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兄弟本是同根生 打折骨頭連著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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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二十,慎親王府。

    烏布裏拿著算盤打的劈裏啪啦響。

    “我說你個沒良心的死丫頭,就聽說這送禮有合計合計心裏有個數的,沒見過這收禮還要核對個兩三遍的。”璉琛吹胡子瞪眼的掐腰轉悠著,轉了一會,又氣不過的指著烏布裏那埋在算盤裏的腦袋跟一邊安靜的坐著的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道:“小子,瞧見沒,你可甭學她,年紀不大點,人都鑽到錢眼兒裏去了!”

    福祈麵無表情,清俊的模樣寫滿了見怪不怪。

    烏布裏從算盤裏把腦袋拔出來,“你這老東西,別嘮嘮叨叨沒完沒了又去煩福祈哥哥,我這算來算去還不是為了你的皮子!”

    “嘿,這話兒奇了!”璉琛一屁股坐下,“我道是聽聽,是怎麽個為我?”

    烏布裏翻了個白眼兒,“我心裏要沒個數兒,等四嬸子上門來鬧,大過年的亂哄哄的,我上哪兒東一樣西一樣的給她揀全了?”

    “她上你那鬧什麽?!”

    “嗬。”烏布裏幹笑了一聲兒,揚揚手裏那一條胳膊長的單子,“她要知道你今年過年給我們備上了這麽多東西,要是不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那對得起你麽?”

    “她敢!”璉琛坐的倍兒直挺,眼珠子瞪的老大。

    “行了,別裝了,咱爺們兒誰不知道誰啊?”烏布裏拍拍璉琛的肩膀,一派了然,“你要不怕她鬧,怎麽不大大方方的把東西送到我們府上,非得轉個彎子讓我們自個兒去內務府領啊?”

    “嘶——胡說!我會怕她一個娘們兒?!”

    “來,來,再大點聲兒。”烏布裏一派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模樣。

    “她過來最好!我道是讓她聽聽誰才是王府的主子——”

    “嬸子,你怎麽過來了?”烏布裏忽的站了起來,璉琛那臉色立馬由紅轉白,他無比之慢的回了個頭,隻見那空無一人的門口,忽的反應過來,炸了廟。

    “死丫頭,你耍我!”

    烏布裏笑的直岔氣兒,活活給璉琛那沒血色的臉又笑成了蘋果,那兩片紅暈,一半是給氣的,一半給自個兒羞的。

    可不,他堂堂慎親王活到三十多,居然如此懼內,這要是傳出去,可不是要笑掉人大牙的?

    按說也奇了怪了,璉琛他自己都沒琢磨明白這家裏的房梁什麽時候換的主兒,想當年那婆娘還是側福晉那會兒,對下人厲害是厲害點兒,可對他那也是恭恭敬敬服服帖帖的,可自打給她扶了正,那是一年比一年嚇人,也不知道她哪裏學來的‘妖道’,無論大小事,理都好像長在她的嘴上,實在說不通理的,就連哭帶鬧,這一鬧,不鬧得闔府上下雞犬不寧都不帶停的,茲給璉琛逼的事事隨她。

    有啥辦法?硬要說大的過錯也沒有,幾個孩子也都不小了,難不成還休了她?

    咋辦?惹不起就躲唄,於是這躲來躲去,居然就躲慣了,莫名其妙的就變成了如今的貓和老鼠。

    前些年,每每讓她給作鬧的‘了無生趣’時,璉琛總要來上那麽幾壺酒,再想想那已經嫁為人婦的水靈小表妹,他想啊,要是娶了她該有多好啊,驕縱的那般惹人憐愛。

    可逐年過去了,眼見那僧格岱欽連個妾室都沒納過,璉琛又換了一翻心境。

    哦呦,虧得當年沒娶上小表妹,要不然,怕是如今這幾房妾室的暖被窩都沒有了。

    哎……想那娘們兒都是聊齋裏頭的畫皮精怪,皮相再好,那裏頭塞的也都是妖精。

    製不住那小丫頭,璉琛又去擾那從頭到尾安安靜靜,一聲不吱的福祈,“小子,瞧見沒?這挑媳婦兒可是一輩子的事兒,要是碰上這種把家虎兒,那這輩子做夢都甭想安生。”

    “去!你還說上風涼話了!”這不提到也罷了,說起這事兒烏布裏就有氣,“我說四叔,你掰手指頭算算,福祈哥哥過了今年可是十九歲了!你在咱們宗室裏頭扒拉扒拉,可是有一個這年紀還沒一房媳婦兒的麽?你要是五叔那樣兒的閑散王爺,我沒話說,可你就管著內務府,那哪家在嫁齡的秀女你不知道?你到好,你們家福祠哥哥才十五,就給挑了兩房了,可福祈哥哥都這麽大了,你也不說給張羅張羅!”

    “冤枉死我了誒!”璉琛堆著三角眼,委屈的不成。

    哪裏是他不給找啊,壓根是那小子不要啊!

    自打大哥造反之後,那寶親王府也被抄了家,有幸,道是沒連坐到這幾個孩子,可唯一有爵位的福祈也給降為貝子,這一個貝子,一年也就幾百兩奉銀,別說養活一個府邸了,就是幾個弟妹的吃穿用度、開蒙等等雜支,掰著手指頭都不夠花的。

    那時候璉琛本來是要把這幾個孩子都接回自個兒府上的,可福祈說什麽不幹,他知道這小子是怕弟妹年紀小,再受了什麽屈兒,想來也是這麽回事兒,那時候,這天下人哪有一個不罵大哥的?他們這王府人多嘴雜的,他能管得了多少?

    到後來索性他就自個兒出錢給幾個孩子買了個宅子,又給買了些地和奴才,也能收些租子,再加上那僧格岱欽也歲歲貼補著他,日子雖然過的不如從前的寶親王府,卻也是衣食無憂。

    可這小子那股子狠勁兒真是像極了大哥,可大哥是對別人狠,這小子是對自個兒狠,平日吃穿用度節省的沒一點像個皇孫的也就罷了,說起這娶媳婦兒更是要把

    起這娶媳婦兒更是要把璉琛活活氣死,打他十五那年他就開始給他物色,這家世不好的,他當然不可能找,可這家世好的,那小子又說不娶,說是怕娶進了門欺負了他那幾個弟妹。

    成,媳婦兒你不娶,四叔我給你送幾個姑娘暖暖房成吧?

    璉琛正兒八經的去八大胡同給買了仨模樣甚好的清倌,可那小子到好,別說暖被窩,連一頓飯都沒給吃,居然就給那仨清倌又賣回了八大胡同!

    璉琛氣的吹胡子瞪眼,那小子說什麽來著?還多賺了二十兩?

    “小子,你道是說話啊,別成天啞巴似的,你跟這丫頭說說!可是你四叔這做叔叔的不是?”璉琛各種委屈,福祈卻依然麵無表情,又聽烏布裏說著風涼話:“我說四叔,一個人嗓子在亮堂,也搭不起來一台子戲!”

    “啊,我算是瞧明白了!”璉琛來回瞄著倆孩子,‘恍然大悟’的點點頭,“你們兩個白眼狼的崽子,合起來耍我一個是吧!”

    “你們倆給我等著,等過了年,我就去那秀女堆兒裏挑一個最醜最凶的給你小子送過去!還有你!過了年也十四了,到時候我就奏請皇上把你指給那青海土司做媳婦兒去!”

    “呦,這可不成~”烏布裏氣死人不償命的呲牙笑笑:“我可不想嫁得太遠,要不等過幾年你給四嬸子欺負死的時候,我都來不及奔喪~”

    “你個死丫頭!什麽諢話都看說,看我不打死你我!”璉琛氣的滿屋子掄拳頭,烏布裏‘咯咯’笑著四處竄躲著,正笑鬧間,忽的有人來報。

    “回主子,七爺過來了。”

    “嗯?”烏布裏一楞,“你今兒也叫了七叔過來麽?”

    璉琛搖搖頭,“沒啊,你們兩個氣我還不夠,我再叫上他?”

    ……

    “七叔!”

    聽是七叔來了,烏布裏的步子比誰都快,可連跑帶跳的才到了廳堂,卻見那坐上的七叔竟是穿著官服,而他那身側還有一個也穿官服的老頭,瞧那官服上的仙鶴補子,還是個一品官。

    “這是我二哥家的大丫頭,從小性子就野。”璉玨笑談著,廉頗作勢要起身作揖,心下卻在等著七爺說‘不必拘禮’,可直到那小丫頭快到眼前,那七爺也什麽都沒說,無奈便是心下不甘給這麽個小丫頭作揖,廉頗也隻得按禮鞠了下身子,“老朽廉頗見過格格。”

    烏布裏落落大方,一派尊貴相,“廉大人客氣了,免禮。”

    那廉頗不曾注意時,烏布裏朝七叔眨了眨眼,咋樣,七叔,你教我的,我可都記著呢。

    七叔說:咱們姓艾新覺羅的,生來就比別人尊貴,咱們隻跪天跪地跪祖宗,別的任何人就算拿刀逼著,咱們也不能彎腰低頭。

    璉玨笑笑,也沒問她今兒怎麽會在慎親王府,隻跟她說:“我和廉大人今兒來找你四叔有點事兒,你先下去吧。”正說著,璉琛和福祈已經一前一後的也進來了,跟烏布裏一樣,在打量了一身官服的璉玨還有他身旁的廉頗之後,也愣了一楞。

    “下官見過四爺。”

    “才剛聽下人說老七帶了個人來,我道是誰,原來是廉大人。”璉琛一派自然的招待著,待落座,看了幾碗普洱茶,又是一翻寒暄。

    “好茶,好茶!色澤烏潤,入口回甘!”那廉頗端著茶盞讚不絕口,“這樣的普洱,我可是隻在宮裏前年宴請群臣的時候,喝上過一回啊!”

    “大人若是喜歡,待會兒走的時候,帶走幾塊回去吃,我這府上還有很多。”璉琛大方的說著,彼時才退到內堂的烏布裏都恨的翻了個白眼。

    這個四叔,腦子真是沒長全!

    人家都說隻在宮裏喝過,你這一說還有很多,不是擺明了說自個兒管著內務府監守自盜,拿了宮裏的用度回來?

    真是蠢到家了!

    “我這弟弟啊,打小性子格路,又接了這麽個燙手的差事,我原還想著去拜會拜會廉大人,想著能賣我璉琛幾分薄麵多加照拂,可如今瞧見你們這相處的自在,倒是我杞人憂天了。”

    “四爺哪裏的話,能隨著七爺這樣的剛正不阿的主子辦事,那是老朽的服氣。”廉頗話裏有話,那‘剛正不阿’的用詞正是敲打著一旁始終未曾說過一句的璉玨。

    卻聽璉琛此時又道:“老七啊,我說你今兒是來四哥這兒吃茶來了?道是說句話啊,咋?有事兒求四哥張不開嘴?”

    那最後一句話,璉琛說的極為得意,哪管如今他不願意計較過去的那些事兒了,可對於這自小欺負他,跟他耍狂、耍諢的弟弟,他茲耍這哥哥‘威風’還是讓他覺得心裏頭舒暢。

    “說吧,是不是有什麽難拔的釘子,要四哥出麵?”

    老七終於放下了茶盞,起身把手裏的那卷子帳本撂到了璉琛麵前,“四哥,你先瞧瞧這本帳。”

    璉琛沒當回事兒,拿起了賬本翻了起來,可才翻了一頁,就變了臉,再翻幾頁,竟‘啪’的一聲把那賬本狠狠摔到桌上。

    他倏的起身,瞪了個老大的眼死釘著璉玨,便是他不說話,周遭人也通通察覺出氣氛不對!

    “四叔,怎麽回事?”一旁的福祈小聲問。

    “……”璉琛不說話,就那麽死釘著璉玨,那眉眼通通冒著怒氣,他死攥著拳頭,氣的全身都發抖。

    “四叔,究竟怎麽了?!”連後堂聽話的烏布裏都鑽了

    布裏都鑽了出來,剛才還好好的,這是怎麽了啊!

    “好!你不說話,那我問七叔去!”烏布裏才轉身,就被璉琛一撥,直撥的她一個踉蹌!烏布裏心下慌了,要知道,四叔雖說天天嘴上說著收拾她,可這些年什麽時候真的跟她使過勁兒?

    他是真生氣了!

    彼時延琛已經走到了璉玨麵前,他居高臨下的死瞪著那坐上的璉玨,他終於開口了——

    “老七,你什麽意思?”璉琛說話的聲音,很激動。

    璉玨的那雙狹長黑眼迎上那憤怒,並沒有泛著過激的波瀾,他隻問:“四哥可是認了那筆帳?”

    “老七,我問你什麽意思!”璉琛說話有些哆嗦。

    “你別這樣,我也是奉旨辦事。”

    “你不用拐著彎兒說話,老七,我就問你,到底什麽意思?”璉琛越說越激動。

    “你該清楚,那不是筆小數目。”

    “老七,你就說你什麽意思?”璉琛一共說了四句話,四句一模一樣的話。

    “四哥,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璉玨那微涼的尾音一落,屋子裏的每個人終於都聽明白了,除卻那廉頗心下喂歎著這七爺果是傳說中的心狠、性兒恨,六親不認,其餘的兩個孩子都覺得不可思議。

    七叔……這是拿四叔開刀來了?這是討債討到四叔頭上來了?

    他們就算不用翻那賬簿,也知道四叔這些年的手肯定是不幹淨的!

    可不?四叔要是兩袖清風,拿什麽左一套宅子,又一片地的照拂她們?四叔若是幹淨,拿什麽年年過年甩給他們長長的禮單子?四叔要是幹淨,他們幾家這些年如何過的體體麵麵?

    就算七叔府上田丁壯不需要四叔貼補,可裏裏外外的大事小事,什麽時候不是四叔給張羅?

    這根本就不是幹不幹淨的問題,而是七叔根本就不該動,也不能動四叔的問題啊。

    福祈已經氣的攥緊了刀柄,而烏布裏眼淚都快出來了,一邊是自幼便與她感情極好的七叔,一邊是對她恩重如山的四叔,如今兩個就這麽對峙著,她要如何是好啊!

    “好!好!好!老七,你可真厲害,都說這人三歲看到老,我老四怎麽就能想著你這雙斷的貨能轉性呢?”璉琛使勁兒拍著自個兒的胸脯,那回聲大的整個廳堂都聽得見,他大聲的笑著道,“我弟弟辦事,我這做哥哥的支持你!”

    璉玨一聲沒吭,任由著璉琛重重的拍著他的肩膀。

    “我這剛正不阿的好弟弟,瞧著那賬簿上的數目,哥哥我,是不是還要去辭官呐!”

    老七還沒開口,卻聽烏布裏不知打哪兒衝了出來,她一把扯住老四的胳膊,又淚眼汪汪的看著老七:“七叔,這都到了中午了,有話兒咱們吃了飯再說,好不好?”

    “嗯?好不好?”烏布裏又說了一遍,就連一旁始終都不曾吱聲的廉頗都勸道:“是啊,都是自家人,為了一個公事何必弄動這麽大火氣,莫不如吃了飯坐下好好說說該怎麽辦,那規矩是死的,人不是活的麽。”他也是真怕了,他根本沒想到這七爺小小年紀竟當真六親不認,若是他這頭一份兒連親哥哥都沒放過,那他們下麵的那些戲更唱不下去了!

    璉玨不語,就在眾人都以為這僵局暫緩的當下,卻聽他忽然開口——

    “四哥,當以大局為重。”

    “好!好一個大局為重!你既如此剛正,我老四也不會斷斷損了你的前程!”

    ……

    同朝為官對年,廉頗當然曉得這慎郡王浮躁性急,可他沒想到,他居然衝動至此,不過短短一刻的時辰,居然叫人把府上庫裏的所有東西搬了個空,都擺在院子裏!

    不隻是銀子,什麽瓷器、古玩、名畫,種種都**裸的堆在那院子當間兒,周圍的奴才們都以為是要抄家,各頂個的臉色難看,膽子小的甚至都嚶嚶哭了起來。

    “老七,我欠了多少,你茲管清算,這是我府上的全部家當,缺多少,你們就拿多少!不夠的,我賣房子賣地賣媳婦兒賣孩子我也給你補上,你這辦的是大事,我這做哥哥的,肯定不能為難了你!”璉琛衝璉玨扯著嗓子,嘴角抽搐,冷笑不止。

    璉玨不語,隻與一旁的廉頗道,“廉大人,叫人去點吧。”

    “這……”這兩兄弟如此劍拔弩張,別說他敢不敢點,就是敢,他也不想點呐,這點幹淨了,接下來怎麽辦呐!

    正想著,忽見那人群裏衝進來一個旗服貴婦,上來就朝他們衝了過來,“我看誰敢動!”一嗓子過後,那婦人哇的一聲哭嚎起來,那動靜兒之大,直鼓動的廉頗皺了眉頭,而他身旁的璉玨卻是連眼都沒眨一下。

    “四嫂,你回去吧。”

    “我回去?!七叔說的真好!我家都要被抄了,我回哪兒去?”

    “四嫂……”

    “別叫我四嫂!我福薄!受不得!”淳烏哭嚎了半天,又拍著胸脯鬧,“七叔,你摸摸良心問問自個兒!這些年我們王爺對你如何!對這些個兄弟們又如何?你的良心都給狗吃了麽!辦個狗屁差事,居然把屎盆子頭一個往自個兒哥哥腦袋上扣?拿我們王爺開刀?”

    “什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咱們誰也不是傻子,這大清朝哪一個是幹淨的!”

    這淳烏一翻鬧,可是成全了廉頗,他本來就是希望把水越攪和越渾,卻聽他一臉為

    聽他一臉為難的小聲道:“七爺,要不今兒咱們就先回去吧。”

    璉玨沉著的一笑,兩條小胡子翹起一頭,他斜睨著廉頗:“大人一番辛苦,怎麽能為了本王的私心,就付之一炬?”

    “……”廉頗哪裏聽不出這七爺的話裏藏刀?一時間他額頭冒著冷汗,大氣兒都不敢出一口。

    卻見這時璉玨忽然長腿闊步的邁到院子中間,站在了那掐著腰氣的直哆嗦的老四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那個矮他一頭的璉琛,“四哥若差銀子,我老七來還也成,可這道理我得說清楚了,今兒不是咱們哥兄弟兒之間的隔人恩怨,而是這大清朝的頭一件大事!四嫂說的對,這大清朝沒幾個是幹淨的,這咱們都知道,不止咱們知道、先皇、皇上,哪一個都心中有數!可要說那一大鍋子飯,不差那十人八人的一兩口,可如今就剩下這半碗殘飯,咱們做官的再擠破腦袋來搶,老百姓們吃什麽喝什麽?咱們老祖宗奪這天下,那是順應天道,為蒼生謀福祉,不是惡狗搶食!”

    璉琛怔了怔,半晌似是憋足了怒氣,隻恨恨的說:“用不著你給我講這番大道理,也用不著你給我還銀子,你放心,我明兒一早,就去找皇上辭官!可別因為我老四這顆‘老鼠屎’壞了這大清朝的整鍋粥!”

    “廉大人!煩請你清點!”璉琛一張口,那淳烏像是瘋了似的衝過去擋在那些家資前麵,大有一副誰動就跟誰拚命的架勢,可老四來了脾氣,幾步衝過去給她扛在肩上,管她是掐是踢是打,也全然不顧。

    “廉大人,還等什麽,動手吧。”璉玨輕飄飄的聲音,在廉頗聽來,簡直過耳如鉛,事情到此,恁是他萬萬個不想,也隻能譴人動手清點,而就在他去清點的當下,又聽那七爺涼颼颼的聲音抬高了幾分。

    “今日我四哥深明大義,給大家領了個樣兒,凡此以後,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戶部官員,誰欠了銀子都得按規矩來還!”

    彼時那跟來的戶部官員無一不心惶惶,想這堂堂慎郡王都如此,他們一個個的可要怎麽辦啊!

    就在所有人都心思繁雜,各有所慮的當下,誰也沒注意,福祈走向璉玨。

    啐!

    福祈一口唾沫啐在璉玨臉上。

    “那番話說的好聽,可你不配說,別一口一個天下家國,要是你心裏真有,當初撇下一家老小帶一個女人跑了的時候,家國去了哪兒?現在又回來談家國,你有何顏麵談?”

    “福祈!你胡說什麽!”烏布裏衝上來,連‘哥哥’都忘了叫,茲一心護著七叔,狠狠的推開了他,再回身兒,瞧瞧那個一聲不吱擦著臉的七叔,烏布裏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這都是要幹什麽啊,咱們一家人還剩下幾個了!還要在這兒鬧,再難的日子咱們都挺過來了,為什麽就不能好好的,為什麽就不能好好的,為什麽就不能好好的……”烏布裏哭的泣不成聲,她淚眼模糊的看著眼麽前那些個人一箱子一箱子往出搬著東西,那哪裏是搬東西,那搬的是她最後一點活著的勇氣啊!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她不懂什麽王法,也不懂什麽天道,她隻想讓這世上僅有的幾個親人都好好的,這有這麽難麽?

    什麽狗屁艾新覺羅,什麽最最尊貴的姓氏!如果尊貴必須要血肉橫飛,那她不想要了!

    不知算了多久,也不知搬了多久,這一搬竟從白日生生搬到了黑夜,彼時四福晉淳烏已經哭暈了過去,而烏布裏也傻傻的癱坐在院子裏,什麽冰天,什麽雪地,都不覺得冷了。

    她不知道那些人是什麽時候走的,也不知道七叔留了下來,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七叔抱進的屋,直到那脆生生的一個巴掌聲,才給烏布裏打回了神。

    她以為那巴掌是抽在七叔臉上,可在一瞧,竟是四叔打了福祈哥哥!

    “跪下!”璉琛的一聲怒喝。

    福祈不解捂著臉,卻也聽話的跪了,跪的筆挺。

    “不是跪我,是跪你七叔!”

    璉琛這一嗓子,所有人都怔楞了,就連璉玨都挑著眉眼看著他。

    “不用看我,你是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成日裏耍渾到大的,哪兒來那麽多的天地有正氣,那些矯情的話,到底是說給誰聽的我也心中有數,”璉琛鼻孔使使勁兒噴噴餘怒,再坐下來時,遠沒有剛才那副苦大仇深像。

    老七挑眉了,“嗬,你這呆子這些年的鹽沒白吃啊。”老實說,就連他都沒看出來這傻老四剛剛什麽時候是真,什麽時候是戲。

    “你罵誰呆子!嘴巴放幹淨點兒!”璉琛唧唧歪歪,卻沒跟老七多盤旋,而是一把揪住跪地的福祈的脖領子,給他掉轉個方向,麵朝老七。

    “別不說你,就以為把你忘了!快點,給你七叔磕頭賠罪!”

    福祈咬著牙,臉一片紅腫:“四叔,福祈不懂。”他不懂,他當然不懂!別說四叔打他,就是罵也沒罵過他一句!

    “好!你不懂,我這個做叔叔的就告訴你!你七叔是個什麽樣兒的人!我這個從小被他欺負到大的四哥最清楚,他諢起來也不止打過我一次,可那是他,若是別人跟我老四、跟我們兄弟動手,他絕對不帶眼睜睜瞧著!他對你皇爺爺那更是一萬萬個孝順!你知道什麽,什麽家國他不配談!這個天下,沒人比你七叔更有資格談,你可知道,你皇爺爺當年

    皇爺爺當年最喜歡的就是他?他明明是最有資格繼承儲位的,他卻連爭都不曾爭過,你還說你七叔什麽,帶女人跑了?我就問問你,皇位若是擺在你麵前,你有那魄力丟下跑麽?!”

    “我說過你多少次,咱們一家人不多了,你阿瑪和那丫頭他爹當年鬥的是你死我活又怎麽樣?如今死的死,丟的丟,音訊全無,如今你七叔終於回來了,前後左右的豺狼虎豹撲過來,防都防不過來,你一個做小的,不但不信他,居然!居然還——”

    說到動情處,璉琛眼睛竟然紅了起來,而他這番話,不隻福祈怔了、烏布裏怔了,就連他自己都怔了——

    再看看那一如既往讓他討厭那長臉,還有那雙狹長眼,天知道,他打小就不隻百次想要撕碎那上頭的諢樣兒,可如今隻是填上了這兩撇胡子,他卻說什麽都下不去手了。

    甚至就在剛剛,他抄了他璉琛的家,他那麽生氣都在心裏頭一遍遍的告訴自己,這小子是做戲,是做戲,這小子奸著,肯定有後招兒。

    嗬,多可笑,他璉琛居然如此信他老七?

    “我說老四,快擦擦你那鼻涕吧,挺大個老爺們兒說點什麽就跟唱戲似的,又哭又嚎的。”璉玨損著他,一如從前。

    老四抹了一把鼻涕,破涕為氣,再說話時,已經是咬牙切齒,“我說老七,我是真他媽膈應你,膈應的全身都癢癢。”

    老七挑起一頭小胡子,“用不用我給你撓撓?”

    “用不著,你給我好好的就成,要不我連他媽膈應的人都沒了。”璉琛說完恨不得咬了自個兒的舌頭。

    老七呲牙一笑,“放心吧,夠你惡心一輩子的。”

    而就在這時,忽聽半天都沒吱聲的烏布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你們都是壞人,嚇死我了!”

    ……

    卻說這一番做戲之後,為的是何,又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