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回 穀子意外落賊窩 天養河邊遇在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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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倒黴透了。
五花大綁拽走前,天養仰頭看看天。
可沒用,僧王的大軍碾壓了過半的白蓮教徒,便是他不是探子,落到她們手上,也斷斷不可能放過他。
在劫看向天養,天養也看向她,搖搖頭,一臉冤枉。
“看看!”林聰兒跟在劫厲聲喝道,“沒出息的東西,長長教訓!”
這時,有人牽了天養的馬過來,回道:“主上,這是僧格岱欽軍中的戰馬,這小子八成是僧王帳下的人,可能是探子也說不準。”
卻見那給一縱人擁護在當間兒的林聰兒直接走到在劫麵前,一個巴掌扇過去,冷聲喝道:“你閉嘴,讓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我告訴你多少次了,這個世上,除了你娘我,誰也不能相信!”
“娘,你綁他幹什麽?他不是壞人!”在劫急了,連連跟娘親求情。
可誰能告訴告訴他,為嘛他才一上官道,就給人五花大綁起來了呢?
這件件樁樁都算是善舉吧?
比如現在,他好心的扶了這丫頭一把之後,見她一跳一跳的走路笨笨卡卡,又善心大發的扶她上了馬,再見她一條腿不好用的,馭馬困難,又菩薩轉世的幫她把馬牽出了草叢。
他這輩子好人好事掰掰手指頭,總共那麽幾件,沒一件是有好下場的。
誰說好人有好報,天養準跟人急。
……
“你扶我一把,我站不起來。”
“還有啥事兒?”
在劫喊住他。
“誒,等等!”
有限的善心發完了,天養也不想跟這兒毫著,他拍拍手上的灰,“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咱們山水有相逢,我先走了。”
“成,成,我錯了行了吧,你娘好,你娘妙,你娘呱呱叫。”把你教的像傻子逛廟。
“不許你說我娘!”在劫抬高了聲調,有些激動。
“你說你這有娘的,還不如我這沒娘的,你娘都教你些啥亂七八糟的,連句人話都聽不懂。”
天養算看出來了,這丫頭不是不說話,而是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話。
“哦,謝謝。”
“這時候不該說哦,該說謝謝。”
“……哦。”
“行了,別拆開,半個月就差不多好利索了。”
連係了三個死結,天養將樹枝固定的結結實實。
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任由如此陌生的一個半大小子擺弄。
她真的一直這樣,隻聽娘親一個人的,娘親說什麽,她信什麽,娘親讓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
天養口氣並不好,可在劫偏生鬼使神差的乖乖穿著鞋襪,天知道,自她記事兒以來,娘就每天都要跟她說上一遍,這世上險惡,你隻能聽為娘一個人的話。
“把鞋襪穿上,你骨頭劈了,不正正的話,等著瘸吧。”
甩下一句話,天養扭身去掰了兩根兒樹枝兒,又利索在裏襯的衣擺扯了幾根布條子,折回來後,居高臨下的跟她道。
“你想出菩薩來都沒用,該疼就是疼。”
天養看傻子似的看她一眼,一個用力狠掰了下她的腳,果然,在劫疼的尖叫起來。
“隻要我心裏想著不疼,就是不疼。”
“不疼你抽什麽氣?”
“不疼。”
“這兒疼?”
掰到一個極致的時候,耳邊傳來她的倒抽氣聲。
天養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懶的跟她這智商有欠的丫頭再多說一句了,隻低頭徑自扳起她的腳,一手握住那細的柴火似的小腿兒,撐住腳底,熟練的左擰擰,右擰擰。
“你為什麽要跟我道歉?”在劫認真的問。
“別撲騰了,我就看看你傷沒傷著骨頭,就當給你道歉了。”
這太突然,以至於小在劫驚的兩手使勁兒揮打,可她又瘦又小,哪裏是天養這兵蛋子的對手,天養隻隨手一糊弄,她倆細胳膊就歇了菜了。
“你這丫頭真沒勁,好話也當耳旁風。”見她這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天養反到自在了,一個闊步一跳,跳到了她所在的石頭上,二話不說倆手撐住她的腋下,沒使多大勁兒,就薅蘿卜似的給她從河裏薅出來了。
在劫看看他,又不說話了。
天養一臉不自在的轉著話兒,“你那腳腫成那樣,像是傷著骨頭了,光冰涼水不行。”
果然,聶叔說的對,他這一年在兵營裏,學了滿肚子的下作。
天養的臉一下就紅了,不是人家小姑娘的動靜兒給酥的,而是他發現,這小丫頭完全沒往那些地方想。
“我隻有娘,沒有爹爹。”那丫頭忽然開口,意外的,聲音好聽極了,出穀黃鶯似的,輕輕脆脆。
“我告訴你啊,別看我生的溜光水滑的,我可不是什麽富家公子,我一沒爹二沒娘,房無一間,地無一壟,就一臭生兵蛋子。”
這世道吃不上飯,沒著沒落沒親家的丫頭可多著呢。
那丫頭還是不說話,就那麽直勾勾的看他,天養心想,娘呀,不是要訛上他吧。
“真的,不信我脫鞋給你瞧瞧,你那腳還沒我的一半好看呢。”
“看見也沒啥吧,你那腳瘦的柴火似的,也沒啥看頭。”
“我先說好了啊,我可嘛也沒看著。”天養先開口辯解,見那丫頭也不說話,就麵無表情的看他,那倆眼珠子一眨一眨的,看的他有點不好意思,“行行行,看見了點,成了吧!”
天養暗咒,娘的,他這一世英名全毀了,這下徹頭徹尾成了偷窺丫頭洗腳的色狼了。
穿過簇簇野草,倆小孩兒四目相對。
這一個噴嚏,完了。
一股子涼氣竄上來,天養沒耐住的狠打了個噴嚏。
操!
天養滿心的好奇,一個翻身蹲起來,手往河水裏頭一插。
真的假的?
“不涼,不涼,水是熱的,水的熱的。”
卻聽那丫頭依舊念著咒:“不涼,不涼,水是熱的,水是熱的。”
一旁的天養看的一個激靈,這深秋九月的,那河水咋一個涼字了得?
嘶——
好一番念叨完,就像是真的靈驗似的,好手好腳走道河邊,二話不說把那紅腫的腳丫子紮進河裏。
“不疼,不疼,在劫不疼。”
“不疼,不疼,在劫不疼。”
小丫頭挽起褲腳,低頭看看那紅腫的雞蛋似的腳踝,念咒似的喃喃自語。
那丫頭費勁的搬了石頭壓住馬韁後,也尋了一塊兒石頭坐下,二話不說脫了一隻鞋襪,那腳丫子幹瘦的怕是剁下來給狗,狗都不吃。
不對,是一人一馬,馬的高頭大馬,人卻是個矮小的不能再矮小的丫頭,比這遍地的野草高不了一個腦袋。
天養自娛自樂的玩兒的正愜意,忽聽一旁草叢沙沙響,他胳膊肘子撐起半邊身子,一個眼兒眯,一個眼兒睜的瞧著不遠處又來一馬。
嘿,有嘛不要臉的,我娘我爹就是給我生的好,怎麽著,不樂意下來揍我啊!
真不要臉!(假想著雲彩會說話。)
看見個沾點兒像自己的,不要臉的說句:小子,真精神!
看見像袍子的,罵人家傻袍子。
看見像野豬的,罵人家傻豬。
看見像鳥的,罵人家傻鳥。
馬大哥飲水飲的盡興,一旁的天養也脫了鞋子,躺在一塊石頭上,倆手往腦袋後麵一墊,翹著二郎腿,叼根兒野草,愜意的曬著金秋的太陽,順便端詳端詳嘛形狀都有的雲彩。
河麵上水氣氤氳,金光點點,秋風一起,河岸兩側金黃色的野草娑娑起舞,水鳥也隨之起起落落,好一幕山水詩情。
烈日當下。
……
天養呲牙笑笑,又擰身兒踮腳四處瞧瞧,見左前方二十步距離的地兒,有一條小河,他拍拍馬屁股,“走,小爺兒帶你喝水去。”
“咋了,馬大哥,渴了?”天養摸摸馬臉,馬像是聽懂了似的點了兩下頭。
拍拍屁股起身,天養把算盤拿塊布包吧包吧跟才買的新鞋子一塊兒放到馬背上的行囊裏,見主人過來,馬張開鼻孔狠狠噴了幾口氣。
成,好壞就這玩意兒了,以他吃的屁丁點兒軍餉,刨去買雙鞋,也就能買起這了。
對著日頭揚手看看自個兒擺弄一個多時辰的算盤,眼睛給陽光刺的眯縫的就剩一條縫兒。
終於所有的珠子都摸著挺有觸感,天養才抬了頭,伸了個懶腰,脖子肩膀哢哢直響。
天養忿忿的邊想邊拿著香,往腿上的算盤上燙著點兒,下擺的燙一個,上擺的上兩個,燙完之後吹吹,再閉上眼睛摸摸,有幾個摸不太出來的,再吹吹香,燙的深的一些。
要不是怕那些話傳到那丫頭耳朵裏,又要哭鼻子了,他早翻兒了。
郡馬長,郡馬短的,聽著就她娘的是個吃軟飯的,誰稀罕!
天養可不想讓軍營裏頭那些老東西笑話,尤其是聶叔,要是給他看見他正在做嘛,指不定有多少頑話兒等著他。
……
幸而,如今天下間,能將千元麵值的銀票兌換成現銀的,隻有瑞豐寶號。
當馬蹄絕塵而去,猴子立馬叫來小虎,“馬上啟程去開封找七爺,把所有的事兒告訴他,然後讓他通知所有瑞豐寶號盯住左下角有三點墨跡的千元銀票。”
在劫到底還是個孩子。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她這殺父仇人,不像娘口中說的那麽狡詐狠辣。
娘沒讓她說這句,可她自然而然的說了出口。
鬆韁的一刻,看著那煩悶不已的石猴子,在劫忽道:“你放心,我姚在劫說到做到。”
她想:娘不會生氣的,她們的仇人是石猴子,不是錢。
在劫還是把那一遝張張麵值一千的銀票收了起來。
盡管知道林聰兒一定不會動穀子這麽一個頂好的人質,可到底她倆自小一塊,從沒真正意義的分開過,說不擔心,簡直是扯。
“愛用不用,不要就撇了。”小猴兒口氣不善,那一股子悶氣兒始終梗在嗓子眼兒上,如今回了石府,全無穀子的半點影子,她一顆心更是憋堵。
“不用。”在劫拒絕。
“守城的問起,你茲管說是我石府的丫頭,去大興買酒慶賀升遷,不會有人攔你的。”小猴兒把馬韁放到她的手上,雙手撐著她上了馬,又抓了一把銀票給她,“這些留著路上花。”
待到了石府,在劫從轎子裏爬出來,彼時手腳發麻,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扭傷了腳,腳踝登時紅腫的壽桃似的,然她卻拍拍灰起身,一切如常,甚至連嘴角都不曾抽動過一分。
以猴子如今在紫禁城的地位,弄出去個人,簡直輕而易舉,哪管昨日大亂過後,整個京城的防衛都加強了數倍,可猴子隻一句話,“今兒石墩兒升遷大喜,我回府看看。”便一路暢通無阻的出了紫禁城,任何一個崗都不曾翻查過她的轎子。
……
猴子從牙根裏把話擠出來:“好,我答應你。”
這一局,她賭不起。
能把自己的孩子逼到這種境地,林聰兒真的瘋了。
小猴兒絕不懷疑她的話,刀尖舔血多年,她一眼就能看出來,什麽是虎詐,什麽是真的不在乎生死。
“你不用想著扣我為質,一命換一命,如果你是這麽想的,我立刻就死在這,隻要我明日晌午還沒有出城,我娘立刻就會殺人。”在劫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全無關係的事兒,好像她的命是揀來的,隨時準備還給上天。
“一,不能跟任何人泄露我姚在劫就是僧王府丫頭小黑;二,慈恩堂是我紅燈會的據點,你要保證它不會出事。”在劫看看手裏的耳鐺,又道:“至於她,我娘說了,隻要你一一照辦,我們絕不會動她一根汗毛。”
“說吧。”
似是沒想到猴子這麽痛快,在劫竟然還有些怔楞,半晌才道:“不僅要送我出城,還要答應我兩個條件。”
猴子內裏翻江倒海,麵上卻是平靜如波,“好,我送你出京城。”
好個林聰兒,她石猴子果然是低估她了。
也就是說:人是林聰兒抓的。
“我娘說,隻要你看過這個東西,一定會答應我的任何要求。”在劫到底是個小孩兒,盡管她語氣盡是威脅,可不難聽出,她是完全不知道這個耳墜子代表誰人。
隻因為別人眼中,穀子不過一介丫頭,無足輕重,可事實上……
猴子笑意丁點全無,她全然不懷疑穀子被抓這件事的可行性,她知道她的仇人多,所以兒子這麽多年她都藏的嚴嚴實實,甚至連石墩兒她都留了小虎小狼在身邊,唯獨穀子,一個人來回石府與鬧市間。
穀子是個小氣的,這麽值錢的東西一旦買了,連洗臉睡覺都不會摘的。
當日穀子買她的時候說:這疙瘩乍一看像顆穀子,正適合我。
那是一個扇形的翠玉鑲金耳鐺,樣式並不特別,特別的是,其中一隻上頭有一個小米粒兒大小的玉疙瘩。
猴子不由笑出聲兒,可笑著笑著,她就笑不出來了,看著那小丫頭從懷裏掏出的東西,猴子終於知道她一口一個‘你不會殺我’是嘛緣故了。
幫她?
而且說不好,她一個不放心,殺了她以防後患也沒準兒呢。
猴子簡直哭笑不得,“大侄女兒,你出京城是為了跑路,我是為點嘛呢?”就算這崽子她看著挺順眼的,可管閑事兒也不是她石猴子的作風好吧。
“送我出京城。”在劫又重複了一遍。
“嘛?”猴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在劫也不轉彎,“送我出京城。”
“得,吃也不吃,敘舊咱們也沒嘛可敘的,說吧,你跟我床底下躲一小天兒了,該不會是迷路了。”猴子開門見山。
還是那句詞兒,還是那口氣,就連眼神兒都沒變過,猴子無語了,索性把那薩其馬收了起來,她相信就算這孩子今兒餓死到她跟前兒,都不會吃她一口。
“你不會殺我。”
“嗬。”小猴兒失笑,“不會殺你?這可不好說,我想你娘沒少跟你提我,你該知道,我本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小猴兒顛顛手上的薩其馬,“給你吃的是給你吃的,殺你是殺你,這是兩回事兒。”
“你不會殺我。”小丫頭奶聲奶氣的聲音和無波無泛的語氣顯得相當不和諧。
小猴兒的手懸在空中,嗤笑,“我要掐死你個小孩兒輕而易舉,用不著下毒這麽下作。”
在劫沒接,一臉防備。
“給。”猴子遞過去,“薩其馬,狗**做的,先墊墊肚子。”
猴子欠欠身子把手裏的蠟燭插在燭台上,從炕頭的匣子裏拿出一個油紙包打開,點心的味道散了出來。
若然不是這孩子肚子咕咕的發了聲響,猴子幾乎懷疑她是木頭做的,每一個動作的極限都是先天設定好的。
在劫搖頭,隻一左右,不多不少。
“你是來殺我的?”
在劫點頭,利索至極,多一個聲音動作都沒有。
“是你放的火吧。”小猴兒說的不是問句,語氣也相當和善,乍一聽,就像是跟朋友家的孩兒在話話家常,盡管在劫那打量她的黑黢黢的眼珠子裏,沒有一絲善意。
當年的小白兔,果然不再吃草了。
她的意外不是因為這小黑‘演技’有多麽高明,她意外的是,林聰兒竟然舍得讓這麽小的女兒來做如此冒風險的事兒。
不得不說,猴子是意外的。(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