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回 猴子五體投草原 僧格一語道弊端

字數:12265   加入書籤

A+A-


    莽莽蒼蒼,天地一線。

    罡風疾勁,橫掃著這片亙古荒原,匝密的綠草尖兒隨著西北風倒伏下去,一浪一浪的親吻著雪未化盡的黃土,沙塵飛旋,與天地共舞,高山之上那熾烈的日頭直下,為這神奇的草原塗上一抹殷紅色的金光。

    天上的雲也被勁風扯成了絲,像是根根無形的線,拽著列隊整齊的大雁在荒野上掠過,叫聲跌落下來,砸在背坡上一線緩緩行走的駝背上,很快便沒在那兩個一晃一晃的小丘上,隻剩那陣陣駝鈴聲。

    風一吹哨,悅耳至極。

    這樣的草原,這樣的大漠,這樣的天堂,叫小猴兒如何坐的住?

    “牽匹快馬過來!”

    迎風錚錚甩動的戰旗下,千軍萬馬行軍前,小猴兒朗聲吩咐,眼珠兒瞪的好像最亮的星子。

    “大小姐,天還涼,你這身子不適——”隨行的太醫楊在話才說一半,剩下的便已經被飛馳而去馬匹遠遠甩在身後。

    駕!

    駕!

    小猴兒扯著韁繩狂奔,耳邊陣陣風聲嗡嗡響叫,這一刻,她竟全然忘了身後的千軍萬馬,忘了她此行的目的,忘了她是誰,忘了一切,她滿心滿眼都隻能看見這片讓她魂牽夢縈的草原,一望無際的草原!生她,養她的草原!

    她扯著嗓子一遍遍的用蒙語大喊——

    我的草原!我的家鄉!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阿瑪!額娘!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小猴兒回來了!

    不知跑了多久,不知喊了多久,再也跑不動時,小猴兒勒了韁繩,翻身跳下馬,趴在草地上狂喘,猛咳,草尖兒紮著鼻子,嘴裏吃著塵土,混著露水和成了泥。

    不,也許不是露水。

    那是暖的,是熱的,是飽含五味的。

    小猴兒深深把臉埋在草地裏。

    她,流浪了二十年,終於回家了。

    ……

    也許這一行,除了那大盒套小盒裝著的孟秋,再沒人懂石猴子對這片草原的瘋狂。

    盡管這樣的大漠是許多關內人、口內人從未見過的壯觀。

    對於更多人來說,是飽含敬畏,是充滿好奇卻又不敢探索的蒼茫,在這裏,所有人都覺會發現,原來自己是那樣的渺小,原來心中的天地不過是井底。

    這就是大漠,這就是草原。

    曾經小猴兒出生的那個駐軍地,如今已經城郭林立,頗具規模,朝廷賜名‘綏遠’,與歸化城一軍一民比肩相望,雖各有其名,卻實為兩城一家,沒得辦法,作為關外貿易重鎮,如今的歸化城,隻區區一個‘繁華’又怎夠形容?

    歸化城的繁華不同於任何大城,它是包容的,是自由的,無論你來自哪裏,說著什麽樣的語言,生著什麽顏色的眼睛,信仰著何門何派,在這裏,通通隻有兩個身份——

    買家與賣家。

    說來這樣的繁華,正史上歸功於保酆帝親征平定準葛爾,而老百姓口口相傳的更多是說:沒有石敢當,歸化閉門商,沒有僧王將,歸化何來聚四方?

    石敢,在這片土地上,永遠是一個活著的豐碑。

    是以小猴兒返鄉受到的禮遇,遠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迎駕官員將士足足接出十裏,匯合一幹士紳名流搭設彩棚,鳴鑼擊鼓,炮仗劈啪,寬敞的大路兩側是模樣各異的百姓,他們當中有光著膀子的駝夫,穿著各色的蒙古男女,頭戴白色圓帽的穆斯林,光禿禿的喇嘛,圓臉的巴兒虎人、麵容粗黑身挎腰刀的**人甚至還有藍眼睛大胡子的俄羅斯人,他們有的年長的甚至還記得的當年這戰神石敢當家的‘小霸王’,而更多的人,是來湊熱鬧,琢磨門道的。

    誰叫這兒是歸化,發的就是戰爭財,沒有那麽多的戰爭,也沒有今日的歸化。

    如今這麽大的軍隊,幾萬人駐紮到綏遠,名為祭祖,這借口能騙的了天下人,也騙不了歸化的商人們。

    每個精明人的腦袋都飛快的算著一筆賬,幾萬人要用多少糧餉?對抗這麽多的清兵,回回們要用多少刀槍?能抗的了多久?得趁著西北亂著抓緊調運物資,要不然天下一太平了,可就沒有這麽好的商機了!

    是以無論是盼著念著,牽著掛著,計著算著,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馬上緩行的小猴兒身上。

    “咱們的小霸王成俊丫頭了!”人群裏不知道誰來了一嗓子,那個亮堂,連帶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小猴兒牽住韁繩,停在那說話人的前頭,定睛瞧瞧,咧嘴哈哈笑,“呦,巴魯魯嬸子!這些年是喝了多少**?都喝成巴圖魯了!”

    “去,狗肚子消化不了黃油,你這丫頭啊,還是那副野樣兒!”那蒙古嬸子爽朗的笑鬧著,眼中卻是含淚,那淚,是惦記,更是愧疚,當年石家出事兒時,她們這個年紀的誰沒在石將軍的屍身上啐過唾沫?

    當年誰要為石將軍說句話,那可是要遭好一頓石子兒砸的!

    可如今瞧瞧這丫頭,何曾有半分忌恨?

    那樣的氣度,那樣的心性兒,誰能說她不是石將軍的女娃兒呢?

    穿過人群,小猴兒下馬,炮仗聲中,一一與地方官員們寒暄,多年的宮中裝犢子生涯,讓小猴兒對這樣的場合萬般熟悉,你來我往,說說笑笑打著官腔,盤著莫須有的交情,那真真兒是如魚得水,跟在軍隊裏頭倆眼一抹黑那簡直是天差

    眼一抹黑那簡直是天差地別。

    “果然是虎父無犬女,有姑姑和石將軍在,亂局平定指日可待,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啊!”本地品級最高的官員綏遠城理事糧餉同知,是個嘴上抹了蜜的老頭,滿嘴的喜慶話,張嘴就像是拜年,那雙眯成縫兒的老眼始終彎著,瞧著愚笨,可眉眼裏都是精明。

    “誒,徐大人萬萬別這麽說,這打起仗來哪裏是咱們兩個拳頭兩隻腳的事兒,還不是要靠各位大人多多扶持。”盡管小猴兒此時此刻還不知道延玨讓她非紮在歸化一腳的意圖,可她多少猜的出逃不出糧餉的關係,就算她對打仗狗屁不懂,可她至少知道,但凡西北打仗,調糧必經口外。

    口外是嘛?

    口是殺虎口的口,是自山西通往蒙古的必經之地,這許多年來,天不降甘霖,山西百姓餓的沒了辦法,紛紛背上行囊加入‘走西口’的隊伍,他們來到口外第一城,歸化城,本著信義和膽量,遊走於各國和軍隊,漸漸的打通了各個通道,生意越做越大,遍布全國各地,有人說,在這裏,隻有出不起銀子的,沒有搜羅不到的。

    是的,在歸化,商從來與官齊重。

    就連石墩兒這樣的糊塗孩子都發現了,那個始終與同知距離半步,身無官服的華服男子。

    他瞧瞧同小猴兒耳語:“姐,那個是誰?怎麽這麽沒規矩?”

    “閉嘴,別亂說話。”小猴兒微笑著從牙縫兒裏擠出狠話,石墩兒悻悻的抿了抿嘴,很是委屈,怎麽他說什麽都不對呢?

    其實如果是昨夜小猴兒不曾收到那封信,她興許也不會多瞧上這人幾眼,可那廝在信上說了。

    她這一仗,不用會任何東西,想要得勝,必須聚齊三個人。

    其一,僧格岱欽,其二,祁晉,其三,塗沉。

    其一就不用說了,她心中有數。

    而其二、其三,在小猴兒來時路上一番側問打聽之後,也大抵心中有了數,她隻是恨,那廝是不是太瞧得起她的腦子了,既然那錦囊妙計寫都寫了,能不能多給寫幾個字?

    難不成讓她集齊這仨老爺們兒,擺點水果,點上香,一塊兒朝天祈福不成?

    “在下祁晉,問姑娘安好。”待一眾大小官員寒暄完畢,那華服男子終於開了口,他行禮極簡,不卑不亢,溫潤始終,渾身透著一股子儒雅。如果不是小猴兒一早便知道他是何方神聖,定不會多加留意這個人。

    當然,也還是會看上兩眼,畢竟這西北風峭,難得有生的這麽標致的爺們兒。

    “幸會,幸會,閣下是——”小猴兒眨著大眼,故作不知,這時同知徐海拍拍腦袋,上前笑道:“瞧瞧我這老榆木腦袋,竟然忘了介紹!”

    “祁大掌櫃可是咱們歸化城的頭一號人物!”

    “誒——且慢。”小猴兒打斷他,笑笑,“讓我來猜一猜。”

    小猴兒看向那儒雅男子,笑眼兒裏的英氣難掩,“閣下可是鼎鼎大名的大盛魁的掌櫃?”

    “不敢當,不過是小本生意,姑娘謬讚了。”祁晉頷首,有禮不失分寸。

    然倒抽氣聲自小猴兒身後的隨行官員口中頻頻發出,彼時每一個人都把目光轉到那儒雅男子身上,彼時每一個人都不免驚歎,這聞名天下的大盛魁的大掌櫃居然是這麽一個年輕人?

    傳說中大盛魁的資產,可用五十兩重的銀元寶,鋪一條從庫倫到北京的路呐!

    “祁兄做的要是小本生意,不是往咱們大清的威風上抹泥呢嗎?我這人雖是二十多年沒回過家鄉,卻也是時時心裏念著呢。”小猴兒雖是逗著哏兒,卻是話裏有話。

    誰不知道這歸化城的關稅權,朝廷都給了大盛魁,何來小本一說?

    她心裏明白,這些個做皇商的,最仰仗的是她們這些帶兵的,最怕的也是她們這些帶兵的,這帶兵的,就是帶刀的,用的好了,是保家衛國的兵,用的不好,那就是沒有天朝管的土匪。

    買賣人護財,藏些拙是天經地義的,不過瞧這祁晉的態度,怕是這些年的戰亂也沒少被盤剝。

    祁晉失笑,並不惶恐,隻道:“姑娘好一張利嘴,祁某甘拜下風。”一句話,簡潔利索的收了這個敏感的問題,彼時他心中已然有數,既然來時路上早已摸清了他的底細,便一定不隻是過客。

    然而事實上,就在這一刻,小猴兒才隱約反應過味兒來,哦,原來如此,她就說麽,他延玨怎麽可能‘太過用力’支持她‘石家軍’?就算他老子不從墳裏氣的鑽出來,那些個宗室的口也總是要封的。

    可延玨若是不‘用力’支持,錢從哪兒來?仗從哪兒打?

    看著眼麽前這個精明的商人,小猴兒好像聞著那廝滿身的奸猾味兒了。

    ……

    祁晉說:晚上他做東,在歸化城中宴請小猴兒一行人。

    小猴兒自然沒有推辭,不過如今她大軍在尾,自然要先隨駐防將軍帶兵進綏遠城整兵,綏遠城四麵青磚,城廓還是當年石敢在時修的模樣,因當年皇帝帶兵親征,是以城修的極其寬廣,盡管幾萬兵駐紮進來,稍嫌擁擠,卻並不吃力。

    當駐軍全部安頓好之後,駐防將軍來報,卻發現小猴兒早已不在帳中。

    人咧?

    早飛啦!回到草原的小猴兒,那可是要插上翅膀的!

    正午,晴空萬裏,天上飛鷹盤旋。

    旋。

    校場上馬蹄陣陣,幾百兵漢子們的叫好聲震耳欲聾!

    但瞧諾大的校場正中央,一匹潑了墨似的黑馬撒腿疾奔,身後跟著十幾個馭馬飛馳的漢子,人人手裏握著套馬杆,緊追直上,場麵何等激烈!

    小猴兒才看見,就再也壓不住心中的興奮了!

    是套馬呢!

    是上好的阿巴嘎黑馬!

    身後跟著她幾乎要跑岔氣兒的小狼才追上,就瞧著她猴兒似的靈巧,一個翻身上馬,隨手抓過一把套馬杆,就竄向了校場中央。

    小狼欲哭無淚,他就納悶兒了,平日裏病殃殃的那個石姑娘哪兒去了?

    難不成這大草原上有什麽仙丹不成,怎麽打從到了這地兒,她就像是要飛了似的呢?

    “呦!看!哪兒來的姑娘!”不知是誰先喊出了聲,戰馬營的兵漢子們的眼球子都掉在小猴兒身上了!

    便是他們在蒙多年,見慣了騎術好的英氣女子,可生的這樣水靈的,騎術又這樣好的,他們何曾見過?

    口哨聲響翻了天!

    連天上盤旋的雄鷹都揮著翅膀畫著圈兒。

    但瞧小猴兒馭馬飛馳,混在漢子堆兒裏,絲毫沒有丁點兒嬌氣,她倆眼兒瞪的發光,滿眼滿心都是那疾馳的黑馬。

    等著!今兒我說什麽都要套上你!

    駕!

    駕!

    小猴兒狠夾著馬肚子,放棄直追,繞路圍堵,每一個動作行雲流水,仿佛屁股下的坐騎長了翅膀一般,繞道前方跟後麵的兵漢子形成合圍之勢時,叫好聲震天!

    眼瞧著那黑馬像她跑來,小猴兒一把揮起套馬杆,在周遭眾人的倒抽氣聲中,一次精準的套上!

    那被勒了脖子的烈馬,揚蹄嘶鳴,野性難馴,死命掙著!

    “好啊!勒住!勒住!”四方的兵漢子都跟著捏把汗,人人看的是熱血忿張!

    他們越是大聲,小猴兒越是興奮!

    對!這就是她心中的草原,她心中的家鄉!

    豪情,奔放!

    小猴兒夾著馬肚子,犯了軸勁,說什麽都不肯放開手中越來越吃力的套馬杆,勢要馴服這烈馬!

    然那烈馬卻是上乘,恁是脖子被繩子勒的嵌入肉裏,也不肯服軟,茲撒腿跑著,反拽著,拽的小猴兒的馬竟驚了蹄子,幾次險些失蹄!

    周遭套馬的漢子們都停下了,彼時人人都看著那女子與烈馬的相互較勁,誰也不肯服輸,精彩至極!

    口哨聲,叫好聲,一撥接著一撥!

    終於,許久過後,道是烈馬先乏了,累的大汗淋漓的小猴兒使出了全身的勁兒,使勁兒一勒杆兒,那烈馬失了蹄子,飛跪在地上,鬃毛摔擺,掀起陣陣塵土!

    “好樣兒的!”

    叫好聲震天!

    小猴兒手握拳頭,興奮的朝天揚拳,夾著馬肚子繞著校場飛馳了一圈,她滿心的興奮,無以言表!

    然,說時遲,那是快,誰料天上盤旋的雄鷹乎的紮了下來,不知誰尖叫了一聲,小猴兒眼尖的一躲,整個人仰躺在馬背上,仰頭看著那一片蒼天,她開懷大笑,銀鈴似的笑聲撒滿整個校場。

    漢子們興奮極了!都想知道這是誰家的姑娘!

    然就在這時,但瞧不知打哪兒又鑽出來一個人,一躍上了那才剛被套住的烈馬的背!

    那馬可是沒有韁繩,沒有鞍子的!

    然那人僅僅隻是抓著馬的鬃毛,極為修長且壯實的腿緊緊夾著馬的肚子,一圈圈的繞著校場轉著,不管那馬如何甩背揚蹄,他都像是天生生在馬背上的人一樣,牢牢粘著,馭著。

    不過幾圈,當那烈馬穩健飛馳之後,眾兵驚了!

    那樣的烈馬,居然這樣就被馴服了?!

    “喂,和尚!誰準你動我的馬!”小猴兒扯嗓子喊著,臉上的汗成流的淌著,流到嘴角邊兒上,掉進了笑窩兒裏。

    豪爽的笑聲應和著她。

    僧格岱欽馭馬朝她奔去,停在她的馬前,黝黑的臉上興奮始終不曾卸下,“喂,丫頭,求人辦事,送點兒禮難道不該嗎?”

    “好貪的和尚!”小猴兒努努嘴,笑意卻是不掩,她知道她一封信,僧格岱欽一定會來,隻是她沒想到,丫的會來這麽快!

    僧格岱欽爽朗的笑笑,全身久經征戰的肌肉都跟著抖上一抖,他揪著那黑馬的馬鬃,“丫頭,這馬我喜歡,既然禮都送了,再給個名字吧!”

    小猴兒正八經的想想,半晌脫口,“福星!”

    “好!”僧格岱欽聲如洪鍾,“就叫福星!”

    烈日下,小猴兒嘴咧開了花,沒錯,此時此刻,僧格岱欽絕對是她的福星!

    ……

    事實上,僧個岱欽遠比她來的要早上一個時辰,隻是他沒帶幾個人,又向來不喜排場,駐防將軍又是他的昔日部下,他一句吩咐,人自然‘藏’的好好的。

    後來離開校場之後,兩人馭馬長談了好一陣。

    小猴兒問他:“喂,你丫在外剿匪,就這麽隻身過來,算不算擅離職守?”

    僧格岱欽低笑:“你這丫頭難得求我,做一回逃兵我也認了。”看著那潮紅未退,滿臉布著汗珠兒的丫頭,僧格岱欽想:她一定不知道現在的她,比天上的太陽還要亮!

    “滾蛋,不惡心我,你丫難受是不是?”小猴兒懟他一拳,給他的肌肉塊子咯的手通紅,她看看拳頭,撇撇

    拳頭,撇撇嘴,“一年不見,你丫怎麽壯的跟牛似的?”

    僧格岱欽爽朗大笑,回看她,“你不也是跟插上翅膀似的?我還以為要見著個病秧子呢。”

    “得,你要準備好白帛,就趁早自個兒花了。”小猴兒揚揚自個兒劃著橫線兒的手掌,“小爺兒我命硬,你死三個來回兒,我都好好喘著氣兒呢。”

    僧格岱欽忽然正經起來,滿眼的欣慰,“丫頭,看見你這樣,我就放心了。”他絕對不會說,他這一路,八個時辰不曾下馬,滿腦子都是她一副病殃殃的模樣兒。

    她承受了多少,他心中都有數。

    穀子身在敵營,天養杳無音訊,孟秋才過世,種種種種,她的笑臉之下裝載的是一般的男子都承受不住的壓力。

    是以,就算他心中有對推她出征的延玨有多少不滿,也都壓在了心裏。

    就算她堅強,他也不想再傷她。

    而且,讓他欣慰的是,此時此刻,她需要他。

    “說說吧,那些個兵將是不是讓你恨的牙癢癢。”僧格岱欽直切入題,帶兵多年,他心裏知道她惶惑在哪裏。

    果不其然,小猴兒猛個勁兒的點頭,撇嘴兒,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兒,憋了半晌,也說不出個子午卯酉,她道是誠實,話到嘴邊兒,就倆字兒。

    “咋整?”

    僧格岱欽失笑,“我就知道,你這丫頭,準一腦袋漿糊。”

    “所以得找你這行內人呐,我說仙人,您就給我這塵世迷途小子指條明路吧。”小猴兒裹緊了氅子,一臉諂媚的把這頂大高帽戴在了僧格岱欽的腦袋上。

    僧格岱欽不枉這一番忽悠,一語中的,“你的那一群兵,說著是兵,各個是爺兒,那一群將,叫著是將,各個兒閑散仙人,臉上寫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小猴兒簡直差點兒就要把腦袋點到了地上,“你說的太對了!怎麽回事兒呢?我跟你說,我腦袋都想破了,也沒琢磨透。”

    “這有什麽難琢磨的,綠營兵雖是漢人,卻也都是世代承襲的兵籍,他們當中,不乏武舉子,不戰的時候,各個兒都是吃朝廷俸祿的,平日裏,那也都是橫著走慣的主兒,能服誰管?”

    “那些標將就更不用說了,朝廷對漢兵向來是養著,防著,未免漢將坐大,時常掉轉,待打仗時再臨時調任,將與兵不相屬,兵與兵不相習,彼此根本不熟悉,又如何調遣得宜?”

    “又再說了,你這一路現編的那些鄉勇,就算編製與綠營的弟兄們看似一樣,可吃的餉,卻是大大的不同,一個是終身餉,戰不戰,戰的如何,一樣吃餉,自然怠惰,一個是戰時餉,有多大勇氣,吃多大的餉,這是根本的不同,這樣的散兵,縱有十萬,不敵一萬亡命徒。”

    “至於你那些隨軍的大將們,掰著手指頭算算,有幾個武將?朝廷最愛派遣文臣領軍,卻不知,文多不知武,這是行軍的大忌。”

    僧格岱欽說的頭頭是道,小猴兒恨不能把耳朵都支過去,連連點頭之後,還是那兩個無賴字兒。

    “咋整?”

    “你真當我神仙呐?”僧格岱欽失笑,敲了敲她的腦袋瓜兒,“這樣的頑疾,怎麽著也得容我想想吧。”

    “成,您想著,好好想著!”小猴兒拍拍拍拍胸脯,“您現在就是我親哥,您有嘛想吃的,想要的,都包我身上,您就負責給我想明白這事兒就成!”

    “嘴兒抹了蜜似的。”僧格岱欽輕嗤,“晚上明明是去人家祁大掌櫃家吃白食,何來你請之說?”

    “呦嗬。”小猴兒楞眼兒,“晚上你也去?”

    僧格岱欽點頭,笑裏含笑,隻道:“你幹什麽去,我就幹什麽去。”

    一句話,小猴兒明白了,他就說麽,他僧格岱欽怎麽可能甩下一眾兵將,跑來幹陪她耍?

    合著他也是有目的的。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