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忠精衛即日返京 奸廉潑離間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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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發燒的毛伊罕說了一夜的胡話,連哭帶喊外加雙手比劃的一會兒叫“阿爹別走”,一會兒叫“吉瑪等我”,來來回回的喊,到後來連蒙古話都鑽了出來。
可是難為了跟著伺候一夜的小猴兒,她是一會兒摁她手,一會兒捂她嘴,一會兒捏她鼻子,就差恨不得給她直接掐死。
當然,也隻是想想,她不可能這麽做,也不能這麽做。
哪管她毛伊罕的老爹如今掉轉了槍頭,哪管她毛伊罕這外藩蒙古的寶星格格成了雞肋,哪管她那義兄僧格岱欽為避免沾腥也要避她三尺,可說到底,僧格岱欽岱欽那個人,小猴兒還是了解了,那丫是個重情之人,好說毛伊罕叫了他六年多的哥哥,便是如今不便跟她走的過近,心中總是當她是妹子的。
所以麽,人家給她養兒子,她怎麽說也得照顧照顧人家落魄的妹子,不過至於怎麽‘照顧’麽……
“哼,用不著你假好心,我是死是活是我的事兒!”
“你不用在這惺惺作態!”
自打毛伊罕醒了之後,就一直扯著嗓子作鬧,盡管她燒的連起床的勁兒都沒有,還是不肯放過小猴兒的耳朵。
亦或者說,是不肯放過自己。
現在延琮去上朝了,在小猴兒支使她的丫頭去再溫一遍粥之後,這屋子裏頭隻她們兩人,想來倒也輕鬆,她是個什麽人,這毛伊罕也是清楚的,索性她連矯情都懶得矯情,壓根兒不理她,隻自顧拿胰子洗了把臉,接著乖乖喝自個兒的藥。
“我懂了!我明白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麽心!”
“那你說說吧,我安的什麽心?”不是小猴兒想接她這碴兒,而是再由得她扯著公鴨嗓子喊下去,外頭的人聽著八成以為她石猴子拿炭火燙她了。
“你、你、你……”冷不防有個回聲兒,毛伊罕反是結巴起來。
小猴兒仰頭幹了一碗藥,舔了舔藥渣兒,甩頭道:“別噎著,慢慢說。”
她這漫不經心的模樣兒,氣的毛伊罕那無血色的臉生生竄上兩朵紅雲,“你!你!你!你不就是等著看我笑話麽!你心裏不就想著,叫你張狂,叫你驕縱,現在完了吧!誰都不要你了!誰都不管你了!狗屁寶星格格!狗屁貴妃娘娘!你就是一塊沒人要的爛肉,要臭爛到這宮裏了!”
小猴兒‘嗤’的笑了一聲兒,聳聳肩,“聽你這麽一說,是挺好笑的。”
“你!你!你!你王八蛋!”毛伊罕紅著眼兒,氣的不輕,“就知道你們中原人各個都是這樣勢力!昨兒前兒的見我還一臉的奴才相,今兒你就狂上了!”
“你知道就好,這兒的人就是這麽勢力。”小猴兒邊說邊朝床榻走過去,毛伊罕見她過來使了老大的勁折起了身子,可還沒坐穩,就被小猴兒一個猛勁兒又推的癱在塌上。
小猴兒挑挑眉,直勾勾的看著她道:“你仗著勢的時候,踩著人臉人都朝你樂,你屁都不是的時候,隨便來隻螞蟻都能碾死你,你知道你現在是嘛境地就成,不想死,最好就消停瞇著。”
“石猴子!你王八蛋!”毛伊罕猩紅著一雙眼,伸手就要去抓小猴兒,然小猴兒‘啪’的一抽,就把她的手抽的癱在一邊兒。
小猴兒忽的一把揪起毛伊罕的衣襟,四目相對,那眉眼兒裏映著的都是狠勁兒,茲給毛伊罕懾的噤了聲。
片刻,手一鬆,毛伊罕又砸回塌上,小猴兒輕輕撣著她那衣襟的褶子,又掛上了平素的笑模樣兒,“嘴巴放幹淨點兒,我石猴子是奴才,可也不是你能得罪起的奴才。”
“……”毛伊罕氣的眼淚都湧了出來,卻一句話都沒有再說,隻死死的鱉瞪著小猴兒,一雙粉拳都攥的青白。
小猴兒歪脖掃了她一眼,心想,算這醜丫頭還沒缺心眼兒到家。
怕她真給她活活氣死,小猴兒也沒在這兒多留,出門之前,卻聽那毛伊罕正一把掀翻了丫頭熱回來的粥碗,小猴兒又折回來,補了一句:“你要實在活不起就換一屋兒,要麽等我走遠也成,你死你的,別連累我,你活擰歪了,我還沒活夠呢。”
……
卻說那紮薩克圖汗叛變的消息傳到季嬌的耳朵裏,已經是三日之後的事了,彼時她正吃著飯,聽僧格岱欽說起近日暫且不要再讓人往宮裏給毛伊罕捎東西,茲一番盤問之後,季嬌撂下筷子便嚶嚶哭了起來。
她與毛伊罕姑嫂六年,再加之性子原就相像,遂十分投緣,這些年處的也像是親姊妹般,如今一聽她竟遭逢此番巨變,心下悲傷不已,再思及每每那丫頭立誓要做寵妃的傻樣兒,更是忍不住的氣的抽噎,“她阿爹好狠的心!他可知道,毛伊罕這些年成日心心念念的想著他朝得寵能替他阿爹多爭一份靠山,結果那老東西到好!竟然就這麽把她甩開了!”
“你這才出月子沒多久,身子不好,就別跟著氣了。”僧格岱欽也撂了筷子,遞了塊絹帕給她,“這是那丫頭的命,再說了,其實如今對那丫頭來說,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那丫頭原就心思簡單,本來也不該攪和進這權利紛爭裏,如今落得這般,雖是不如從前勢大光鮮,但反過來看,倒也是成全了她一份安然平淡。”
“說是那麽說,可毛伊罕這心裏頭該有多苦?原就一個人離家在咱們北京,唯獨咱們這一份幹親,如今卻也為了避嫌不
,如今卻也為了避嫌不能與她親近……”思及此,季嬌哭的越發厲害起來,無奈僧格岱欽隻好攬她入懷,哄孩子似的拍著她的頭,“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還像個孩子似的哭不休。”
“那我心裏就是不得勁兒……”季嬌窩在僧格岱欽那厚實的懷中嗚咽著,一方麵為他這些年待她始終體貼而窩心,一方麵又思及那傻丫頭若是想哭都沒個依靠,又覺得悲從中來。
“你就別耍孩子性兒了,最近這事兒正處於風口浪尖,咱們不能讓人落了口舌,借什麽由子做文章,等過一陣子這茬子事兒再沒人提了,你再進宮去探探那丫頭也不遲。”
“哎……”季嬌狠狠的抽搭了兩下,又道:“咱們都如此,別人呢?可不是更要欺負死她?那宮裏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這無依無靠的可要怎麽熬啊!”
“這你到不必憂心。”僧格岱欽輕笑了一聲道,“雖然如今我不便插手,可宮中也有人顧著她,那丫頭機靈著,有她照看著,便是毛伊罕不能如從前般,卻也不會有什麽人能欺的了她。”
季嬌忽而全身一僵,連抽噎都頓了頓,她死死的咬著下唇,才忍住沒脫口罵出聲兒來。
她哪裏會不知王爺口中那丫頭是誰!
她就不明白了,那潑戶到底有什麽好!心狠手辣,吃裏扒外,這天下間的缺德事兒都幹了個遍了!憑什麽讓王爺這麽多年都始終放在心上!
茲想起那丫頭,季嬌恨的牙根兒都癢癢,可如今的她已經沒有年幼時那般的衝動了,她知道哪管王爺對她再好,卻也不會縱著她使性子,在王府掌事多年,有些分寸,她還是懂的。
“有人照顧就好。”季嬌把頭埋的老低,那每一個字兒都是頂破了舌頭擠出來的。
僧格岱欽並未發現她的異樣,隻道:“對了,忘了告訴你了,前兒個皇上留她在養心殿住了兩日。”
“真的?”聽是如此,季嬌把那心中憋悶通通暫且丟到一旁,從僧格岱欽懷裏鑽出來,隻楞眼看著他,見僧格岱欽又點點頭,她竟高興的雙手合十朝天拜著:“菩薩保佑這丫頭能平安度過這個劫,保佑她得了皇上寵愛,再保佑她誕下個龍子就最好不過了!”若是誕下龍子,哪管不能做那儲君,也至少能護得她一世無憂啊!
僧格岱欽搖頭失笑:“要是菩薩顯靈,定要說你這女子貪心了。”
季嬌朝他噤噤鼻子,一派嬌俏模樣兒,“哼,我就是貪心,才不怕說。”
看著僧格岱欽那極為陽剛卻又溫和至極的臉,季嬌在心裏說著:王爺,你可知,我季嬌此生最大的貪心,就是你。
一番哭哭笑笑後,二人又拿起了筷子用膳,可才零星夾了幾口,便又有人來報。
“王爺,福晉,有大奶奶的家書才剛送過來了。”
“那還傻愣著幹什麽,快點兒呈上來!”聽是大姐的家書,季嬌一雙哭的紅腫的眼睛倏的精神不以。
可不?
那伯鳶可是她在這世上最親最親的人,又自小在一塊兒從來沒分開過,哪管前些年她們先後嫁了人之後,雖是見麵寥寥,卻也都在京中,可四年前,姐夫精衛忽然接到一紙調令,要去那揚州任兩淮鹽運司副使,大姐便也隨之去揚州赴任,這一去便是四年,除了鴻雁傳書,她們兩姊妹再也沒見過麵。
所以每每有來自揚州的家書,季嬌都要仔仔細細看上好些個遍,以慰藉思親,而這一回——
當季嬌看完那封家書之後,竟高興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太好了,太好了,王爺!大姐說今年要回來過年!要是按這信上所說,算算日子,這會兒八成已經在路上了!”
“瞧你!傷心也哭,高興也哭!”僧格岱欽伸手給季嬌抹抹眼淚,搖頭失笑:“好了,好了,大姐難得回來,這是好事兒,別哭了。”
好一番安撫之後,季嬌才止了眼淚,再一算,如今已是臘月,眼瞧著便要過年了,更是高興不已,連飯都吃不下,趕忙傳來下人,又是吩咐務必備上一些大姐平素愛吃的京中小食,又是命人去好好收拾收拾西苑的一個沒人住的屋子,想著等大姐回來後,接到府上兩姐妹好好說上幾日話兒,這裏裏外外的交待了好些個遍,心裏才踏實些。
彼時僧格岱欽瞧她這番忙道的高興,也沒吱聲毀了她的好心情,他心中是有數的,便是那精衛回來了,想必也不會登上他們僧王府的大門。
說起這個精衛,僧格岱欽當真是頗為欣賞的,這人是條漢子,想當年睿親王去守陵一事,京中百官無人敢提,偏他一人屢屢上奏,請求隨睿親王赴遵化,當然,那些個折子全像是石沉了大海,可他還是不肯放棄,居然下朝的時候,自個兒跑到乾清門跪著,一跪就是一整天,一跪居然跪上了月餘日子,到後來惹的朝臣們都議論紛紛,氣的阿靈敖那老家夥直要揮劍去斬了他的石頭腦袋,連他自己老爹都恨的揚言要與他斷了父子關係。
如果不是因為那精衛與他僧格岱欽的連襟關係,再加之阿靈敖念及與果齊司渾的一段故交,他精衛當時會如何當真不可知。
直到後來阿克敦奏請讓他去才出了空缺的兩淮鹽運使司任職,這頭倔牛,才被迫遠離了京城。
要知道這兩淮鹽運司副使雖是個從五品的官職,可這天下誰不知,便是那兩淮鹽運衙門的衙役的牙也都是鑲金的,在
鑲金的,在這個衙門任職,那就是去揀錢的,可這精衛到好,任職四年,當真兩袖清風,別說自己不貪,就是送上門的都要給還回去,這可是給那兩淮鹽運使為難的夠嗆,也不能讓他這一顆‘老鼠屎’腥了他們一整鍋湯吧,遂他幾次輾轉托人到京,四處活動,請求將他調任。無奈他這根基太大又太多,所以到了現在還是沒把這尊‘瘟神’送出去。
而這一次不同了,那兩淮鹽運使司的一幹人聽說他這一次要自己主動請求回京,一個個的簡直高興的不得了,他前腳走,他們恨不得後腳放上那鞭炮,蹦的他再也回不來才好。
老實說,每每想起他這個連襟,僧格岱欽總是會想到當年的自己,仗著一身正氣,渾身是膽,拍拍胸脯,隻想著對得起天地良心,而經曆了一些事,他才逐年懂得,天地固然有正氣,但那正氣卻藏在邪氣中,你若不能在汙濁中站穩腳跟,談什麽都是畫餅充饑。
飯後,僧格岱欽並未多坐,瞧瞧日頭就要落山,他便回了院子去書房轉上一轉,他推開一條門縫,隻見那先生正與那兩個小娃讀者《幼學瓊林》。
“參商二星,其出沒不相見;牛女兩宿,惟七夕一相逢。那參商二星啊,傳說中是帝嚳的兩個兒子,兄弟兩個都很聰明,誰也不服誰,一見麵就打架,長大以後,甚至還動刀動槍,帝嚳後來沒了辦法,未免他們手足相殘,便下了一道指令,給他們兄弟二人分別封在遠隔千裏的兩塊封地裏,自此之後他們便再也見不著麵了。”
“先生,先生,那他們兄弟後來和好了麽?”其其格認真的問,然天養卻再一旁‘嗤’了一聲,“都說是傳說了,你怎麽還當真事兒聽,要是那兩顆星星真是什麽帝嚳的兩個兒子,兒子都當星星了,老子還不得混個月亮?要真是那樣,那現在哪裏還有當今皇上什麽事兒。”
“你個黃口小兒,休的胡言放肆!”那先生氣的把書丟到一邊兒,抄起了板子,就要打天養的手。
天養道是乖乖伸出了手,隻是他仰脖看向那先生道:“先生,您打我成,不過您得告訴我,我哪句說錯了?”
“你!你!”那先生氣的吹胡子瞪眼的,抬手就要去打他,可怎奈那其其格擋在他身前,一副護著的模樣兒,便是王爺囑咐要嚴厲以待,可這再怎麽說也是小格格,他哪裏敢打得?
到後來直氣的摔了板子奪門而出,卻不想才一出門,便見著了僧王,彼時僧格岱欽的臉上還掛著不曾褪去的笑意。
“王爺!想必您也瞧見了,老夫教不得,您另謀高就吧!”
“先生消消氣,何必跟小兒一般見識。”僧格岱欽好言勸著,見那先生氣的不輕,又推開門佯做怒意的讓兩個小孩兒來跟先生道歉,其其格本就乖巧,而天養管他是真情還是假意,反正也是把好聽的話兒都說了一遍,管他如何,也是給那老先生下了台階兒。
畢竟僧格岱欽在此,給他三份顏色他也不能就此開起染坊來,隻一番說與,又恭恭敬敬的走了。
待他走後,僧格岱欽一手一個的抱起了兩個孩子,其其格抱著阿瑪的脖子照著臉就是親了一口,“就知道阿瑪是偏幫我們的!”
天養瞄了一眼,隻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又見僧王又是笑嗬嗬的看他,他直勾勾的盯著他的臉看了半天,心下腹誹著——
不能吧,他可是長的沒一丁點兒跟他像的地方。
可天養又納悶兒了,這王爺要不是他老子,為嘛對他好成這樣兒?
……
好勒,關於天養這‘假老子’府上的事兒咱們暫且說到此,接下來咱們回過頭來說說他這親老子。
要說他這親老子,就不得不從如今這四九城裏頭的兩大奇景說起。
這其一,便是那一個字號為‘瑞豐’的當鋪,誰都沒注意的當下,居然在這京城直隸一帶開了七八家,其實要放在平常,別說七八家,就是十幾家也不足以成為奇景,可如今不一樣啊,這物價飛漲,官票都快成了廢紙,這個當下,屯銀子還來不及,誰會頂著風兒開了這麽多家當鋪往出撒銀子?
老百姓們不懂,可讓他們更不懂的是這第二件奇景。
要說這官服從來那都是貴的尋常人家聽都掉下巴的高價兒,而如今奇了,那正陽門外頭的幾家大字號,那舊的官服居然賣出了從前的兩、三倍價錢,比新的還要貴上許多。
什麽?
別懵,您沒聽錯,就是這舊的官服,而且是越破舊,補丁打的越多,越不像新繃的,這價錢也就越高。
百姓們咋舌了,如今這世道,真是什麽怪事兒都有啊!
老百姓們不懂,那幾家裁縫鋪子大字號的老板們懂,打從收到風,說那睿親王要查虧起,他們便屯上了這些舊衣裳,做買賣的人都精著,還不等那些個官大爺‘哭窮’,他們就先一步把這些‘裝窮’的東西備上了。
反是往年一說查虧,他們這裁縫鋪子和那棺材鋪買賣就特別好,可今年那棺材鋪不成,因為那閻王爺出馬,這回‘作死’沒用。
那睿親王說了:凡是查出來的虧空,無論在任或是往任,便是辭官告老也要挖回來賠償,若數額有限,便限期一年之內補足,若是數額巨大,那就是抄家也要補足,若是自己還不起的,那便由親人和親戚代償,若是畏罪自殺,人死債也不爛,由親眷代償,
親眷代償,而且未免在任假公濟私,一旦查出虧空額數巨大,那必須罷官才能繼續自掏腰包還錢,凡此鐵律,無論皇親宗室,無一例外。
這事兒一經在窮儒仕子間傳開,那是各頂個的讚這睿親王鐵麵辣手,一個個的日日盼著能揪出這些貪官們,把他們逼上房梁。
而仕子們究竟單純,想法太過天真,事實是,在京官員提起睿親王無一不視他如瘟神、如要債鬼,也因此,阿靈敖等一幹眾臣,並未幹涉,因為不管這步棋他睿親王能走多遠,能補充虧空總歸是好事,何況得罪人的是他?
其實就連陸千卷都不明白,這無論怎麽看都是自亂根基的事兒,為什麽七爺會自己主動去接了這麽個燙手山芋?
可有一點,陸千卷道是頗為佩服七爺,隻利用了那麽一個‘小賊’,便扯上了僧王這個大旗,所以哪管是那些京官們再心聲怨氣,也都因忌憚三分,不敢針對。
但不敢明著來,不代表不暗地裏使絆子,沒辦法,誰讓這官員們的根都交錯在一起,牽一發便動全身,若不想被人連根拔起,總要想想辦法。
而這第一個絆子,就來自於那戶部尚書廉頗。
提起這廉頗,那自是讓人想起那‘負荊請罪’的戰國名將,不過此廉頗非彼廉頗,恰恰相反,這個廉頗反是一異常跋扈之人,遂私下裏也有著‘廉潑’的外號。
要問這個廉潑是誰,可不是一般的出身,那正是四大輔政大臣之一的廉右弼的弟弟,雖如今,那徒有大學士之名的廉右弼因身子不好,時常不朝,可他廉家勢力本就根深,在加上廉右弼的幺女,如今正是阿靈敖獨子阿克敦的正妻,這廉家一門的勢力可謂是好大一棵樹。
而如今璉玨要查虧,那第一步,自然是要從這主管大清朝的錢糧財賦戶部查起,可這新官上任,一把火還沒燒起來,老七的麵前便被放了個火盆。
“既然七爺您老親自來查這事兒,下官也知道瞞不過您這雙眼,可下官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戶部的衙門裏,年屆五十的廉頗掬著身子,一派謙恭的與那坐上的璉玨奏著話,他腰彎得老低,可每每總不經意的瞥著那年輕的睿親王,心下不屑:憑你這玉麵小子,也妄想能拔動戶部這棵根連根的大樹?
“大人不必客氣,想說什麽便說就是了。”璉玨一派溫和的吃著茶,權當瞧不見他的打量。
“既然您老說了,那下官也不瞞著了,雖說咱們戶部主管天下的錢財糧賦,素來被成為‘水部’,可要說是清的一汪水,那定是扯謊,這樣的謊就是借下官天大的膽子,下官也也扯不出來,那帳上的數有多少,實在庫銀又有多少,都是有數的,那差了多少,茲一清算不日便會出個結果,到時候七爺您就是摘了我廉頗的頂戴,下官也絕無怨言。”說道此,那廉頗忽然跪地伏首,“可下官要替咱們戶部下頭這些人跟七爺您老求個情,若是真查出來些什麽,望七爺你大人有大量,放過他們一馬。”
“大人這是幹什麽,快起來,有話好好說。”璉玨使了個眼神,於得水上前扶起了那廉頗,等起來時,卻見那廉頗的一雙老眼竟像是沾了淚。
璉玨又吩咐道:“於得水,快扶大人就坐。”
少頃,那廉頗一落座,先是虛話奉迎了幾句,接著又是一番哀歎:“都說那金工部,銀戶部,外人誰不道這兩部的衙門是個肥差?可下官知道七爺您也曾督過許多年工部,定是知道咱們這些個衙門那雖是握著錢,可那錢卻燙手啊,下官說句實在話,就說咱們這戶部,那虧空若是隻是咱們衙門裏的人自己家用又能支度多少?若七爺去銀庫瞧瞧便知,那全都是張張白條,那些個條子上的那些人,哪個開口,咱們敢不借?七爺您生來尊貴,這天下間沒幾個人敢使得您,可咱們不同,下邊的官員們更不成,那條子上哪個人的名字不壓得他們死死的,哪裏敢得罪?”
璉玨笑笑,隻道:“大人的難處,本王是知道的,你茲管放心,誰欠了銀子,本王找誰去要,不會為難咱們戶部的人,至於咱們戶部自個兒人借的那些家用,大人也說支度不多,填上便是。”
好一個睿親王!
打了一個太極又把話給他噎了回來,他豈會不知,那數額哪裏是‘家用’!他心中是有數的,隻他們戶部官員的欠銀,那絕對不止於一百萬兩!若是真要都填上,那不知要抄多少家!
當然,廉頗這一說,也不過是敲打、試探這睿親王此番查虧,究竟要查到什麽地步,可茲他這一句輕飄飄的‘填上便是’,廉頗心下便明白了,這睿親王是打算死咬他們戶部了。
好,既然你要咬,那老夫便先送你塊石頭,看你吞不吞的下!
“七爺說的是,既然如此,下官便傳下去,不日便清理國庫的虧欠,算算日子,那明細怎麽也要年後才能出來了。”
“有勞大人了。”璉玨笑笑,端著茶杯道:“有大人襄助,本王道是偷得浮生了,每日也隻能來這兒吃吃茶。”
“七爺說笑了,您信的過下官,是下官的榮幸。”廉頗說著,忽然像想起來什麽似的道:“對了,瞧我,差點兒給忘了,七爺,那些細碎的帳雖然有些亂,可那些個支度多的,可是都有本帳記著,下官這就給您呈上來過目。”
璉玨就知道,這老豺狼不會這麽乖順,待一會兒那所謂‘賬簿’呈了上來,他隻隨手翻翻,便知道這廉頗安了什麽心思。
卻見那前幾頁,張張支度的名頭都是‘庫儲內府備用銀兩’,隻今年一年的草草加起來,便不隻一百萬,而先帝在位時,明令內務府每年檄取戶部的接濟銀子不得超過六十萬,而如今那多出來的,可不就要算到虧欠上頭?
而如今這掌管內務府的,可不正是四哥璉琛。
“王爺若是為難,不如下官代王爺去四爺府上走一遭?”廉頗說著話時,雖是謙恭依舊,可那眉眼之中的得意之色難掩,他到要看看,你睿親王左一個還錢,右一個還錢,如今欠下這麽多銀子的可是你那兄長,你可是仍要鐵麵無私?
他心中是有數的,那四爺欠下的,前後幾年加起來,沒個百十萬兩可是攔不住的,這麽些個銀子且不說一次吐出來多麽吃力,就單說這數額,可是要按例‘罷官’清償?
況且這些年,京中誰不知,這四爺最為照顧他睿親王府和寶親王府,他就要看看,他睿親王是要恩將仇報,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這‘規矩’盤活,大家自在。
廉頗正為逼的他進退兩難,心下得意著,卻聽那七爺忽然道。
“不必了,明兒咱們一起去轉轉。”
------題外話------
呃,我多想我七爺牛逼的一個眼神殺八方,然後把媳婦兒接回家生孩子……
無奈裝逼一日可成,牛逼卻路漫漫……我盡量快點……(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