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回 天理教禍亂宮牆 石家軍初現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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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中的火燒木頭味兒還濃的刺鼻,老天看熱鬧似的把太陽烘的老熱,紅彤彤,正當當的掛在紫禁城的上空,紅牆那一端是‘庫咚!’‘庫咚!’的撞門聲,一聲聲比一聲大,撞的每一個人神經緊繃,不知何時竟接連有人爬到隆宗門牆之上,揮動白色布旗,口中大喊。

    “真空家鄉,無生父母!”

    “順天保民,推翻大清!”

    卻聽城牆那頭的教徒齊聲跟著呐喊,撞門聲隨之越發大力,瘋狗之勢一般,氣勢極囂,一時間,殿外侍衛人皆驚慌,拿刀的手心都不免出了冷汗。

    “皇上在此,爾等賊匪,還不速速繳械!”不知道是哪個不長腦子的喊了一嗓子,那城牆上指揮之人,忽而朗笑大喊:“狗皇帝在此!吃你爺爺你一記火箭!”

    說時遲,那是快,但見一支箭簇燃火,飛速而來,七八侍衛急急擋在延琮身前,然那賊匪箭法卻是不怎麽準,那一箭砸偏在地上,竟險些點了那不知何何時跑過來的狗妃拉姆的長毛,幸得猴子眼尖,一腳給狗踹到一邊兒,這才幸免拉姆成了一隻烤狗。

    拉姆叫的極凶,嗷嗷呲著尖利的犬牙朝緊閉的隆宗門衝過去,卻聽門那頭撞門之人哈哈大笑,零星傳來“大清無人,隻剩狗輩!”之語。

    眾侍衛氣不過,紛紛抬起鳥槍欲朝牆上幾人射過去,卻聽延琮低聲吩咐。

    “噓——”

    眾人不解,卻是一個個僅遵皇命不敢作聲。

    拉姆叫的越發凶悍,嗓子都像嗷啞了一般,城門那頭的笑聲也隨之越發猖狂,不知笑了幾許。

    延琮忽道:“最多不超六十。”

    眾人不懂,唯小猴兒聽明白了。

    好個悶驢蛋,到底沒白在狼崗裏混,這鼻子耳朵都不是人的,隻憑笑聲,竟能聽出人有幾多。

    “一人一個。”小猴兒舉起弓,與並肩的延琮道,說是遲,那是快,就在眾人還沒看清楚箭是怎麽射出去的當下,卻見兩隻箭矢精準而無誤的射在那城牆之上的二人身上。

    茲聽兩聲慘叫,但見那人與旗雙雙墜落。

    好箭法!

    好箭法!

    毛伊罕的眼睛都快掉在延琮的身上了,石猴子的箭法她是見過的,可她是怎麽都想不到,平日裏溫潤的皇上箭術居然精準如斯!

    “皇上威武!”不知誰先喊出了聲,眾人齊齊隨之呐喊,一時間,士氣大增!

    “門外人不多,守不如攻,若是等到援軍一來,咱們就被動了。”小猴兒道。

    延琮點點頭,果斷下令。

    少時,二十侍衛架梯,爬牆,人手一把鳥槍,向下開火,片刻,門外幾十賊匪便死的死,傷的傷,更多的做鳥獸散去。

    來人回報,卻無一人大喜。

    因為彼時誰也不知究竟外頭形勢幾何,有幾股人馬,賊匪幾多,是以隆宗門依舊緊閉,靜待援軍來救。

    一行人折回殿中,撞門聲陡然停止讓殿內眾人緊張退卻許多,紛紛跪地叩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好一番叩拜後,毛伊罕第一個發現。

    “石猴子人呢?”

    ……

    啐!

    一口唾沫啐在手上蹭開,小猴兒猛的一甩那撓鉤,那撓鉤精準的嵌在城牆之上,拽一拽繩子,相當結實。

    “姑姑,現在外頭什麽情況誰也不知,你就這麽出去,不行啊!萬一出了什麽事,我秦敬就是有九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啊!”

    “你躺這兒撞暈,到時候說是我敲的,不會怎麽為難你的。”猴子拽著繩子,仰頭看看高高的城牆,踩了一腳試試水。

    成,還算順手!

    猴子慶幸,虧得自己早上隨手給了秦敬一個撓鉤,如若不然,現在城門都緊閉著,她就是一萬個心,也絕對衝不出去。

    悶驢蛋和婉瑩更是不可能讓她出去。

    但她必須出去,如今賊匪連隆宗門都殺到了,更遑論東六宮?

    已經許久過去了,奉旨去接玉錄玳的祁英還沒有消息,一定是出了什麽叉劈,她一定,也必須要出去看看。

    玉錄玳不能出事。

    絕對不能。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小猴兒總算連滾帶摔的過了高高的城牆,呼哧帶喘的好一陣咳嗽,拍拍屁股起身,卻聽城牆那頭,秦敬在大喊。

    “繩子給我!姑姑!繩子給我!”

    嗬!

    小猴兒咋舌,這秦敬還真肯跟她冒一回險呐,到底是武人,便是再有八分心計,也總是有個‘義’字在心中的。

    小猴兒丁點兒沒矯情,直接把繩子甩了過去,這秦敬身高馬大的,又是一身功夫,帶著他,百利而無一害。

    ……

    有了上回穆老疙瘩的教訓,小猴兒可再也不敢輕敵了,便是永巷上幹淨的真的不見什麽人,可猴子的每一步,仍然走的萬分小心。

    她和秦敬一個盯前方,一個盯後方,誰也不敢懈怠半分。

    外麵的情況遠比他們想象中好的多,別說屍體隻見二三,就連哭喊聲都沒怎麽聽見,整個紫禁城死一般的寧靜,除了過耳風聲,隻能聽見自己越發急促的步子聲。

    奔至保和殿前,忽聽秦敬大吼一聲:“姑姑小心!”

    猴子一個跳腳,躥了老遠,茲聽身後手起刀落,‘嘩’‘嘩’兩刀——

    一布衣教匪脖子竄血倒在猴子腳邊兒,埋

    血倒在猴子腳邊兒,埋了吧汰看不清長什麽樣的臉上,隻剩倆大傻眼珠子,死也沒閉上。

    “我說你刀法好過頭了吧。”小猴兒是滿臉可惜,茲弄的秦敬各種迷糊,他怎麽覺得自打他翻過那牆,姑姑就不是平日裏的姑姑了呢?

    怎麽說呢?

    平日裏的石姑姑縱算犀利些,也還有些富家小姐的寶相兒,怎麽這會兒無論是從行為上,或是言談上,都是一股子……江湖味兒。

    對、江湖味兒。

    後來跟著小猴兒久了,秦敬才後知後覺,原來這個才是真正的石猴子,她跟他如此隨便自我,正正說明他秦敬這一跳牆,跳成了石猴子心中真正的‘自己人’。

    是以猴子相當不客氣,她對待熟人,向來都不客氣。

    “你殺了他做嘛?好歹留口氣兒套點兒話啊!”

    “呦,可不!”秦敬拍拍腦門子,也埋怨自己想的不夠周全,知己知彼,總比他們倆在這兒倆眼一摸黑的虎衝的好啊。

    不過很快,他‘改過自新’的機會就來了。

    過了保和殿,倆人跑到後左門的崇樓時,卻見兩個布衣賊匪也不掄刀來也不動,倆人都貓著腰一蹲,不知跟那擺弄什麽,甚至就連小猴兒和秦敬一人一把刀的跟他們身後戳腿兒,都沒發現。

    這家夥投入的,簡直了——

    就近一瞧,嗬!小猴兒差點兒沒笑噴出來!

    但見那倆大哥,一個手那火鐮咣咣鑿著燧石,另一個拿著火絨等著接那幹砸不出的火星子。

    這二位是準備放火呐!

    秦敬這回吃了教訓了,要下刀之前看了看石猴子。

    猴子跟他搖搖頭,指指自個兒,那意思是:你別吱聲,我來搞定。

    卻聽猴子忽然一聲咳,那倆引火引的滿頭汗的大哥嚇了一跳,一個哆嗦,嘛火鐮啊,燧石啊都給撇了,茲管毛了似撿刀,然卻沒有預想中的打鬥發生。

    倆大哥拎著刀,卻見那一個宮女、一個侍衛壓根兒站著不動,完全沒有砍他們的意思,非但不砍,甚至那宮女兒還一臉激動的迎了上來。

    “真空家鄉,無生父母!”小猴兒說的‘顫顫微微’,怎一個激動了得?

    那倆大哥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家兄弟姐妹!”

    小猴兒心道:瞧這哥倆老鄉見老鄉的傻樣兒,果然,這宮裏是有內應的。小猴兒睜眼睛開始瞎扯:“是啊!終於盼到這一天啦!”

    “是啊,八月中秋,中秋八月,黃花滿地,白陽出現,今兒就是滿清的滅亡之日!”倆傻大哥之一激動的哇啦了一堆小猴兒完全聽不明白的東西。

    不過全不耽誤她胡扯,她睜眼睛瞎掰:“二位兄弟在這裏放火做甚?這崇樓已經廢棄好久了,裏麵都沒啥玩意兒了,燒了他狗韃子覺不會在乎的!”

    ‘狗韃子’仨字兒讓秦敬不由咽了口唾沫。

    “哎呦,是嗎?”那傻大哥相當實在,一聽就信了,心想眼前的姑娘怎麽也是宮裏人,怎麽也比他知道的多啊!

    “虧得我還沒點,差點浪費這好光景了。”於是這傻大哥一犯傻,這內務府府庫崇樓算是保下一條‘命’。

    “可不?這火要燒就得燒在狗韃子的心頭肉上!”猴子‘義憤填膺’,指指那完全插不上話的秦敬,“像這位兄弟,今兒一早在大佛堂放的那把火,你們是沒看見,那狗皇帝領著人是好一陣跪啊拜啊的,嗬!別提多麽解氣了!”

    “原來兄弟是紅燈會的!”傻哥倆顯得相當激動,忙上前跟秦敬作揖,“今兒虧得有兄弟啊,兄弟幹的漂亮!要不然,咱們哪能趁著防備鬆懈一舉殺進來!”

    秦敬除了傻笑還是傻笑,他是實在不知說什麽。

    “誒,謝什麽,天下白蓮本一宗,咱們都是為了殺韃子!”小猴兒邊幫腔邊心下道:原來今兒這一舉不隻是天理教一宗,這麽多支派聯手,怕是預謀有一陣了。

    “這位姐妹說的對!咱們都是為了殺韃子!”

    “對!二位大哥就說咋幹,咱們就跟著您二位幹!”小猴兒接著下套。

    然,二位傻大哥實在的道:“俺們也不知幹啥,俺們這枝兒從西華門衝進來七十多個兄弟,俺們最多那一路人馬剛才給那狗皇帝的親兵給打散了,‘天王’讓咱們先散著拖著等下河南、山東來的弟兄進宮接應。”

    “那東六宮那枝兒咋樣了?”猴子問。

    “嗨,別提了,那頭比俺們先衝進來的,也不知道那個缺奏性的跟一運煤的吵了起來,這不,還沒進城呢,就讓侍衛給盯上了,在東華門口打了一仗,說是最後就衝進去七個人。”

    嘛?

    七個人?

    猴子和秦敬的下巴都快掉了。

    鬧哄的沸沸騰騰的,合著東西六宮現在加在一塊堆兒,就衝進來不到一百個人?

    真難為情,剛剛在慈寧宮又是‘激動’又是‘壯烈’的,簡直了!

    太荒唐了不是?

    按姚勝的智商衡量這幫烏合之眾,簡直是侮辱姚勝。

    還等河南、山東的弟兄進宮來接應?

    大哥們呐,真當這風吹紫禁城,來來回回的隨便玩兒呢啊!

    小猴兒真覺哭笑不得,連套話都懶得套了,茲給秦敬遞了個眼神兒,倆人手起刀落,那二位大哥還不知道咋回事兒,就下頭玩兒去了,倒下去的時候,一大哥手中的火鐮砸在地上

    鐮砸在地上,終於砸出丁點兒悲哀的火星兒來。

    小猴兒道:“這下我明白你說的了。”

    秦敬知她指的是一早跟她提及的‘巡防懈怠’,到底也是巡防侍衛一名,秦敬難免覺得難為情。

    “姑姑,要不要先回慈寧宮傳個話兒去?”

    “沒必要,就算闖進來的人不多,可內應有多少,誰也不知,皇上萬金之軀,不能有一絲一毫損失,從嚴比輕敵強。”

    “姑姑說的有道理。”

    如果說從前秦敬服石猴子服的是她在這紫禁城的地位,那如今他就是裏裏外外都服她了,茲剛才那一番‘虎詐’,外加手起刀落,絲毫不眨眼的殺人,秦敬對她已經從敬,到竟然有些怕了。

    ……

    雖說心下鬆了一大口氣,可就算七個人闖進了後宮,也覺不等同於爬進去七隻螞蟻,要知道,平日的巡防侍衛是不能深進內宮的,每個宮裏大不了有那麽一兩個懂拳腳的太監,若是當真有人帶刀闖進去,也是危險至極的。

    小猴兒和秦敬二人拿著撓鉤又翻了景運門,這才徹底的到了東六宮。

    果不其然,非但全無打鬥聲,甚至連人影都瞧不見一個,各宮門緊閉,每個院子都防備甚深,如臨大敵。

    小猴兒一口氣兒跑到了位於東六宮最深處的鍾粹宮。

    才一進院兒,就見至少十幾奴才丫頭站在當院兒,大內侍衛挨屋兒搜著,不知誰人喊了一聲兒,“石姑姑來了!”

    不一會兒,祁英自暖閣出來,神色凝重:“太後娘娘不見了。”

    不見了?

    小猴兒瞠目,“怎麽?教匪來過鍾粹宮?”

    “卻是不曾,丫頭們說——”祁英正說著一半,小猴兒從丫頭堆兒裏揪出來一個熟悉的,隻道:“你說。”

    那丫頭嚇的直哭:“姑姑,奴才是真的不知啊,消息傳來的時候,咱們都亂套了,佛姑姑讓咱們趕緊關閉宮門,找些棍子,能擋一陣是一陣,咱們嚇壞了,是好一番的忙乎,可這門一關,再一尋,佛姑姑和太後竟都沒了影子。”

    “卻是。”祁英補充道,“我們已經把這鍾粹宮裏裏外外都搜了一圈兒了,沒有發現絲毫蛛絲馬跡。”

    “宮外呢?可有搜過?”

    “不可能在宮外啊!”那丫頭又道:“咱們五六個人一直在門口忙活,別說人了,便是一隻貓跑了,咱們都不可能看不見啊!”

    “姑姑!太後娘娘不會出什麽——”

    “閉嘴!”猴子喝住她,狠咳了兩下,眉頭緊緊的擠在一起,口中喃喃:“沒出宮……沒出宮……定是藏起來了……藏哪兒了呢……藏哪兒了呢……會藏哪兒呢……”

    猴子滿院子亂轉,自己嘟囔自己的,誰也不知道她有沒有主意,可誰也沒有主意隻能盼望她能拿個主意。

    忽的,小猴兒像給雷劈了似的,二話不說,撒腿就朝灶房跑去,秦敬祁英等人急忙跟上。

    祁英正說著:“姑姑,這裏裏外外咱們都搜了三遍——”

    話還沒說完,但見猴子蹲在地窖旁,摳起一塊兒木板——

    當光線大縷的照進逼仄的地窖時,成圈兒飛舞的灰塵中,石猴子倆眼兒對上佛爾果春那‘如臨大赦’的紅眼時,那顆提在嗓子眼的心,落了下來。

    “還真讓我給猜著了。”石猴子終於鬆了一口氣,她下意識的摸摸手腕上的沉香手串。

    心道:幸好,你娘沒事兒。

    後來的後來,佛爾果春閑話時問她:“你怎麽猜到我們會躲在地窖裏?”

    猴子嗤笑:“老太太眼睛看不見,主意肯定是你出的了,我猜你八成是怕萬一真殺來,丫頭們嘴不嚴實把老太太供出去,才偷偷藏起來的,我就猜啊,你能藏哪呢?能藏哪兒呢?猜了老半天,腦袋裏不知道怎麽就竄出來跟睿親王府的地窖裏把福茹抬出來的場景了,這不,竄過去試試,你還真戳那兒了。”

    虛驚一場。

    不、虛驚一大場。

    那天的後來,援兵很快進了宮,說來不知是天意,還是巧合,各個宗室、大臣所率援兵八方而來,而那殘餘的三十餘人,卻好巧不巧又給石墩兒所在的火器營如數殲滅,尤其石墩兒一人,竟‘親手’擊斃賊匪十三餘人,當然,子彈都從小虎小狼的槍管子裏飛出來的,咱們石墩兒負責的隻是腿哆嗦。

    最最重要的是,石墩兒三人活捉了天理教的天王林清。

    而那傳說中前來支援的‘河南的教友’,‘山東的教友’也不過區區百餘人,還未進城,便被阿克敦所率的健銳營如數活捉。

    後據被捕的教匪說,此番行動原從年初就開始布局了,緣故僧格岱欽在甘陝地區大矬白蓮教,又因所習天理教經內有‘八月中秋,中秋八月,黃花滿地,白陽出現’的語句,而今年原本應是閏八月,故覺應驗,欲行謀逆之事,然卻不曾想,朝廷因十一月有祭祀之事,‘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是以幾經參商,在今年的《時憲書》上,取消了閏八月,改潤在明年三月,改為閏二月。

    這麽一改,林清慌了,本不欲行事,然卻因八方教民擁戴,頗有趕鴨子上架的意味,再加上又見紫薇星垣,是以硬著頭皮行了此事,因鬆散匆匆又缺乏計劃,才出現了今日這像無頭蒼蠅一樣飛進紫禁城亂撞的局麵。

    可即便如此,還是大大的震驚了朝堂內外,

    朝堂內外,本應守衛森嚴的大內,怎會被區區不過百的烏合之眾攪和的天翻地覆?

    是以自此後,後世開始傳言,大清朝不易閏八月。

    後人評述,此一日乃漢、唐、宋、明大內之所未有之非常之事。

    而那一日嵌在隆宗門匾額之上的箭簇,遺留至今,以警醒後世。

    當然,虛驚一場後,卻也不能說是全無好處。

    至少,整個大內都見識了這位‘無為’的皇上,絕非泛泛之輩,盡管在婉瑩複了精神後,皇上又變回了那個平日凡事不會多語一句的皇上,可燕過留痕,此一役後,皇上之氣概,皇上之神箭,無一不成為整個紫禁城茶餘飯後的談詞。

    而其中最為重要的,也是讓一眾後妃嫉妒不已卻難以望其項背的是,石姑姑在皇上心中無可替代的地位。

    那一天許多人都看見了,便是最危急的時候,皇上始終拉住她的手。

    就連向來對猴子有三分芥蒂的婉瑩,都不免動容,這一次,不僅僅是承諾,在那猴子跟著老六出慈寧宮的一刻,她看的清楚,若然有難,她是真的準備陪他赴死的。

    是以在之後的論功行賞之時,婉瑩毫不吝惜的賞了原就‘首功’的石墩兒為火器營翼長,連升六級,這是石家的榮耀,更是給石猴子的榮耀。

    而擒餘孽的阿克敦則是官升三級,為健銳營翼長,賞黃馬褂。

    秦敬護住有功自三等侍衛升至二等侍衛,而他護的這個主,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哪個主,天知地知。

    所謂患難見真情,原在褫奪毛伊罕的皇貴妃封號時,婉瑩便不是出自內心,不過是為了在皇後失子後安撫阿靈敖罷了,如今大難當頭,毛伊罕重情重義,婉瑩一舉複了她皇貴妃的封號,任誰都說不出一個不字來。

    封封賞賞許多人之後,接連是罰,婉瑩雷厲風行,自領侍衛府到九門提督衙門,問責多達一百二十五人。

    懈怠到玩忽職守,無一人錯漏,幾經調查之後,唯大佛堂縱火之人不曾尋到元凶。

    這裏裏外外,又賞又罰的,一折騰便是數個時辰。

    待到小猴兒回房時,天色已然大黑,當小猴兒把自個兒撇到床上時,已經累的胳膊腿兒都不是自己的了。

    回想這一整天,自大佛堂起火到教匪進宮,簡直做夢一樣。

    小猴兒把手伸進枕頭底下,把那繡了許久的醜東西拽了出來,放在心口窩上,方覺後怕。

    媽的,好險,差一點兒就見不著那崽子了。

    摸著那醜東西上的六條橫線,小猴兒又不免失笑,想來她們這一家人手心兒的橫線還真是沒白給。

    怎麽折騰,都死不成,命硬的鐵塊子似的。

    小猴兒笑著笑著,笑出了聲兒,笑的床板子都跟著震動。

    終於,把床下窩了一天,窩睡著的那個丫頭給笑醒了。

    當那丫頭從床底下爬出來的時候,手腳胳膊腿兒僵的一動‘咯咯’直響,猴子真真兒是嚇了一跳,要不是那丫頭眼尖的往後閃了一步,怕是就被猴子的飛腿一腳踹吐了。

    猴子拿根兒蠟,往前一伸,但瞧那矮不隆冬,瘦不拉幾的小丫頭,不是其其格的丫頭小黑又是誰?

    “你跟這兒做嘛?”

    “等你。”

    “等我?”小猴兒詫異的臉都抽抽了,然又抽抽了一會兒,她就抽抽不下去了,因為她漸漸發現,那‘小黑’絕非她從前見過的小黑。

    盡管燭光一跳一跳的映在那丫頭的眼睛裏,卻照應不出一絲一毫的熱度,而那雙原本應該是簡單純摯的眸子裏,竟看不出一點在這個年紀該有的七情六欲。

    小猴兒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個丫頭,如若她有幸活個千八百年的,定是會發現有一個詞,格外適合眼前這丫頭。

    機器人。

    無血、無淚、無欲、無情。

    “你是誰?”猴子問。

    “姚在劫。”她說。(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