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薪盡火滅酸中澀 患難真情苦中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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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前一個娘們兒養了一條狗,愛不釋手,後來她又生了個兒子,偏生那兒子對狗毛過敏,咋辦?

    若是娘們兒心狠,那索性就勒死狗扒皮吃肉,若是那娘們兒還有那麽丁點人味兒,那就買個籠子把狗鎖起來,讓他沒機會靠近兒子。

    對於如今的婉瑩來說,延玨、哦不,如今叫璉玨,就是那條狗。

    恁是如親子般的養了十餘年,可她對他總是防多於念。

    戌時一刻,紫禁城的主子們為躲著這場風沙早早便進入了夢鄉,可此時的慈寧宮寢殿燈還掌的通明,平日早早便歇下的西太後,今兒是如何也睡不著了。

    達答海才剛來回話,說是已經將七爺‘護送’到府上,也遵了太後的意思在驍騎營抽調了十幾個侍衛暫且‘照看’著,可即便如此,西太後仍是對他如今幾番模樣,回城去了何處,見了何人,都誰在府上侯著等等雜事一一問起,達答海回她:“不曾去過別處,入城便直接回府,許是今兒天太差,七爺回來又晚,府上也就是四爺、五爺、陸大人這些親戚和家眷。”時,她心裏頭雖舒了一口氣卻也替他歎著人情冷暖,可又聽達答海學起,他如今見人便笑三分,一派和善的模樣兒,婉瑩隻覺得後脊梁骨遊走著陰嗖嗖的涼氣。

    鄧昌貴是個心細的人,他知自家主子雖有七分氣度也能握得大局,可說到底也是個女人,遇上有些事兒,心裏頭總是發虛,她不是沒有主意,而是下不定主意,所以這些年她越發離不得他鄧昌貴,每每西太後又做了什麽辣手的事兒,外人都道她必是聽信了他鄧昌貴這個讒言諂媚的小人,鄧昌貴其實也很委屈:小人怎麽了?小人不過有張嘴,黑的是你自個兒的心。

    婉瑩倚在案幾上揉著太陽**,歎了一口氣“鄧昌貴,你是不是也覺得哀家心狠?”

    “主子您可千萬別這麽折煞自個兒,主子的苦,奴才心裏頭都知道,您這也都是為了萬歲爺啊!”鄧昌貴說的動容,也感染了婉瑩,畢竟是自幼帶大,怎麽能不念這份情?可她也明白,如今他們之間,也絕不僅僅是嫌隙二字,若不然,他守皇陵這五年,又怎麽會年年照常給她寄著家書?那字字句句更是如自小與她般親密,全然沒提過任何的不滿。可這,才是她心底更恐懼他的源泉。

    見西太後又悶了下來,好半晌,鄧昌貴才道:“主子,您也別念著早點歇下吧,明兒就見著了,有什麽心結,說說也都解開了,到底是情份更多一些。”

    情份?婉瑩輕笑,她如今已經不奢望這些了,思及明兒晚上的中秋家宴,她囑咐道:“明兒一早讓那猴子去趟東頭兒,囑咐姐姐好好梳洗梳洗,也省得老七瞧見她如今的模樣兒,跟著揪心。”

    鄧昌貴“喳”了一聲,又歎道:“娘娘真是菩薩心腸。”

    卻聽婉瑩又道:“對了,明兒家宴時,你跟秋萍跟著伺候便是了,給那猴子尋個別的物事,讓她留守宮中吧。”

    又“喳。”了一聲後,鄧昌貴在心裏忖度著,太後娘娘這是不想他和她碰麵?

    其實鄧昌貴一直想不通,為什麽太後娘娘會把這石猴子留在身邊,那潑戶兒是個什麽主兒,就算他沒說過,太後娘娘也心知肚明,外人都道那混星子在宮裏橫著走是仗著皇上的寵,可他鄧昌貴知道,若不是太後娘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縱著她,她如何能安然到今天?

    就說前兒個,她惹得太後和敖公鬧了那麽些天,若是他鄧昌貴,都必是要打死才能解恨的,可如今那家夥,不也照樣兒喘的好好的?

    所以恁是這些年他每每尿尿暈濕著褲子、變天那沒根兒處疼的難忍時恨她恨的牙癢癢,也從來不曾輕舉妄動過。

    對他來說,惹得起就惹,惹不起那就等惹得起的時候再惹。

    這個晚上,婉瑩攢著那碧玉珠整整呆坐了半個時辰,待三更時,才傳人來漱洗換衣,可才躺下卻又想起什麽來似的起身喚了鄧昌貴,壓低了聲音囑咐:“叫皇上那頭的人盯緊阿克敦,如今老七回來了,這小子,不得不防。”

    對,不得不防,恁是他當年遂了他阿瑪的願,親手把老七給逮了回來,可這些年,他不也始終租住在石府旁邊兒替老七守著那猴子?萬一……

    不成,她容不得這個萬一。

    ……

    如今的睿親王府跟從前可是大不相同了,盡管那剛剛漆過的大紅門上的六十餘個金釘仍然耀眼,可那門前那四個喜氣洋洋的大紅燈籠下,再也沒有當年的車水馬龍,客似雲來,就像那被連日的風沙蓋住的那兩隻石獅,這兒,似乎安靜的被人忘了。

    伴著那‘吱呀’的開門聲,一個藍旗袍的少女連跑帶跳的邁了那門檻,甩下那身後眾人,匆匆下了台階朝那風沙中越行越近的車隊跑去。

    “七叔!”

    “七叔!”

    那少女邊喊著邊呸著灌了一嘴的沙子,待那齊聲聲的‘籲’聲紛紛勒住了馬後,她張開手放在眉上擋著風沙,瞇著眼睛來回搜尋著,不一會兒,瞧著那當間兒的馬車上蹦下來於得水那熟悉的佝僂身子,她‘哈’的樂了一聲,撒腿就朝那跑去,二話沒說就撲進剛下車還沒站穩的男人身上,給他撞了個滿懷。

    “七叔!”烏布裏叫著那日日夜夜盼著的名字,可那動靜兒到嘴邊兒卻受不得控製的嗚咽起來,以至於她不得不使勁兒咽了幾

    她不得不使勁兒咽了幾口唾沫,生生把那到了眼圈兒的眼淚憋了回去,待她從那又高壯了許多的懷裏爬起來時,已經換上了萬般愉悅的模樣兒。

    “哈,七叔,我現在是不是老好看了?”

    老七笑不語,手勁兒不小的擰著烏布裏那女大十八變的嫩臉,嘴角扯的小胡子一歪歪,笑意似是終於進了眼底。

    “真的,我可不是說笑,昨兒晚上做夢還夢著給那西施氣的直吐血——”正吹道一半,烏布裏似乎才反應過來什麽似的,瞪著一雙杏眼兒死盯著眼前那張俊臉,忽的伸手抓住那撇小胡子驚道:“我說七叔,你學誰不好,偏偏學四叔留這麽兩撇沾大米飯粒兒的玩意兒!”

    “這麽大沙塵都堵不上你這死丫頭的嘴!”一記爆喝從後頭傳來,不一會便從老七眼麽前的成片灰塵裏扒出來一張呲壓咧嘴的臉,二話沒說就朝烏布裏作勢掄起了拳頭,那小丫頭也不害怕,隻‘咯咯’笑著躲到老七的身後,露著半拉給風沙吹的直眯眼睛的腦袋笑道:“如今七叔回來了,你這老東西別想再欺負我!”

    “你個死丫頭,看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璉琛眼珠子瞪的挺老大,可那伸過去敲著烏布裏頭的大手,卻是沒用幾分勁兒,這一幕論誰瞧起來,也不過是當叔叔的縱著侄女。

    是的,璉琛簡直把烏布裏這丫頭慣上了天,自小麵酸,誰一說準幾歪的他,偏偏由得烏布裏這個小輩煮煮涮涮,盡管也吹胡子瞪眼睛甩腿子掄拳頭,但通通不過是假把式,就連他自己的三個格格都合起夥來找她哭過鼻子,你究竟灌了什麽**湯,為什麽阿瑪對我們就不聞不問?

    對此,烏布裏隻端端肩膀,很無奈:“沒辦法,可能是本格格天生麗質,招人稀罕。”

    這話道是不假,若說如今這北京城中生的最好的女子,那十個人裏絕對有九個得告訴你,是這寶親王府的大格格,可恁是如此,反是宗室子弟見著她,沒有不繞道的,為啥?

    嗨,潑辣的緊!

    別看她今年不過十三,可收租子也好,打理奴才也罷,就這麽一個小丫頭崽子,就生生把那寶親王府打理的有模有樣,開始的幾年,她這些叔叔嬸嬸還輪著翻的幫忙,可到了今年,便是去了,也不過是在帳房裏頭喝喝茶水兒閑坐著。

    而這去坐的最勤的,就是那完全不懂算賬的璉琛,開始的時候,烏布裏嫌他煩總是往外攆,可這頭給他攆出去,那頭就去七叔府上坐著,等七叔府上再給攆出去,就去大叔府上坐著,好在大叔府上沒人攆他,可大叔家的福祈哥哥那臉五行屬土的,一整天都繃著,足夠活活給那老東西憋死。

    結果轉了一圈,他還是來她府上坐著,攆完了走,走了還來,再攆……還來,這攆來攆去一年多,活活給四叔那臉皮攆成城牆那麽厚,後來烏布裏咬牙呀索性不攆了,算了,樂意待就待吧,反正在她寶親王府待著,總比沒事兒去七叔家強,好賴全北京城都知道她額娘瘋了,傳也傳不出什麽勞什子閑話來,可七叔那院子可是還有仨活生生的嬸子呢,他一個做叔叔的老竄來竄去的不是惹人笑話?

    對此,四叔那老東西還曾摸著胡子沾沾自喜:“你這死丫頭說到底還是掂著我這四叔的名聲~”

    烏布裏無奈了,“我說四叔,明兒我送你塊臉盆兒那麽大的銅鏡,你回家想想七叔的模樣兒,再自個兒閑著好好照照,看看裏頭能不能找著自個兒的臉?”

    “哎呦,我說各位主子,這麽大的風沙,咱們外頭站著說什麽啊?”雖說於得水不願打斷這‘艾新覺羅’一家難得一見的和氣,可眼瞧著眼麽前那灰堆兒裏越扒越多的臉,他也實在是不得不張嘴了。

    “就是,快點兒進屋裏去,今兒的酒菜可是訥敏親手備的,咱們一塊熱鬧熱鬧,給爺兒接風!”說話的舒玉,但瞧她今兒一身杏粉色嵌雪狐狸毛棉旗袍,頭發梳的油光可鑒,那上頭插著的珠翠像是很久不曾拿出來過那般嶄新,這會兒她走過去隻看了璉玨一眼,便低下了頭笑著拿手絹揉了揉那幾道褶皺上頭的眼,邊揉邊笑著嘟囔:“這該死的風沙。”

    烏布裏跳過來扯她,笑著打趣道:“我說大七嬸,你可別揉了,要麽今兒這粉可白撲了!”還真讓她給說著了,再抬起頭來的舒玉,那兩個因消瘦而越來越突的眼珠子底下,露出兩圈兒跟白白的臉完全不一樣的蠟黃色兒,她隻瞧了一眼老七如今那瘦削的臉,便好像又有沙塵進了眼。

    而這時,終於有人在灰堆兒裏發現還有那麽一個麵生的‘達答海’,“這樣的天,將軍真真兒受累了。”一身素色青裘氅子的婧雅,大方得體,雖打扮的素雅,可周身透著尊貴,她邊說著邊掃了一眼,七爺身後那些始終站的筆挺的侍衛,回頭小聲吩咐丫頭珊瑚:“叫廚子再多加幾桌酒菜,在西跨院那邊準備兩間大房,看來他們要在咱們這兒住上一些日子了。”說罷了這些,婧雅也掛上了笑臉,去拉那一直揉眼睛的舒玉,接著跟璉玨道:“我說爺兒,咱們可進屋吧,要麽待會兒姐姐的眼珠子都快要揉丟了!”

    “偏你這蹄子!成日逗我!”舒玉破涕為笑,所有人也都跟著哈哈大笑。

    老七也在笑,始終都在笑,笑的兩撇小胡子一直挑著,笑的沙子吹進了眼都渾然不覺。

    可從頭到尾,他一句話都沒說。

    ------題外話------

    這點玩意兒寫了好久,可是寫的心裏好不得勁兒……(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