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四回 舊日恨現身江湖 新皇恩卷進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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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錄玳的屁股,猴子擦的利索,而猴子的屁股,陸千卷則是擦的相當漂亮。
陸千卷是個好幕僚。
多年的忍辱壓抑練就了他今日的人情練達,不置可否,他是個絕對的偽君子。
而這世上對君子之道,最為洞明的,莫過於偽君子。
他摒棄黨爭之見,隻照當前格局與天下形式,與鄂倫好生談上一番,又道延玨才幹,又道天下民心,幾多曉以大義,那鄂倫竟被他說的動容,由被逼無奈轉變成心甘情願。
盡管在婧雅的百般挽留之下,還是帶走了福茹,但卻把幺女福晴留在了府上做客,美其名曰,與婧雅一見如故,在府上小住幾日。
而事實上,自鄂倫走後,那福晴卻是嚇的日哭夜哭,大門不出二門不入,整日隻躲在房間裏,根本不敢跟府上人接觸,奴才們送過來吃的、喝的,一口都不敢吃,無奈婧雅隻得給她辟了一處小灶,所有的吃食都讓她自個兒的丫頭奴才打理。
佛爾果春聽了無奈的歎道:“照這麽下去,這府上的喪期還沒過,那丫頭自個兒先嚇倒了。”
“是騾子是馬,那就看她自個兒造化了,這有的時候吧,使勁兒的活著也未必如願,反到稀裏糊塗的,老天爺還真常常眷顧。”小猴兒湊著閑話,不知是不是她說起話來總是懶洋洋的,似有若無的調調,很多時候她真就是字麵意思,卻總給人一種話裏有話的感覺。
也許是佛爾果春心虛,也許是她本來也沒想瞞她,就在第二天的夜裏,倆人都睡的顛三倒四,大半夜的月亮當空,囫圇個兒醒時,她乍一突道:“你怎麽不問我,當年是誰在太後娘娘跟前兒嚼的舌根子?”
“這用問麽?這府上有多大,誰不知道誰?”
佛爾果春一怔:“你知道?”
“豈止是我知道。”隻是沒人想再攪和出什麽別的事了。
小猴兒懶洋洋的打著嗬欠,舔著牙,這個窟窿,起先的覺得疼的好玩,現在沒完沒了的攪她清夢,疼的她好煩。
卻聽佛爾果春‘沙沙’的翻身動靜,小猴兒道:“放心吧,死不了,沒人會再提這事兒了,這府上再經不起折騰了,再折騰折騰就真沒人敢往這院子邁了。”
“……”沉寂了許久,佛爾果春才歎了一聲,道:“她也是個可憐的,自小庶出,母親又性子軟,在家中受盡了欺負,就想著有朝一日出人頭地,選了秀女,在宮中沒待上半年,就被娘娘安排到繼福晉身邊,做了媵妾,那繼福晉雖說年紀小,卻也有女人都有的毛病,善妒的緊,有一次不過是七爺誇了句她的吃食手藝好,繼福晉便罰了她三日不穀。”
“有繼福晉一日,怕是她都永無出頭之日。”佛爾果春啞然失笑,“我卻是真的沒想過她居然有這麽大的膽子撒下這彌天大謊。”
“有多大膽?”小猴嗤笑,“左手拿刀,右手端淨瓶,裝個屁菩薩?有膽子就弄死,沒膽子就忍著,整這麽一出,留下多少摞爛?”
可不?
就算她們人人都心如明鏡又能如何,她訥敏不過一個個小小的媵妾,就算實話實說,也充其量不過當她是替罪羊。
佛爾果春不說固然有念舊情的成份,而她們不說,是因為根本沒用。
這麽大的罪名兒,她的卑微身份,根本背不起。
……
按旨意,猴子三人應在府上吊唁足三日,可事實上,以她們的貴人身份,沒人真的去監管她們如何活動。就說那鄧昌貴,受了這麽大的氣,哪裏還能好好待下去,早就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而小猴兒和佛爾果春則是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到第三日天明,當這個府的小廝,那個府的隨從,又一個個的買通奴才們過來傳話,美其名曰慕名拜訪,小猴兒簡直迷糊的一個頭兩個大。
佛爾果春提議:“要不咱們也出去轉轉吧,待在這兒,你是不會清靜了。”
小猴兒簡直舉雙手雙腳讚成。
“想去哪兒?”她問。
佛爾果春打趣道:“我這土包子兩年都沒出過宮了,自然是要你這京油子做東了。”
“好說!”小猴兒拍拍她肩膀,“走,咱帶你去個包你滿意的地兒。”
少時,二人便換了便服,帶了六個奴才,乘馬車自睿親王府後門而出,幾經顛簸,半個時辰後,停在了喧鬧的廠甸書市,望遠閣書肆門前。
還未下車,佛爾果春就閉眼嗅嗅那撲鼻的書香味兒,笑著點頭:“果然甚合我心。”
……
彼時穀子正拿著一根兒雞毛撣子,撣掃著那書櫃上的蒙塵,可恁是如何翹腳也是掃不著那頂上,氣的直罵那些夥計:“咱們這是賣書的還是藏經閣啊?一個個的都瞎了嗎?瞧不見這些書都髒成什麽樣兒了?非得給蛀蟲吃肚子裏去,再搬——”正火著,手裏的雞毛撣子突然給抽走,穀子一回頭,瞪圓了小扣兒眼:“嘿!八月十五沒到呢啊,怎麽給我瞧見兔子了?”
“你咋不說是嫦娥呢?”小猴兒呲牙樂樂,拿著雞毛撣子伸伸胳膊,根本不費力的就掃到了頂上那層,邊掃還不忘損著那比她矮上一頭的穀子。
“下回我給你弄一高蹺,省得給你氣這逼樣兒。”
夥計們嘿嘿樂著,穀子剜她一眼,扯嗓子厲害著:“哪兒涼快兒給我哪兒待著去!以後飯菜不想吃肉了是不是?!”
了是不是?!”
夥計們一溜煙的都該幹嘛幹嘛去了,這人一散,穀子才看見猴子身後還跟一人,定睛一瞧,臉竟倏的紅了。
“姑姑也一起過來?真是……讓您瞧笑話了。”穀子並不意外,畢竟舒玉的喪事整個京城沒有不知道的。
“呦喂,你穀老板還會臊呢?”猴子掐著穀子的臉,扯的挺使勁兒,穀子一手扒拉下去,剜她一眼,“別鬧!”
瞧這二人嬉鬧損諷,萬般自在,佛爾果春隻覺心生豔羨,這個丫頭初次見麵她便有印象,圓滑世故的給這猴子周旋了不少關係,當時她隻道是主仆關係,然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們依然如故,甚至這猴子還讓她入了石家的宗譜,可見這個穀子在她心裏,絕非是從屬關係。
佛爾果春是個聰明人,隻一番觀察,便微笑著上前寒暄道,“什麽姑姑不姑姑的,叫的怪生分的,我年長你幾歲,你隻叫我姐姐便是。”
“誒,姐姐真是爽快人。”穀子小眼睛笑成一條縫,倍兒渾和,“姐姐就姐姐!”
“你不用哄她。”猴子插著風涼話,指著穀子跟佛爾果春道:“她可夾細,別說叫妹子,你就是叫她姑奶奶,差一個子兒,也從這兒拿不走一本書。”
穀子瞪眼,掐腰,“嘿!我偏就得大方一回堵上你這猴兒的嘴!”說罷她也不理猴子,徑直挽著佛爾果春,四下指指,“姐姐你隻管挑,看上什麽,隻管拿去,算妹子送你的。”
佛爾果春笑道:“那我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都是自家,千萬別客氣。”穀子熱絡的邊招呼,邊回頭偷偷跟小猴兒噤噤鼻子,那意思是:你到會交人,還要我來送禮!
小猴兒聳聳肩膀,撇撇嘴:我可沒讓你招呼,你自個兒樂意的。
小猴兒尋個凳子自個兒坐下,穀子在一旁給佛爾果春熱絡的介紹著最近比較流行的詞話,章回,倆人都是癡書的,尤其穀子,更是上至經史典籍,下至市井小傳,都是門兒清,哪管開始倆人都有那麽幾分寒暄的意思,可說來說去的,竟也像是遇見了知己,話匣子一打開,頗有收不住的意思。
“怎麽這些年的好詞越來越少了?”佛爾果春感歎道。
“嗨,豈止是好詞?詞話都越來越少了。”穀子百曉生似的歎道:“如今這世道,誰還有心思看這個,你沒看見麽,原來廠甸多熱鬧,再瞧瞧現在,人少了多少?”
“現在的人呐,肚子一餓就心慌,一個個的都三五成群的攢去信這教、那個神的,官府怎麽管都沒用,這傳教的,都傳到這書生堆兒裏來了。”
“真是膽大妄為!”
“可不?不知打哪兒抄的教義,都大同小異,再設些誡律,彌勒還是那個彌勒,可教又成了新教。”
“怎麽?說的不是白蓮教?”
“也是,也不是,說來都差不多,最近傳的厲害的,當屬那什麽紅燈會,說什麽無生老母轉世啊,說來那教主就一七八歲的黃毛丫頭,非說是什麽轉世天女,人世應劫,傳的特快,尤其是婦女,直隸一帶的漢人信的可多著呢。”
“哎,若不滋事,說來也好,烏啼月落知多少,隻記花開不記年,這女人家日複一日的,心裏苦,日子再難熬,總是要有個依托。”
“也是。”
二人說的熱絡,忽聽一旁喝水兒的小猴兒插了一句話——
“你說那天女叫嘛?”
“在劫……”穀子有點不確定,又想了想,點點頭道,“嗯,在劫。”
在劫……
七八歲……
猴子忽然陷入沉默,眼睛一閉,仿若回到了那一年狼崗的瀑布裏。
風聲、水聲、哭聲、罵聲,種種都向在耳邊。
姚勝,孩子……孩子叫……姚在劫,難聽麽?
為什麽……為什麽……鳳兒。……你是我妹子啊……
我林聰兒一生中最悔恨的事,便是信了你這毒婦!你要殺便殺!姚勝既死,我也覺不苟活!
你死了,誰給他報仇?
好,我今日若大難不死,他日必向你親手討回這筆血債。
成,我等你。
“喂!我說怎麽還愣住了?”穀子嚷嚷著玩笑,“你也無生老母轉世了不成?”
猴子將回憶沉進眼底,呲牙笑笑,“我他媽花生老母轉世。”
……
佛爾果春果然是個愛書之人,竟真的隻說書看書,就整整挑上了兩個時辰,到後來實在小猴兒是癱在椅子上前後睡了三覺睡的腰板實在生疼,她才自書海中回了魂。
穀子這東做的可是足,非但給佛爾果春裝了兩匣子書,還在對麵的酒樓裏,叫了一桌上好的菜,三個人在後屋裏吃起了酒,猴子這才說起這幾日生的這些個事兒,三言兩語一描,直聽的穀子後脊梁骨冒冷汗,連連吃了許多杯酒。
直到散局,二人要回睿親王府時,穀子還後怕的抓著佛爾果春的手,醉語道:“姐姐人仔細,在宮裏一定要多提點提點這猴子,妹子在這兒謝謝姐姐了。”
猴子不知廢了多大的勁才拆開這對醉的不成樣子的‘失散姐妹’,虧得小虎來接穀子,不然她醉成這個德行,她也不可能先走。
那佛爾果春更的大跌了她的眼眶,瞧著吃酒的時候也穩,說話的時候也穩,甚至出來的時候還走著直線呢,可這怎麽著一上馬車,整個
馬車,整個人就成一攤泥了?
喝酒跟喝水似的小猴兒隻得瞪倆大眼燈兒似的眼珠子,一路掀著簾子,百無聊賴的看著月亮。
怎麽看,也看不著兔子和光膀子砍樹的吳剛。
後門出,後門歸。
待到王府後門時,陸千卷隻身一人側立一旁,看上去像是候了有一會兒了。
猴子明白,他是怕讓人瞧見,畢竟他是七爺的人,而她石猴子姓石。
盡管石府的主子都知她石猴子一心向誰,可這些也隻能關起門來說,在外人開來,甚至在延玨的那些宗室親眷看來,她石猴子還是那個惹人膈應的三姓禍水,是那棵老七如何都不能回頭吃的那棵毒草。
反正佛爾果春喝多了,睡的酣著,小猴兒也沒矯情那些,直接掀了簾子,道:“上來說話。”
知道她什麽性子,陸千卷也沒矯情,而是看了看兩側,見無人才跳上馬車,乍一看那裏麵躺著的佛爾果春,道是嚇的往後一仰。
“喝多了,沒事兒,有嘛你隻管說就是。”
陸千卷壓低聲音道:“我待會兒要連夜快馬把京城裏的事兒給七爺送去一封信,特來問問女主子,有沒有什麽要跟七爺說的,一塊兒給捎過去。”
小猴兒頓了片刻,沒有說話。
半晌隻道:“沒有,你隻告訴他,我很好就成。”
陸千卷一怔。
小猴兒又道:“記住,嘛吃藥,咳嗽那些,一個字都別提。”
“……知道了。”
陸千卷頷首,誠心道,“主子大義,千卷佩服。”
“得,用不著你佩服我,你在外頭把那個丫頭給我照顧好了,就多謝你了。”小猴兒這話雖口氣不善,卻雜著相當一股子‘自己人’的味道,果不其然,陸千卷目光炯炯,竟露出一線羞澀的微笑。
“便是主子不說我也會的,我欠她的,下輩子都還不清。”
“別扯下輩子,這輩子記得還就成。”這樣的話,是八年前的猴子如何都說不出來的,可如今她能,非但能,還能睜著眼睛說的相當真摯。
這並不代表她心中原諒當年陸千卷對穀子做的那些事,隻是如今看來,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陸千卷的歉疚是真的,更重要的是,他如今真的有能力去保護穀子。
她在宮中,身不由己,夾在這皇權傾軋中,誰會知道她石猴子的結局是什麽?
如果這份歉疚能讓陸千卷記上一輩子,那就是穀子的一棵救命稻草,甚至,還有可能是她石家的。
她自己不要命死心眼兒,總不能拉上全家跟她一塊兒腦袋勒繩子玩兒吧?
“對了。”猴子忽然想起什麽,“你記得告訴你們爺兒,留心‘紅燈會’,那個天女,極有可能是當年林聰兒和姚勝的孩子,讓他防著點兒。”
……
當阿靈敖知道鄂倫將女兒留在睿親王府的消息後,怒氣衝衝的進宮,又是與婉瑩好一番危言聳聽,無外乎,養虎成患種種,直念的婉瑩越發頭疼。
當然,她心裏清楚,這並不是危言聳聽,老七的目的,絕不僅僅是做大而已,他盯著什麽,恨著什麽,她心中清楚。
可這一步棋敗了就是敗了,婉瑩隻能謀劃下一步。
她既然壓製不住老七,那唯一的辦法就是抬高另一個來製衡他。
阿靈敖如今對她心中有恨顯然不行,如今最合適的,莫過於即將凱旋的僧格岱欽。
是以,在猴子三日期滿,回宮之前接到了一個旨意。
說是宮裏的齊太妃年紀大了,身子不爽利,思親情切,是以西太後特宣其外甥女季嬌攜長女其其格進宮陪侍。
這旨意明眼人都瞧得出招攬僧王的用意,可問題是,旨意給的,是她石猴子,而不是鄧昌貴。
然鄧昌貴卻絲毫不惱,隻陰冷的笑道:“你以為咱家不說,太後心中就沒數麽?”
猴子一臉的無所謂,這樣的結果,她早有準備。
讓她石猴子大張旗鼓去替她招撫僧格岱欽,這算是徹底把她石猴子從後宮閑人,拉進她們的對峙中了。
不辦,抗旨,她有百種理由收拾她。
辦了,她定有各種大張旗鼓的賞賜跟後頭等著她,把她捧成一個外人眼中徹頭徹尾的太後黨,那些原本就恨她石猴子的宗親,隻會更恨她。
婉瑩可不是深宅大院裏,說什麽信什麽的女子,也許曾經她還是,可自打接管了保酆帝的那串碧玉珠,她也越發像他了。
她這是告訴她:就算她有那個心,也沒有那個可能了。(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