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龜縮殼中看好戲 不知戲中還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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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是盤棋局,有人下棋,就有人注定得做棋子。

    紐祜祿,福茹,就是那後者,偶爾黑子,偶爾白子,不管怎麽說,都是棋子。

    傳話的太監的說:“兩個那院兒伺候的丫頭,值夜的當兒困迷糊了,就說聽見有人笑,倆人也是膽兒大,順著動靜兒一尋,就跟書房桌子底下發現個窖,嗨,開始倆人以為是貓狗鑽了下去呢,誰知道裏頭生生待了個大活人!”

    瞧瞧,多巧,一個給關在地下八年,闔府上下都沒人知道的主兒,就趕在她阿瑪額娘妹子都住一個院兒的當兒給抬了出來?

    就這騙傻子的話,也就瘋子能信。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驚懼至極的鄂倫,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琢磨。

    茲瞧著那癱坐在藤椅上的女子,全身瘦的幹癟,四肢因捆綁多年早已萎縮,除卻輕微抽搐,全然像四根布條子沾在身上,丁點兒力道都無。

    她衣著幹淨整齊,可那其上的一張臉卻是慘白如紙,瘦削如骷髏貼了層皮,那上頭嵌著的一雙外突的大眼,神色渙散,五驚無懼,無悲無喜,任由周遭如何紛亂,鄂倫夫人和小妹如何哭的淒愴,也全然聽不著似的,隻自顧自的張嘴哼哼著,那似是自嗓子底兒鑽出來的動靜兒,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全然地獄鬼神的模樣兒。

    大夫診脈過後,一字未言,隻蹙起眉頭與婧雅低聲道:“身子到無大礙,隻是神思俱損,怕是此生,也就是這樣的活死人了。”

    向來淡定的婧雅竟也攥了攥手絹,茲瞧著眼前那鄂倫一家之淒憤,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她當然知道如今這鄂倫對她們睿親王府意味著什麽,更看得出來這鄂倫此時已是極怒,再瞧那早已頹喪的癱坐在椅子上的訥敏,便是不問,也知七八。

    “去,告訴他們把嘴都閉上,再尋幾個人守住院子的門,萬萬別把事情再鬧大了。”婧雅低聲吩咐珊瑚,那早已嚇傻的珊瑚竟反應了好一陣才點點頭,臉又青又白的旋踵。

    當年那第一個發現繼福晉‘屍體’的人,正是這丫頭珊瑚,那時不過十三的她就在這品茹居裏伺候,而那活死人正正是她的主子!

    她和許多這院子的奴才都知道,這院子的書房下有個窖,那是當年因為福晉愛吃冰鎮西瓜,心血來潮挖的儲冰的窖,自打她過世後,便已失修,更因為府上的下人總是說這書房鬧鬼,久而久之,除卻訥敏日日往那裏去,連打掃的奴才,都恨不得閉眼睛掃上一番,掃完就走。

    可誰曾想過,那多年不肯離去的‘鬼’,根本就是活生生的人!

    可不?再一想那當時詭異的慘死,那屍身的一張臉可是正正當當的插到了炭火盆裏,燒的麵目全非,隻憑那身衣裳和兩個月的身孕,所有人都理所應當的認定那個就是福晉。

    誰會想過,她根本沒死?

    “兒啊!我苦命的兒啊!”鄂倫夫人失聲痛哭,抱著那全無反應的福茹,聲聲喊著:“兒啊,我是額娘啊,我是額娘啊!你說說話,你說說話啊!”

    恁是如何喊著,那福茹也是眼神空空,小妹福晴跟在一旁拭淚,而鄂倫癟脹了一張紅紫的臉,全身氣的哆嗦,他怒不可遏的轉身,瞪眼看著婧雅,每一個字都像是牙縫裏擠出來的。

    “老夫要一個解釋。”

    婧雅一時也不知說什麽,隻能盡可能的先安撫他,“親家老爺先別慌。”

    “福晉這話說的有意思,我如何不慌?”鄂倫拍著胸脯,激動難掩,“當年我在盛京辦事,來人可是告訴我,我女兒的病死的,可如今?”他回身一指,“這、這、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福茹她——”

    “親家老爺,這……”便是婧雅,也給生生逼的沒了話,如今這兩難的境地,無論怎麽說,都是錯。

    “你比福茹進門晚,想必你也不知道,老夫不為難你!”鄂倫紅著一雙眼,朝那癱坐在椅子上的訥敏大步跨去,“你說!你是福茹的陪嫁丫頭,誰不知道,你都該知道!”

    訥敏身子一滑,破絮似的癱跪在地,恁是身後的兩個丫頭如何拉她也不起身,除卻嚶嚶哭著,她一言不言。

    “好!好!你們若都不說,老夫這就趕去開封,去找七爺討個說法兒!”鄂倫怒極之際,卻聽珊瑚忽然神色慌張的進來。

    “主子,主子,鄧、鄧公公過來了!奴才們,奴才們也不敢攔啊。”

    婧雅美眸一厲,心知來者不善:“誰把話傳過去的?”

    “沒、沒人呐,院子裏的奴才一個都沒出去過啊!”

    沒人?

    婧雅心下一忖,忙與鄂倫道:“親家老爺,我知你現在心緒難平,可說到底這是咱們自家的事,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恁是如何,咱們都該關起門來解決,這事情究竟如何還尚未可知,若是這個當口給有心人利用做了文章,那便是咱們家的損失了。”婧雅一副小輩姿態,無奈鄂倫卻根本聽不進去,反是更怒——

    “福晉不必這麽瞧得起我鄂倫,若是當我是自家人,何故如此待我女兒?”這不僅僅是他心疼女兒,更是往他鄂倫的臉上抽著巴掌!

    恁是婧雅如何巧舌,也沒了辦法,卻說這時,門已推開,卻見鄧昌貴一行三人進來,那身後而二位,正是石猴子和佛爾果春。

    彼時的石猴子像是逛園子似的悠哉的甩著外八

    子似的悠哉的甩著外八字,還未待迎上來的婧雅說話,她便開了嗓:“我說側福晉,鄧公公非說有熱鬧看,給咱們從被窩裏拽了出來,到底是嘛熱鬧啊?”

    她這嗓門挺老大,一句話,給鄧昌貴臉弄綠了,卻見鄂倫紫著一張臉怒瞪著他,他忿忿的甩頭,隻見猴子氣死人不長命呲牙朝他一笑,光潔的腦門子上書:咋,就是玩你,怎麽著吧?

    婧雅迎上來,萬般客氣:“都是自家的一些事兒,這麽晚了,怎麽還驚動三位貴人了。”

    “咱家聽說府上的窖裏抬出一個人,怕有什麽麻煩,便想著過來瞧瞧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

    “公公客氣了不是,不過是些小事,擾著您休息就不好了。”與鄧昌貴說話間,婧雅有意無意看著佛爾果春與猴子,前者與她一樣,淡定如常卻是眉心微蹙,而後者,像是沒她事兒似的,晃晃噠噠的繞到了屋子當間兒,那藤椅處。

    “呀,就是這人。”小猴兒一臉‘驚詫’的扭頭問周身僵硬的鄂倫,“這人誰啊?咋給大人氣成這樣?”

    “……”

    “……”

    硬憋了兩口氣,憋的臉紫脹如蕃薯,鄂倫還是沒忍住,隻道:“正是小女,福茹。”

    一句話,屋內霎時安靜,落針可聞。

    真傻的也好,裝傻的也罷,這麵兒一撕破,裏子什麽的都露在外頭了,怎麽著都沒用了。

    “我知這話我不該說,可我想我說與不說三位也早晚都會知道。”鄂倫開門見山的道:“既然先帝當初派人來與我說,小女已歿,那我也不會鬧到宮裏頭去,也不會傳到外頭去,我鄂倫如今隻要一個說法,這不過分吧!”

    這話已經仁至義盡,認誰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任誰都瞧得出來,鄂倫這火氣不僅僅是衝的睿王府,更是衝著先帝,衝著紫禁城裏的那幾位根本早就知情的主子。

    鄧昌貴耷拉著三角眼,“石姑姑,你看呢?”

    “你二品,我三品,我當然聽你的。”猴子四兩撥千斤的把話又推回去,心下啐著:丫既當了"biao zi"就他媽別當王八,有事殼裏一縮,倆眼一瞪就他媽知道看熱鬧,忒不要臉。

    “好,那咱家就卻之不恭了。”鄧昌貴沒再矯情,他隻與鄂倫道:“按說咱們三個今兒來的確實不是時候,可既然趕到這兒了,大人又這般深明大義的說了,我們也不好推拒,想來也不過是一些誤會,說清楚總是好的。”鄧昌貴說話向來溫吞,卻是棉裏藏針,此一番言語,便是婧雅再有心縮小事端,也再無法拒這三位於門外。

    待諸人一一落座,茶雖氤氳著嫋嫋熱氣,室內氣氛卻是冰若寒霜。

    婧雅畢竟是如今睿親王府最大的主子,她傳來訥敏,正色道:“跪下。”

    彼時的訥敏早已哭成淚人,癱跪在地,原本就病弱的身子,瞧上去風一吹便倒似的,然鄂倫並未因此收斂了怒火,甚至連椅子都坐不住,就竄了起來,言辭俱曆的逼問著她——

    “你這賤婢還有臉哭!枉你叫福茹一聲主子,竟如此待她?誰借給你這天大的膽子!”鄂倫這話乍一聽是說給訥敏的,可在坐之人誰又聽不出他句句有所指?

    鄂倫又不是三歲,沒有誰人的默許,她不過一個陪嫁丫頭,哪裏能值得皇上給瞞著?

    “別哭了!說!”鄂倫氣急,竟抬腿剜了訥敏一記剜心腳,訥敏吃痛的悶叫了一聲,癱在地上,狼狽至極。

    便是她是府中庶福晉又如何,說的好聽是庶福晉,說的不好聽,也不過就一媵妾,如今鄂倫有氣,不衝她撒,又能衝誰?

    若是隻這般踢打踢打,就能撒撒氣,何嚐不是一件好事。

    “說!”見眾人皆不言語,鄂倫氣急,竟又剜了一腳!

    訥敏咬緊牙關,依舊隻字不提。

    然就在鄂倫的第三腳就要落下之時,那訥敏身後的兩個丫頭哭著撲了上來,一個抱著她攔著打,另一個跪地哭訴。

    “大人!別打了,主子冤枉啊!若沒我們主子!繼福晉早就沒命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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