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百年修的同床渡 千年修的共枕眠

字數:9525   加入書籤

A+A-


    小猴兒連睡覺都是笑著的。

    “吃什麽呢?”夢裏有人問小猴兒。

    “嘿……”不告訴你。

    “好吃不?”

    小猴兒努努嘴兒,伸舌頭舔舔,“嘿……”

    “快跑!來人了!”

    嘛?!

    小猴兒猛地從塌上折起來,眼珠子瞪的老大,手背猛蹭著全是口水的嘴,蹭了老半天蹭的嘴皮子直幹巴,直到聽著那耳朵旁邊越來越大的笑聲,這才反應過來。

    “悶驢蛋,你他媽耍我!”小猴兒回手抓一把枕頭,朝他使勁兒砸過去,這也不解氣,小猴兒索性翻身下地,趿拉上鞋,就蹦高高朝笑的咯咯的延琮耳朵揪上去,使勁兒一拽,延琮的腦袋就跟著她的手挪到她的咯吱窩了。

    一屋子的奴才都傻了眼了,他們不是驚詫石姑姑竟敢如此待皇上,而是驚詫——多久沒瞧見過皇上笑的這麽熱鬧?

    可不?

    瞧瞧萬歲爺笑的,臉都笑的脹紅了。

    “叫你笑,叫你笑,學嘛不好,專學那癩蛤蟆,不咬人惡心人!”小猴兒把延琮的腦袋夾到咯吱窩裏,另一隻手攥成拳,連杵帶碾的旋著他的腦袋,延琮也不反抗,就笑他的,笑的直岔氣兒,他越笑,小猴兒越使勁兒,倆人鬧的好一個不亦樂乎,直到半天,那忠心護主的狗妃拉姆竄了過來,朝著小猴兒使勁兒‘汪汪’,小猴兒這才自半夢半醒中反應過來——

    這屋還有倆奴才。

    悶驢蛋是皇上。

    小猴兒趕緊鬆手跪地,“皇上饒命,奴才失了魂了,還以為是發夢——”

    “都下去吧。”延琮紅著一張還掛著殘笑的俊臉,回身兒跟兩個太監擺擺手,接著像提小雞仔兒似的,給小猴兒拽了起來,一雙好看的眼睛彎成倆月亮看著她,那意思是:別裝了,人都走了。

    小猴兒還真沒給他客氣,伸著脖兒瞧著那倆奴才才出屋,便又一腳掘了延琮的小腿,直給延琮踢的一個栽歪,直接倒在了小猴兒的塌上。

    延琮也沒起身兒,隻是往上挪了挪,一隻胳膊一抬,墊到了腦子底下的枕頭上,又擺筷子似的擺到了小猴兒的塌上,那狗妃拉姆緊跟著靈巧的一跳,就跳到了他的身上,由著他另一隻閑著的手順著那滿身長毛,舒服的哼哼著。

    小猴兒一屁股坐下,把腿兒一盤,瞄了一眼延琮那笑的紅撲撲的一張俊臉,又斜眼兒瞧瞧外頭蒙蒙亮的天,“你今兒咋這麽閑?不用上朝麽?”

    “去了,又回來了。”延琮漫不經心的說著,像說一件跟自個兒沒有丁點關係的事兒,隻是這麽聽著,誰也聽不出來,他是給人生生‘攔’回來的。

    可小猴兒是知道的,自打延琮未經‘允許’當朝允了璉玨自薦查虧的奏請,‘皇上’便隔三差五的‘稱病’不朝。

    稱病,稱病個屁!

    小猴兒心下咒著阿靈敖這不要臉的老東西,還真把自己當‘皇上’的老子了,手越伸越長。

    不過當然,這話她隻心裏罵,當著悶驢蛋的麵兒,她是不會提的,因為惡心的是,阿靈敖那老東西真就是他爹。

    “沒睡夠呢吧。”延琮問她。

    小猴兒伸手死擰了下他胳膊,“廢話,天還沒他媽亮利索,你這麽一大隻雞就跑來打鳴來了,嘛好人能睡夠?”說罷小猴兒打了一個大嗬欠,清晨將息的炭火也讓她覺得涼颼颼的,她扯了扯被子,把自個兒裹成一個肉粽子。

    延琮朝自個兒腦袋底下的長條枕的另一邊兒使使眼神兒,“躺下再睡會兒吧。”

    “你呢?”小猴兒又打了個哈欠。

    延琮閉上眼睛,輕緩的撫著狗妃的長毛,“我也乏了,也想睡會兒。”

    “腦子有泡吧你!”小猴兒死剜他一眼,裹著被卷子把腦袋砸到另一半的枕頭上,眼神兒還沒忘斜歪他,“我說你那屋子又熱乎,炕又大,非得跑來跟我擠嘛勁兒呢?”

    延琮低低笑著,也不吱聲,許是小猴兒這一呼扇,給那舒坦的狗妃驚著了,它道是帶死不活的汪汪了兩聲兒。

    “閉嘴!再叫我他媽掐死你!”小猴兒呲牙咧嘴的嚇唬那狗妃拉姆,無奈那‘恃寵而嬌’的畜生壓根兒不搭理她,自顧在延琮的胳膊肘裏尋樂個舒服的地方,悠哉的享受著‘帝王寵幸’。

    嘿,死狗!

    小猴兒真想翻身起來給它一腳掘地上去,可噙著笑的延琮忽然開口道:“別折騰了,待會兒精神了,想睡都睡不著了。”

    成吧,皇上都發話了,暫且饒你這畜生一回吧。

    又上來一哈欠,小猴兒吞吧吞吧給吃了,接著閉上眼,抽抽鼻涕,那困勁兒真就上來了,眼皮越抬越沉,不過她還是本著最後剩的那點兒人性,把僅有的一床被子一扇呼,送了悶驢蛋一半兒。

    “喏,蓋嚴實點兒,我這屋兒可沒你那兒熱乎,回頭傷風了再傳給我。”

    延琮扯扯被子,又把倆人中間過風兒的地兒掖了掖,再別過頭來,瞅了一眼那又去做夢的猴兒,笑笑,也閉眼睡了。

    ……

    托了‘謝主隆恩’的福,小猴兒今兒這一覺居然睡到大中午,這可真真兒是天大的舒坦,小猴兒本來就愛睡,也能睡,隻不過做了這奴才後,怎麽也得有個奴才的樣子,可皇上跟她一被窩就不一樣了,除了宮裏走水和太後來傳,誰也沒膽子來‘打擾’他們。

    當然,宮

    。

    當然,宮裏很少走水,太後也從不來傳,每每無論是她睡在養心殿,還是延琮來她這兒蹭一會兒被,他娘從來沒來‘搗過亂’。

    可不?

    就是不睡在一塊兒,還隔三差五給他們吃那春天的藥呢,這不用吃藥都攢在一塊堆兒,那西太後得多省事兒啊。

    小猴兒真是咋想都想不明白,她可沒往自個兒臉上貼過金,掰掰腳趾頭算算,自己一不是背靠大樹的世家之女,也不是什麽知書達理的狗屁卿卿,就她,連個頭水兒的姑娘都不是的殘花擺柳,她一個做娘的圖意嘛呢?

    穀子說:莫不是那西太後想扣著你做質,想要牽製七爺?

    小猴兒不這麽覺得,丫的腦袋得多有泡,把她扣這兒能牽製妹啊?

    她是不了解延玨的性子,還是不了解她石猴子啊,要是真有這麽一天,她石猴子肯定一抹脖子,讓她屁都指望不上啊,到時候別說牽製,反到是梁子越結越大。

    婉瑩不是這樣的傻逼,她還是知道的。

    “這回的方子還不錯,我這肺子最近都沒鬧過事兒。”土匪喝酒似的幹了一整碗藥,小猴兒扯袖子抹抹嘴讚著。

    這會兒兩個奴才正伺候著延琮換著便服,延琮撐著倆長胳膊,說著:“好就再吃幾副。”

    “謝皇上費心。”小猴兒矯情吧啦的說著,然那倆奴才背對的時候,又猛勁兒的朝延琮伸著舌頭扮著鬼臉。

    理所當然的,換了衣裳又擺了膳後,延琮又一擺手,摒退了所有奴才。

    奴才們也都習慣了,皇上本就不喜歡人多跟著伺候,每每跟石姑姑一起的時候更是一個都不用。

    要麽這宮裏的人都說,石姑姑是個心細會伺候人的人兒呢!

    而事實呢……

    如果奴才們推開門,瞧見那‘萬歲爺’伺候姑姑用膳的一幕,下巴可是要掉下來的吧?

    “多吃點兒肉,都瘦成幹兒了。”延琮拿起筷子,便左一塊兒鳳爪,又一塊裏脊的堆到小猴兒的碟子上,直堆的小猴兒拿筷子做刀劍左挑又撥的把他那筷子擋了回去。

    “快吃你的吧。”小猴兒剜他一眼,給他挑了一大塊兒牛肉撅到碗裏,“喏,吃吧。”

    延琮笑笑,見她也扒上飯了,便也低頭吃自個兒的了。

    小猴兒邊嚼著邊瞥了一眼窗外,但見那天地一片雪白,“今年這雪還他媽下個沒完了,估摸要是一直不掃雪,半條腿都能插裏頭出不來。”

    延琮也瞅了一眼,沒應聲兒,又夾了個抓蝦子剝了丟到小猴兒的碟子裏。

    小猴兒再自然不過的挑起來吧唧吧唧嚼了,邊嚼邊問他:“我說你今兒都嘛呀?”

    延琮沒說話,隻往身後兒的書案上甩了個眼神兒,小猴兒抻抻脖子一瞧,隻瞧那一本《長短經》幹巴巴的躺在桌上,心下同情悶驢蛋了。

    嘛是《長短經》呢?小猴兒也跟著翻上過一翻,大抵就是一些教你怎麽當皇上的那些彎彎腸子。

    也許,它是一本好書,可卻是悶驢蛋最不愛看的書,可他為嘛又要看呢?

    想當然,又是他那個百般嫌棄他‘無為’的‘親爹’逼的。

    “你呢?”延琮忽然開口,小猴兒反應半天才反應過來,“我?我還能幹嘛,回你額娘跟前兒瞎轉悠唄。”

    “那你今兒別回去了。”

    “嘛?”小猴兒一愣。

    延琮瞅瞅外頭,呲牙笑笑:“咱倆堆雪人去吧。”

    ……

    稱病不朝,堆雪人,這真真兒是昏君幹的事兒吧。

    可悶驢蛋這昏君不但幹了,還幹的各種盡興,禦花園裏那一大片明晃晃的雪地裏,離老遠都能聽著猴子那銀鈴般的笑聲兒。

    其實小猴兒也好久沒這麽笑過了,不過瞧見那臉凍的紅通通,笨拙的滾著雪球,身邊兒跟著一隻來回蹦達的狗的延琮,她打心眼兒裏高興。

    她覺得,這會兒的他,傻是傻點兒,但卻終於像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有血有肉,有喜怒哀樂的人。

    “誒,看這兒!”小猴兒吊著嗓子一喊,延琮一轉頭——

    啪!

    一大坨兒雪球子正當的砸在延琮的臉上,延琮涼的猛甩甩頭,也低頭抓了一把,團吧團吧朝小猴兒砸過來。

    “哈,讓你砸著了,我還混個屁了!”小猴兒孫猴子似的左蹦右蹦,靈巧的躲過了好幾個雪球子,結果延琮是沒砸著,那狗妃不知打哪兒竄過來,叼上了小猴兒的羊皮靴子邊兒,叼住就不放,來回甩了幾下頭,給小猴兒給生生拽摔了。

    她半個屁股栽在雪堆兒裏,看著那不遠處的延琮呲的明晃晃的八顆牙,眼兒朝旁邊的狗妃拉姆一橫,直接利索的脫了氅子給那拉姆扣在雪地裏。

    半晌後,明晃晃的雪地裏赫然立著一個狗頭雪人。

    呃……一旁跟著的奴才都咋舌了,這石姑姑可真諢啊,居然把那狗給包在氅子裏,直接給埋在了雪球裏。

    瞧瞧那狗‘汪汪’叫著一動不能動的模樣兒,嘖嘖……多可憐。

    “石猴子!你欺人太甚!”就在延琮正摘了氅子給小猴兒披上的時候,身後忽然響起一嗓子尖喝。

    小猴兒和延琮一回頭,卻見漫天大雪中,那個穿著一身紅裘、帶著白狐帽子的毛伊罕氣衝衝的衝了過來,像是壓根兒都沒見著那給小猴兒撣著雪的‘皇上’似的,直接就奔著

    直接就奔著那狗頭雪人去了。

    她瘋了似的扒著那雪球,那一雙白嫩嫩的手一會兒就給冰的通紅通紅,可她還扒,非但扒,還邊扒邊掉眼淚,那眼淚豆兒大,砸在雪上,瞬間就砸出一個個小坑兒。

    她這一哭給小猴兒可哭懵了,要不是看那狗還好好的甩頭叫喚,她幾乎懷疑自己幹嘛人神共憤的事兒了?

    咋?哦、對,她把上回毛伊罕求她見皇上的事兒給忘到腦後邊兒了。

    可這點事兒,至於掉眼淚不?

    “誒、誒、貴妃娘娘。”小猴兒拍拍她,想告訴她,她要見那皇上就跟她身後兒呢。

    “貴屁娘娘!貴個狗屁娘娘!”毛伊罕頭也不甩的哭喊著,哭的小猴兒和延琮對望了一眼,都沾點兒懵。

    卻見那毛伊罕終於把狗頭從雪人裏扒了出來,可那拉姆一蹦出來,許是為了泄憤,甩了甩雪,竟朝毛伊罕呲牙咧嘴的‘汪汪’的咬了幾口。

    這一咬,到是沒真上嘴,可毛伊罕卻是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二話沒說‘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那哭的,簡直是驚天地,泣鬼神。

    她抓了一把雪就朝那拉姆砸過去,“死畜生!連你都把我忘了!忘了!忘了!都把我忘了!”

    以為她在借狗點她,小猴兒翻了個白眼兒跟一邊兒好聲好氣的說著:“娘娘息怒,奴才真不是有意忘的。”

    “忘吧!忘吧!都忘了吧!”毛伊罕使勁兒喊著,使勁兒哭著,抓著雪四處撒著,撒了小猴兒也就那麽地了,居然連延琮都沒躲過。

    “你們都把我忘了,都把我忘了吧!我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的事兒!我老死宮中是我活該!”

    “娘娘,您打著皇上了。”小猴兒邊撣著雪邊好心提醒她,可這不提醒到罷了,一提醒,毛伊罕竟倏的抬頭,瞪著一雙通紅的小醜眼兒,怒不可遏的釘在延琮身上。

    她又抓了一把雪砸在延琮身上,喊道:“皇上怎麽了,別說皇上,就是玉皇大帝我也不怕了,你砍了我的腦袋我也要說,你別天天擺著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我毛伊罕不稀罕你!你除了長得好看,還有啥,還有啥!”

    “……”延琮一句話沒說,隻跟小猴兒交換了個眼神兒。

    小猴兒想:呦,大爺的,這丫的瘋了怎麽著?怎麽開始說上諢話了?

    終於這會兒毛伊罕的丫頭跑過來‘庫咚’跪在延琮麵前,哭著叩頭:“皇上饒命,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娘娘無心的,娘娘無心的,實在是……”

    “實在是嘛?”小猴兒問,雖不常走動,但她認識毛伊罕這丫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丫頭是有點缺心眼兒,但還不至於缺到這份兒上。

    可那丫頭也是個憋貨,卻見她隻哭,卻支支吾吾的什麽也說不出來。

    “這……這……奴才……”

    “她阿爹的紮薩克圖藩向羅刹國奉了降書。”延琮忽然開口,小猴兒明白了。

    忽覺一瞬間,一股冷風卷著一陣雪灌進了脖子裏,激的小猴兒是一個透心涼兒。

    她腦子裏閃過當年熱河初見毛伊罕時,那個長得雖然又胖又醜,確是對她這個女兒百般寵溺的紮薩克圖汗王,而如今看來,那寵溺究竟摻了多少水份就不得而知了。

    也是,如果真的把她毛伊罕當成寶貝,怎麽會明知她這缺心眼兒的直性子又給她丟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北京城?

    而如今他一個掉轉槍頭換了主,可曾想過,毛伊罕在這紫禁城又成了嘛?

    難怪這醜丫頭,跟這兒一句句的嚎著,‘都把我忘了。’

    小猴兒不是端個瓶兒拿根兒柳條子四處撒善心的好人,可毛伊罕這麽個哭法兒,也實在讓人沒法兒不管。

    “別哭了。”小猴兒去拽她,無奈毛伊罕像是要把滿肚子的絕望都哭光似的,壓根兒不動地方。

    “別他媽嚎了!”

    小猴兒忽的一嗓子,那骨子裏帶的狠勁兒給周圍的奴才下了一哆嗦,可那毛伊罕不管,就跟那沒完沒了的哭著,小猴兒索性也不顧及身份,直接去拽她衣領子,可才碰上她的脖子,隻覺觸感燙的慌。

    “操!”小猴兒低聲咒著,索性二話不說,抬起手刀,直接給她砸暈了。

    暈倒之後,她又跟延琮交換了個眼神兒,“帶你那去吧,要不以後這丫頭得讓人給吃了。”

    ……

    後來的那天晚上,毛伊罕在養心殿整整燒了一夜,而阿靈敖的人再也沒來攔著,西太後也沒再傳小猴兒,讓她這‘牌子精’發威。

    毛伊罕終於成了這紫禁城中權利較量的一步‘廢棋’,而就在那一天,她也終於變成了一個‘活人’。

    ------題外話------

    呃……貌似又寫了一半,把我老七的戲給甩明天去了。

    ps:紮薩克圖藩是外蒙,羅刹國就是老毛子那地兒,就那麽個意思……(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