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盡然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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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灰蒙蒙的。

    刺骨的寒風吹來,夾著細碎的雪。

    柴玨不免感歎萬分。

    踏入文德殿之前,他尚且懊惱自己的放肆。

    甚至為自己曾經不該有、不配有的覬覦,感到深深的自責。

    世事難料。

    如今,踏出文德殿之際,他已盡然釋懷。

    這有什麽意思?

    做皇帝做得像他父王那樣。

    嗬,做個苦行僧都更有樂趣一些。

    最可怖的是,父王他無法從修行中得到愉悅,於是身邊人一點點無關痛癢的放縱都是有罪。

    所有人都要陪他一同不快樂。

    內心扭曲至此。

    倘若要這般自我為難,就算父王把帝位拱手相讓,他也不情願接手呢!

    不不不,哪怕是天王老子、元始天尊走到他麵前,對他說:“柴玨喲,來來來,從今以後天界凡間都歸你管,不過,必須要像你父王那樣過活,你可願意?”

    他定然會擺手搖頭,斬釘截鐵地拒絕:“免了,免了!我無福消受。”

    人活一輩子,怎麽活得如此憋屈?

    何不活得灑脫些!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和有趣的人暢談天下事,天南海北,有啥說啥。

    愛所愛之人。

    恨所恨之事。

    快意恩仇。

    坦蕩蕩。

    不存一絲一毫不情不願的妥協。

    用盡力氣,去擁抱心心念念的一切。

    思及此處,柴玨驀然停下腳步,回首看向天邊。

    滿是蒙蒙的、灰黃色的濁雲。

    琥珀色的雙眸,忽而黯淡。

    是要到什麽時候,他的翅膀才能足夠強壯,飛過高高的城牆,穿越厚厚的陰霾,去觸碰那明淨的藍?

    ……

    街道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積雪。

    大年初二,商家們大多還未開門,環顧朱雀大街,隻有八寶茶樓照常營業。

    獨市生意,八寶茶樓的門前熱鬧非凡,車轍與腳印留在積雪上,很快的就被另一層白雪覆蓋。

    樂琳坐在牡丹館內,托著腮,望向窗外的飄雪,漸漸不耐煩。

    臭柴玨!

    哼,這麽大臉麵讓自己久候。

    等他來了,非要損他一頓不可。

    “噠噠噠,噠噠噠……”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嗬,總算你識相,曉得跑著進來。

    樂琳這般想,猶豫著要不要原諒柴玨極其偶爾的一次遲到。

    不曾料,抬頭一個照麵,竟是虞茂才。

    “咦,虞侍衛,怎的是你?”

    看了看他身後,不見柴玨的身影,樂琳又笑問道:“三殿下呢?”

    “殿下他……”

    虞茂才一臉為難,三殿下一再叮囑他不能將其傷勢透露,但“安國侯”這般問話,自己要如何回應?

    想了想,他答道:“殿下他不能出宮,故隻得勞煩安國侯進宮一趟。”

    聞言,樂琳心中有種莫名的失落。

    “被官家罰禁足了?”

    雖有擔憂,但她本就猜到事情不似柴玨說的輕巧,官家定然有所責罰。

    然而,虞茂才卻搖頭:“非也。”他皺著眉頭,思索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道:“殿下……唔……無法下床。”

    “啊?”

    樂琳萬未料到事情的嚴重程度,於是聽得雲裏霧裏。

    虞茂才又勸道:“一言難盡,安國侯還是趕緊隨在下入宮一趟吧。”

    “嗯,也好……”樂琳狐疑地答應,未走幾步,又停了下來,回到餐桌前,看著滿桌的佳肴,對虞茂才招手道:“咱們把這些飯菜也帶進宮?”

    她捧起一碟薑蔥炒膏蟹,笑道:“沿海快馬雪藏運來的蟹肉,我親自烹飪的傑作。”

    “殿下他不能吃蟹肉!”

    虞茂才條件反射一般,立即回答道。

    “啊,太可惜了……”

    海鮮過敏?

    樂琳想了想,覺得有些不妥。

    柴玨喜歡吃蝦的呀,怎的不能吃蟹?

    也未及多想。

    “那,帶這個吧,”她放下薑蔥炒膏蟹,捧起另一碟菜,正要放入食盒中:“筍幹燜肥鵝,昨天才宰的鵝,你看這肉多結實,還有這鵝皮,油亮油亮的,就連鹵汁也是我家的獨門秘方……”

    “鵝肉不行……”虞茂才看著那鮮美的鵝肉,咽了咽口水,終於還是為難地將其從食盒拿出:“筍幹……也不可以。”

    樂琳訝然地看著虞茂才。

    蟹肉不能吃。

    鵝肉不行。

    筍幹也不可以。

    還有,無法下床。

    “柴玨他……”

    她有個不好的念頭——

    怕不會是生痔瘡了吧?

    ……

    “你這是什麽表情?”

    看著“樂琅”坐在他榻旁,默然不語,且神色凝重,柴玨不滿地叨念道:“樂琅,本殿鄭重提醒你哦,可不要在心裏暗自同情我。”

    “……”

    “大冬天的,我本就嫌下身太涼,多穿幾條褲子又嫌累贅。現在好極了,屁股火辣火辣的,全身都不冷,痛快!”

    “……”

    “真的,不騙你!從不曾如此痛快過!我還認真尋思著,明年初一也去父王那兒討一頓打呢……”

    話到此處,柴玨才發現“樂琅”根本沒有聽他說話,隻愣愣看著自己的臀部發呆。

    他趴在床上,起不來身,隻好抽起身邊一個靠枕,往“樂琅”扔去。

    “你發什麽呆!”

    樂琳被他的靠枕砸中,回過神來,滿心既是疼惜,也是內疚。

    即便包了厚厚的布條,又隔著褲子,但依舊能看到血跡滲出來。

    可以想象,內裏是怎樣鮮血淋漓。

    “我聽虞侍衛說,你不能下床也不能吃蟹肉、鵝肉,還以為你生痔瘡呢,不曾想竟是被杖責了。”

    一個心急,想到什麽便脫口而出。

    “早知道你要被杖責的話,我哪怕不過年了,也要把你送回宮呀!”

    溫熱的水霧,彌漫在眼眶。

    “瑪瑙肉什麽時候吃也一樣,燒烤什麽時候都可以烤,看煙火也沒必須要非除夕夜不可!”

    熱燙的淚水燒灼著她的眼,幾乎就要滴落。

    “喂!”

    柴玨也是嚇到了,又一個靠枕扔過去:“男子漢大丈夫,你可別要流馬尿喲!”

    這次,靠枕被樂琳一把接過。

    一顆顆的淚,像是斷線珍珠般滾落。

    她忍不住將那靠枕抱到麵上,哇哇地大哭起來。

    柴玨從前都不曾遇到過“男子”在自己麵前放聲痛哭,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隻好嬉笑道:“哎哎哎!你可莫要把我的枕頭弄髒了!”

    又佯裝掙紮著,伸手搶回那靠枕。

    未料到樂琳抱靠枕的手並未用勁,他一扯,便搶回了。

    隻見到“他”臉色鼻涕眼淚沾了滿臉。

    一塌糊塗。

    髒兮兮,醜不堪言。

    卻看得柴玨心頭一軟。

    不隻是屁股,他覺得自己全身每一處都在發燙。

    尤其是胸間。

    肋骨的位置灼炙得似在燃燒。

    明明是屁股受傷,為何肋骨會痛?

    嗯,

    那是因為他的“軟肋”在哭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