家呢,是個連半點大遼血脈都沒有的蠻夷,是個‘來路不明’的色目人、奚耶勿部的女奴……哀家有什麽資格對別個恕罪?”

    皇後整個背都被冷汗濕透。

    後宮裏的明爭暗鬥如何殘酷、血腥,她身在其中,是最最明白的。太後從一身份極卑微的女奴,至今日垂簾聽政、乾綱獨斷,先帝後宮裏多少世家大族的女兒,多少如花似玉的女子,多少冰雪聰明的佳麗,都隨流水飄零去,唯獨隻有她熬到最後。

    其手段非凡,自是不言而喻。

    思及此處,皇後急得眼眶都通紅,眉頭一皺,竟哭了起來。

    耶律宗德撇了撇嘴角,抬眼望著大殿頂上華麗精致的簾幕,心中一道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他厭倦皇後的乏味無趣,更反感太後的事事幹預。

    “母後,適可而止吧。”

    在兩碗酒壯膽之後,耶律宗德出言勸道。

    太後半瞇起眼,上上下下的打量著自己的兒子。

    空氣如同凝固了一樣。

    殿上人或低頭不語,或轉頭不視,唯恐被無辜連累。

    “來人,耶律驌魯莽衝動、口出狂言,掌嘴三十。”

    終於,是耶律宗德先服軟。

    他深深看了皇後一眼,目光裏頭既有無奈,亦有不掩飾的厭惡:“皇後教子無方,罰禁足寧馨宮半月。”

    話剛落音,宮人立即上前,依旨行事。

    莫有敢言者。

    耶律宗德長吸了一口氣,轉頭,強撐起一個笑容,對太後道:“母後,如此佳節,何必動怒。”

    太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算作揭過此事。

    耶律驄看到氣氛緩和起來,便笑道:“皇祖母乃父皇的親母,是大遼至高無上的人。所謂‘母儀天下’,您便是大遼所有百姓的母親,所有黎民的祖母,說什麽‘血脈’不‘血脈’的,這豈非太迂腐了!”

    眾姬妾、皇子以及公主紛紛附和。

    一時間,大殿四處都是什麽“母儀天下”、“太後萬福”,什麽“千歲萬歲”的奉承之聲。

    竟忽然地熱鬧了起來。

    太後挑了挑眉頭,對耶律驄淡淡地笑了一下:“堯骨兒倒是十分聰明。”

    耶律驄自得地拱手:“孫兒謝皇祖母誇讚。”

    卻未料太後的話尚未說完,還有半句不鹹不淡的:“淨會挑好聽的來說。”

    耶律驄微微一愣,謝恩也不是,接話也不是。

    尷尬非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