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回 塗塵初計不言說 精衛送親反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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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格岱欽翻臉比翻書很快,不過半個時辰車程,他就像是完全忘了剛才酒醉失態後所發生的種種,奴才們拿著杌子迎他下馬時,他又是一副人模狗樣的王爺相兒,如果不是小猴兒不經意間瞥見他黝黑的臉上那一抹絕非來自酒意的潮紅,她幾乎懷疑丫的根本是裝醉占她便宜。
“喂,不急在一時,要麽先歇會兒去。”
小猴兒跟在僧格岱欽身後,頗為虛偽的道,她其實心裏巴不得他日夜操勞,為她作牛作馬,不是她奴役人過癮,而是當前形式真的是刻不容緩。
掰手指頭算一算,在歸化已經停留小半個月了,期間阿克敦自千方傳回三次塘報,形式並不樂觀,盡管說傳出去,大軍十萬,威風凜凜,可這之軍隊有多散漫淩亂,隻有自己人最為清楚。
僧格岱欽在做的事,不僅是重要,而是重中之重。
什麽石家軍,什麽修廟建祠,如果這一仗敗了,那縱是曆代史官都姓石,也寫不出一本像樣的家譜來。
盡管……
她此一行的目的更多是為穀子,現在又多了四斷,可石家也好,平亂也好,她是不能不考慮的。
這是那廝心中的江山,就是她心中的天下。
正想著,才邁進了門檻子的僧格岱欽忽然止了步,一個愣神,小猴兒撞在他的肩頭上,竟撞的一個趔趄。
僧格岱欽及時拉住了她,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似笑非笑,“與我說話,非要這麽客套麽?”
被看穿了心思,小猴兒非但不尷尬,反是大方的嘿嘿幹笑道,“既然你知道我這是客套,那就該做嘛做嘛去吧。”小猴兒拍拍自個兒肩頭,“再怎麽著我這便宜你不能白占是吧。”
僧格岱欽失笑,揉揉小猴兒的腦袋瓜兒,“什麽也虧不得你這猴精兒。”
小猴兒呲牙樂樂,露出一排雪白的牙,心中卻道:這動手動腳的是沒完了怎麽著?
……
卻說小猴兒下午沒什麽事兒,便也隨僧格岱欽去校場走上一走,到底是她的兵,就算她不甚明白,也總不能屁都不懂。
春日下午的校場,驕陽甚烈,肆無忌憚的照在臉上,讓人睜不開眼。
“長姐,你怎麽來了?”石墩兒從不遠處迎來,有段日子沒怎麽見,這小子道是精壯了不少,也黑了不少,那雙總是躲著她的眼神兒,也大方的看著她,煞是精神。
小猴兒拍拍他看上去就結實不少的手臂,不吝的誇讚他,“小子,不錯麽,這還有個爺們兒樣兒。”
石墩兒臉一紅,憨憨的摸了摸後腦勺,看看僧格岱欽,又看看猴子,嘿嘿笑著,“還不是多仗王爺教習。”
“呦,這忽悠人的本事都學會了哈。”小猴兒側目,瞄瞄僧格岱欽,扁嘴兒點頭,“不錯,早知道你有這馴人的本事,我早把這小子丟給你多好。”
僧格岱欽笑笑,忽的附耳低聲笑道:“以後你就知道了,兒子我教我更好。”
“……”
小猴兒全身雞皮疙瘩都出來遛彎兒了,換作平時,她必是好損他一番,可今時今日此刻此地,僧格岱欽就是她活爹。
惹不起,躲不起。
小猴兒嘿嘿笑笑,無比之幹巴巴。
正巧這時有人來報,僧格岱欽給石墩兒遞了個眼神,石墩兒立馬板直了腰板,背手踱步到那人跟前,表情嚴肅,還真有幾分將軍的樣子。
“什麽事,說吧。”
“稟將軍,祁縣馮家來人投軍!人頭五百整!”
“什麽?五百?”
不隻石墩兒錯愕,就連僧格岱欽的眉頭都不免挑了挑。
征兵已有十日,鄉裏鄉鄰攜手來報最多不過三五十,五百餘人出自一家……還真真兒是頭一次見。
“這馮家是嘛來頭?”問話的是小猴兒,她就算不明白征兵的事,也能從僧格岱欽和石墩兒臉上瞧出一二。
“回大小姐,據來投軍的人說,是個土生土長的鄉紳,家中也有人捐了官,好像是個征仕郎吧……”
“一個祁縣的小小七品官,怎會有如此多的家奴?”僧格岱欽又問。
“回王爺,據說不是家奴,而都是親戚眷屬,說是朝廷有難,為官署者自當效力。”
聽罷,石墩兒道:“想來八成是為了討好咱們家,升升那芝麻綠豆大的官吧。”
“別說,這家人還真豁得出去,為了個門楣,一窩子親戚都來充軍了,還真當上陣打仗是來鬧著玩的不成?”
石墩兒自顧做著判斷,卻見一旁的石猴子剜了他一眼,頓覺心生委屈,他說錯什麽了麽……
卻聽僧格岱欽又問:“來的可是有長有少?有虛有弱?”
“不,瞧著都還算壯實,莊稼人模樣兒,實實在在的,苗子不錯。”
都還算壯實……
這一回,僧格岱欽不說話了,茲低著頭搓著手指,像是在琢磨什麽。
好半晌之後,他才抬頭,跟小猴兒交換了一個眼神兒,卻見那猴兒嘴角咧了咧笑笑,便知她想法與他不謀而合。
遂不做聲響的道:“先將其全數錄入,沒有本王的允許,這五百人不得散編。”
“不散編?”石墩兒費解了,“王爺,咱們不是要改製強軍麽?如此親眷五百人整編的話,可是一整個營啊,如此一來,這營是姓石的,還是姓馮的啊?”
石墩兒話才說完,卻見長姐又剜了他一眼,越發委屈起來,他到底哪兒說錯了啊?
石墩兒甚是委屈,然也沒人給他解這疑惑,彼時小猴兒和僧格岱欽已經退到帳中,且吩咐任何不得打擾。
遂二人在帳中究竟說了什麽,無人得知。
……
又過了兩日,投軍的人越來越多,不過半月,原不過七萬兵馬,竟已接近十萬餘眾。
這人多了,嘴就多了,嘴多了,胃就多了。
盡管此一程糧錢備的不少,可姑且不說自籌建軍糧草全部要自出,茲說活脫脫多了幾萬張嘴,光是吃飯,也足矣捉襟見肘。
銀子,小猴兒急需銀子。
自那日之後,她第一次召見塗塵。
“大人一想這麽多日,可是想出什麽良策?”掰手指頭算算,距上次一別,也三日有餘,期間這老家夥不曾找過她一次。
據小猴兒指派去伺候他的丫頭回稟說:“老先生成日除了吃飯如廁,便再不曾出過房門,奴才好奇趴窗探過幾次,每每老先生不是看書就是跟自個兒下棋,瞧著好閑適的樣子呢。”
閑適?
這話兒奴才說說,小猴兒可不這麽想。
可不麽?
婆娘孫子還都跟她手裏生死未卜呢,丫哪兒來的閑工夫閑適?
嘛下棋,嘛看書,想來都不過是尋些辦法罷了。
果不其然,這老家夥不負她所望。
“老朽有一良策,必能收了那祁晉為所用,不知姑姑能否準許。”
“且說無妨。”小猴兒甩了個矯情吧啦的詞,用人朝前,與這老頭兒,她還尚算客氣的。
然卻見那瘦不拉幾的老頭背一佝僂,頭一搖,“此計不可說,說了,便不靈了。”
“大人這是故弄玄虛不成?”小猴兒笑笑,年輕的臉上絲毫不顯稚嫩,那眉,那眼,處處寫著老道。
塗塵又是一揖,“老朽不敢,這一點,姑姑該是最清楚不過。”
也是,他婆娘孫兒都跟在她手上,他又能做什麽文章呢?
在者說,小猴兒雖是個凡事疑三分的人,可用人之處,卻向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遂小猴兒噙笑問道:“大人確定此計可成?”
塗塵頷首,諾道:“十之九成。”
“為時多久?你該知道,如今形式,糧台之事已等不得。”
塗塵再次頷首,“快則五日,慢則十日。”
五日……十日……
小猴兒心中默算,半晌點頭,朗聲道:“好!那我就靜候佳音了。”
……
三月底,京郊迎來一場春雨。
這場春雨來的即是奇怪,非但晝夜不分的下了三日,且雨絲急而鈍,與往年的綿密不同,每一根雨絲都像極了一把刀,紮在人們的身上,心上。
很疼,冰涼刺骨。
“公主,奴才給您把簾子放下吧,雨水打在身上寒涼,咱們這才出了京城,若是著了涼傷風可就受罪了。”丫頭阿彩不無擔心的說著,然那被稱為公主的人,卻像是全然沒聽到一般,依舊動也不動的看著窗外,任由雨絲打在睫毛上,她卻依舊雙眼呆滯,全無神氣。
阿彩不由得歎了口氣,替這個伺候了不到十日的主子難過,也替自己難過。
可不?
她一個無親無故的丫頭陪嫁到那麽遠的番幫都不知哭上幾日了,更別提年紀這樣小的公主了。
她在宮中聽說過的,她阿瑪失蹤了,還有一個瘋瘋癲癲的額娘,一個長的跟她一樣好看,甚至比她還要美上許多的額娘。
常聽好多人說那二福晉瘋得厲害,可阿彩不覺得,她到現在還記得,離京的那日,那個追著和親儀仗哭著跑了兩條街的絕美女子。
那天很多人都哭了,阿彩也哭了。
隻有公主沒哭。
可是老天哭了。
“哎……”阿彩歎了口氣,不再打簾子的主意,轉身去給爐子加上些炭火。
那上好的炭火燃的旺旺的,一點兒劈裏啪啦聲都沒有,凡事稍進來的雨絲打在上麵,嘶嘶拉拉的冒著小股子的白煙。
阿彩被嗆的連連咳嗽,這動靜兒到底是吵到了外麵,不一會兒車輿一沉,簾子便被掀開。
見來人那被雨絲打的極為立體陽剛的俊臉,阿彩不由臉一紅,抓了帕子便過去,“大人淋成這樣,可是要感冒的。”
那人一躲,隻道:“不用麻煩了。”而後便看向那個從始至終一動也不動的小女子。
見她一身華服已被打濕半身,不由蹙眉朝阿彩怒道:“公主糊塗,你也糊塗麽!若是著了涼——”
“關你什麽事?”
烏布裏終於轉過頭,毫無生機的眼神再看向那張黝黑的俊臉時,竟染上一絲慍怒。
“精衛,你算老幾?本宮堂堂大清公主的丫頭什麽時候輪的著你來責罵?”
“公主,大人也是——”
“也是什麽?”烏布裏冷笑,極美的小臉兒上是與年紀全然不相符的漠然,“關心本宮?還是怕本宮萬一生了病,不能如期到達,他沒法兒交差?”
“也是,聽說太後要給石敢修廟了,等廟一建成,某人的丈人可就要做秦儈之流了,介時可是躲不過要被人指指點點的,趁這個時候,不表表忠心升升官,下一回,就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阿彩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知道公主對精衛大人心裏有恨,可那天好多人都是看見的啊,如果精衛大人不綁了二福晉給她送回去,誰知道她會一直追出多遠啊。
精衛大人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啊……
阿彩鉗著炭火,感受著這二人間遠比炭火更旺的火氣,什麽也做不得。
“天冷,別著了涼,你也不小了,小事上任性,大事上糊塗不得。”
最終,精衛還是丟下了這一句話,轉身出去。(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