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田七燉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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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
八寶茶樓。
灶房內。
西邊的角落,生著一爐火,上麵有一口瓦鍋,裏頭熬著湯。
微紅的炭火燙熱,湯水輕輕滾動,冒出陣陣水汽與香味。
樂琳舀起一勺湯,嚐一口。
火候夠了。
她轉身,想要到櫥案那頭,去取放鹽的小罐。
邵忠眼明手快地,把手邊的鹽罐遞過給“他”。
“謝謝邵侍衛。”
樂琳接過鹽罐,與他道謝。
今日在柴玨身邊當值的人,並非沉穩謹慎的虞茂才,而是爽直快語的邵忠。
他也早習慣“安國侯”的禮貌、客氣:“小侯爺真見外。”
說著,邵忠嗅了嗅彌漫在空氣中的食物味道,暗自咽下口水。
輕輕灑鹽,樂琳再嚐一口。
嗯,味道剛剛的好。
她一勺一勺地,將湯水緩緩舀入錫壺中。
小心翼翼,一絲不苟。
“侯爺,”邵忠問道:“可要在下代勞?”
他隻覺得“安國侯”是不是太過……太過“親力親為”了些?
親手挑的食材、親手炒的菜、熬的湯,還要親自裝盤。
明明都是可以叫下人去做的呀。
樂琳沒想得那麽多,她十多年來都是這樣煮食的,不過,以前是用的煤氣爐、微波爐、電飯煲而已。
“不用勞煩你,”她笑了笑,道:“我做習慣了。”
習慣?
邵忠狐疑。
安國侯府再落魄,亦不至於要讓世子、侯爺來掌廚吧?
然而,他轉念一想,指不定這是“安國侯”的愛好呢。
啊,是了,定是這樣的。
邵忠徑自點頭,覺得自己的推斷無比合理。
“來,邵侍衛,”他見到“安國侯”朝自己招手:“咱們起箸吧。”
“起箸?”
邵忠回神一看,發現對方早已坐在灶房中央的小桌旁,桌上布好了菜。
“嗯,三殿下他尚在病中,不能吃太多的,我偏又多做了菜,咱倆將就著當晚餐吧。”
樂琳一邊漫不經心地往兩個碗裏舀湯,一邊說道。
邵忠遲疑片刻,想到如今已經是酉時,回到宮中至少要半個時辰,還要到拂雲殿送膳食,少不免又耽擱一下,那即是起碼要戌正才能用餐……更況且,他一直在旁觀看“安國侯”炒菜熬湯,早已垂涎三尺。
“屬下恭敬不如從命了。”
邵忠搓搓手,坐到桌旁。
接過樂琳遞來的湯碗,他趁熱喝了一口。
雞肉的鮮美,與田七微微苦澀的味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咽下,竟有回甘。
“好喝!”
邵忠一拍桌子,叫好道:“小侯爺,怎麽田七的苦味淡了許多?”
他又再嚐一口,含在口中細細感悟,猜量道:“有紅棗?”
“對!”樂琳讚賞地看向他,問說:“邵侍衛對廚藝有鑽研?”
“鑽研說不上,就是愛吃罷了。”邵忠側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發髻。
樂琳笑說:“你再嚐嚐?重點並不是紅棗哦。”
邵忠用調羹翻了翻碗裏的湯渣,眼睛一亮,訝然道:“桂圓?”
“是,正是桂圓。”
“難怪甘而不膩,原來如此。”
邵忠恍然大悟。
樂琳又道:“雞肉滋補,田七活血散瘀、消腫止痛,紅棗補血,桂圓益心補氣。以藥入膳,病人在享受美味的同時,又能調理身體。”
邵忠這才明白此湯的用心良苦,不禁佩服,更覺慚愧——這本該是他們這些侍奉三殿下的人去想的,卻勞了人家堂堂一個侯爺去考慮。於是,他拱手道:“有勞安國侯,當中心意,屬下定必一一轉達三殿下。”
“別別別!”
樂琳立即連連擺手,頭搖得似個撥浪鼓:“你可千萬別呀!”
“為何呢?”邵忠皺眉,惑然地問道。
樂琳一下子怔住了。她也說不上為何,但總覺得……要是,讓柴玨知曉自己費盡心思為他做藥膳,嗯,怎麽形容呢?
——怪不好意思的。
“我正好是自己想喝田七燉雞,並非特意為他做的……總之,就煩請邵侍衛對他說,額,就說是我恰好有適合的食材,燉了壺湯……順便分一點給他咯。”
胡亂地扯了個借口,樂琳招呼邵忠試食其他的小菜。
忽地,她看到史昌惴惴不安地,在灶房門口徘徊。
“史掌櫃?”
樂琳起身走到門口:“你找我?”
“是、是是是!”
史昌忙不迭地點頭。
“怎麽了?”樂琳看到他神不守舍的表情,好奇道:“來了什麽不得了的貴客?”
史昌先搖頭,頓了頓,又點頭。
“什麽意思?”樂琳笑問道。
平日八麵玲瓏的史昌,露出這樣迷茫、不知所措的表情,反差感讓她忍俊不禁。
“是文大人……”
史昌的眉頭,皺得似顆梅子幹,他指了指牡丹館的方向道:“方才,劉閣老與文大人來了。”
“今日初五,是官家年後開璽之日,他們倆許是下朝後閑得無聊,來吃個點心罷了。”她拍拍史昌的肩膀,寬慰道:“都是八寶茶樓的熟客,你怕些什麽?”
“還有歐陽大人和司馬大人也來了。”
“他們幾位一同下朝,又相熟,順道來喝喝茶、吃吃點心,有什麽奇怪的?若然是販售的糕點不夠用,你且讓他們先喝著茶,稍等片刻。”樂琳無視對他的憂心忡忡:“也就隻有文少保急性子一些,其他幾位大人都是好脾氣的,想必不會見怪你。”
史昌再次搖頭:“幾位大人才一下了馬車,全是滿臉陰雲密布的模樣,好不嚇人。”
樂琳依舊不以為然:“放完年假第一天上班,換作是誰都不會高興的呀。”
她又不失時機地誇讚史昌:“怎及得上我們史掌櫃,敬業愛崗、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精益求精,比他們好太多太多了!所以咱們八寶茶樓的生意才會蒸蒸日上,這都是你的功勞啊!”
史昌被“他”誇得臉紅,禁不住笑瞇著眼。
樂琳正想要勸他放寬心,好生回去幹活,卻見得史昌忽而又臉色一沉,恢複方才擔憂惆悵的表情。
“又怎麽了?”
“那個……文大人他一路走,一路不住地咒罵。”
史昌壓低聲線道。
樂琳“噗嗤”一笑:“看他平日老是正兒八經地教訓別人,想不到,竟也是這麽討厭上朝的。”
“小的猜測,和上朝不上朝關係不大。”
“哦?”
“文大人一邊走,一邊大聲道……”史昌學著文彥博的語氣和動作,時而捶打自己的胸口,時而扯頭發:“氣死人,真是太氣煞人了!無恥之徒!卑鄙小人!可惡,可惡!”
“啊?”
“他就反反複複地說這麽幾句。”
這滑稽的畫麵感,瞬即展現樂琳的腦海。
“唔……”
她略略沉吟。
史昌問:“東家,您要不要去看看?”
“他們有沒有讓你來找我?”
“沒有。”
“那我去做什麽?文少保怒在興頭上,不管他生誰的氣,都指不定會遷怒於我呢。”
“可是,”
史昌左右顧看一下,附到樂琳耳邊,悄聲道:“小的聽到他在牡丹裏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