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或許是古堡上上下下最熱鬧的一天。

    古堡的餐廳坐滿了人，桌子都擺到了外麵的庭院，無論男女老少，大家齊聚一堂，慶祝閻一十六年後回歸湯普森家族。

    人們在見過閻一的臉後，無一不感到愕然，但當這些人的目光落到齊閻身上時，便也隻能忍住質疑，忍住竊竊私議的衝動。

    包馨兒攙扶著閻一，陪著他一起接受各異的目光，微微抿著唇角，端莊地站在那兒。

    “父親，你別怪瓊斯叔叔，他是怕你走了。”包馨兒感覺到閻一的手臂僵硬，便低聲安慰了句，這場聚餐是瓊斯暗中操辦的，目的很簡單，告訴大家閻一還活著。

    閻一瞥了眼遠遠站在一旁的齊閻，低低歎了口氣，“我不走，卻也不受歡迎，而且看得出來，齊閻並不接受我這個父親。”

    包馨兒也看了眼齊閻，見他神情冷漠，心裏也跟著打鼓，她告訴齊閻，這位中年男人就是他的父親，可他居然隻是愣了一下，然後蹙眉盯著她與閻一幾秒後便轉身離開了。

    兩天後，瓊斯通知他回到這裏，從進門到現在，一句話也沒說，她跟他打招呼，他也隻是點了下頭。

    她從齊闊那裏打聽得知，這兩天，齊閻沒有回古堡，一直呆在帝克集團，不過好像是身體哪裏不舒服，李霍去過三次。

    “齊閻要是不接受，自然也不會來。”包馨兒想了想安慰道。

    “傻孩子，因為你在這兒，如果今天他要接你回莊園，就跟他一起回去吧，不要再留在這兒陪我了？”閻一了解包馨兒對齊閻思念的心情。

    “我才不要。”包馨兒搖了搖頭，目前就齊閻這副冷冰冰的樣子，她還正在氣頭上呢！

    “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但是順其自然不好嗎？過了今天，齊閻認我也罷，不認我也罷，我都是他的父親。”閻一眼底強裝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也許落在別人的眼裏，他笑與不笑，都無法改變他可怖的神情。

    包馨兒不知道齊閻到底在想什麽，最初擔心他因為閻一的臉毀了，而不敢認閻一這個父親，可齊閻不作表態，倒令包馨兒無計可施。

    所有人都到了，唯獨缺少一個齊譚，瓊斯說齊譚聽說閻一尚活在人世，激動得竟然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按理說，他應該是最渴望見到閻一的人，為什麽還不來？

    科勒裏神智不清，見到閻一那張臉，絲毫沒有害怕，拉著他往主位的位置坐，如今這個位置已經屬於齊閻。

    “使不得。”閻一從小雖然不是個守規矩的人，但最其碼的禮節他還是懂的，主位就是主位，不分輩分。

    “讓你坐，你就坐吧，別惹得老人不高興。”瓊斯先是看了齊閻一眼，而後當著眾人的麵，故作不悅地說了句。

    閻一正在猶豫著被科勒裏一把按坐下去。

    包馨兒抬眸看了看齊閻，見他不吱聲做到另一頭，心裏也高興了一把，這說明齊閻是認可閻一這個父親的，隻是此時齊閻的行為太令她困惑。

    “不等了，不等了，大家都餓了，先用餐。”瓊斯給齊譚打了幾通電話，均無人接聽，老臉沉了沉，招呼大家用餐。

    包馨兒是挨著閻一坐的，按理這桌上沒有她的位置，但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古堡有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隻要齊閻在，就有包馨兒的席位。

    “父親，我給你夾菜。”包馨兒才不管這兒的規矩，站在位置前，伸著手臂，不停地給閻一夾菜，不一會兒閻一的餐盤堆成了小山。

    閻一發現這桌上的菜大部分都是他之前愛吃的，一時間激動的眼淚盈眶，也伸著手給科勒裏與包馨兒夾菜，輕聲說，“飯要一起吃才覺得香。”

    “兒子，你喂我。”科勒裏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像個撒嬌的孩子。

    閻一愣了一下，拭了拭濕潤的眼角，側過身子，夾起一口菜，“乖，張嘴巴。”

    科勒裏不吵也不鬧，難得像此刻這般安靜，乖乖地張開口，吃了一口，咽下去後，便張開口等著下一口。

    齊閻麵無表情地看著對麵的情景，心底騰起一抹難以形容的感覺，酸酸的，堵堵的。

    宴席進行了一半，齊譚姍姍來遲，進門環看了一眼，便直奔閻一的座位。

    “你可害苦我們這些老家夥啊。”他一拳捶在閻一的胸口，說著，老淚縱橫。

    當年盡管齊譚與古堡鬧得不可開交，可齊譚從沒有給過閻一臉色，甚至把他當親兒子一樣留在龍景莊園。

    閻一情不自禁一把抱住齊譚，淚水控製不住地往下掉，“嶽父……”

    包馨兒由衷地替閻一高興，忍不住落淚，悄悄打量一眼齊閻，見他眼睛好似紅了，正不解，目光卻瞥見躲在門口，有意避開眾人目光的閻績之。

    他正捂著嘴巴哭得傷心，應該是因為閻尚清的緣故，他隻能躲在暗處偷偷看著幸存的兒子。

    閻績之自責水已，怪自己這個做父親的無能啊，恨自己沒能預見大兒子的野心，如今大兒子成了植物人，小兒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齊譚向來不將古堡的人放在眼裏，執意要將閻一接回古堡住，瓊斯與幾個有威望的人聯合，以六、七敵一，也沒能說過齊譚，閻一也好，齊閻也罷，說到底古堡始終欠著齊譚的人情，最後，齊譚如願地接走了閻一與時而正常、時而糊塗的科勒裏。

    包馨兒沒有留在古堡，也沒有回莊園，而是在閻一隨齊譚離開後，悄悄鑽進了齊閻的車裏。

    所以當齊閻沉著臉走到門前的時候，看到的是司機一臉無奈外加為難地站在車頭的位置。

    “太太她……”

    “太太在裏麵？”藍寶石般深邃的眸光微微一亮，不待司機回答，便拉開了車門，然而車內的一幕令齊閻一愣。

    包馨兒身形嬌小，不過整個人橫在座位上，就好像趴在自家大床上似的隨意，怪不得司機要在外麵站著。

    “我來開車。”齊閻一把甩上車門，對司機說了句便拉開主駕駛的門，一個側身鑽進去。

    司機還沒搞清楚狀況，齊閻的車已經開了出去，緊跟著七八輛車子尾隨而去，直到最後一輛車停住，招呼他上車。

    “幹嘛躲著我。”包馨兒從主駕駛座與副駕駛座之間的縫隙間鑽到前排，白了一眼齊閻，緩緩係上安全帶。

    齊閻還是第一次見人這麽換座位的，當然與她的身材密不可分，稍胖一點的女人定然是做不到的，揚了揚唇角，“我可是在古堡裏找了你好一會兒，還以為你躲著我呢。”

    “我躲你，我幹嘛要躲著你呢？哼，心虛的家夥。”包馨兒記著仇呢，這兩天齊閻不但沒來古堡看他，連一個電話也沒給她打，是他故意躲著她才對！

    齊閻笑了笑，外麵的天色已經黑了，路燈匆匆逝去的光令齊閻的臉時明時暗，從眼底盈出性感的笑意魅惑叢生，與在古堡時判若兩人。

    “笑什麽笑！”包馨兒恨不得去捏他的臉，如果不是他正在開車，她一定這樣做了。

    許是這樣的壞心思被看透，她正這樣想時，齊閻的一隻大手伸過來。

    “幾天不見，不是白我就是瞪我，看你以後還敢不敢。”

    “疼——”小臉被捏得生疼，包馨兒頓時火冒三丈，揚著小手就要回擊。

    “別亂動，危險。”齊閻沒有製止，卻是抬手一按喇叭，驚得包馨兒一怔，下意識看了前方一眼，這條路是通往金門大橋的，霓虹燈光籠罩下的城市夜色絢爛多彩。

    再次回到舊金山，包馨兒還沒有好好欣賞過這座城市的風景，經濟發展迅猛，似乎又多了些高樓大廈，燈火通明的大廈點綴的城市更加雄偉。

    汽車沒有駛上金門大橋，而駛上海峽的灣區，在這個位置，可以將整座大橋納入眼底，可以看情隔岸的燈火。

    換作平時，包馨兒一定會讓齊閻載著她到這座長兩千七百多米的大橋上兜一圈。

    晚風吹拂，她倚在石欄旁，宏偉的建築與斑斕的色彩映在她的眸底。

    也許是因為夜太冷，包馨兒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忽然後背一暖，男人的西裝外套裹住她的身體。

    男人清冽的鳶尾氣息令她心頭暖暖的，她回眸時，偉岸的胸膛著實帶給她無盡的溫暖。

    “我抱著你，你就不冷了。”齊閻從身後將包馨兒抱在懷裏，鼻尖輕蹭著她的發頂，像在疼惜一隻乖巧的小貓咪。

    包馨兒依靠在齊閻懷裏，輕輕閉眼，感受著風帶來的冷意，感受靜謐的夜，任由他將手臂漸漸收緊，緊到兩人的心口近乎可以貼在一起，沉穩有力的心跳令她倍感安逸。

    汽輪拉響了鳴笛，劃破夜空的聲音傳得很遠很遠，包馨兒覺得自己快要睡著了，忽然被這悠遠的聲音驚得睜開雙眼，一艘汽輪掛著桅燈，正朝這邊緩慢駛來。

    “齊閻，我能感覺到你是在意父親的，可為什麽你連句話都不跟他說？”包馨兒開門見山，通過齊閻今天的行為表現，她認為自己的直覺沒有錯，隻是看不懂齊閻的心罷了。

    “你覺得我應該跟他說什麽？”

    這話令包馨兒一愣，“他是你父親，做兒子有什麽就說什麽。”

    “我明白你的心思，同時也明白自己的心思，今天看到你那麽維護父親，我心裏很高興。”齊閻低低的笑從她頭頂上落下。

    “齊閻，你在逃避我的問題。”包馨兒用後腦勺撞了撞齊閻的胸口，“讓你上前叫他一聲父親，就那麽難嗎？”

    女人的嗓音透著明顯的責備與不滿，齊閻不怒反笑，“我不會不認自己的父親，給我些時間。”

    “什麽啊，什麽時間？”包馨兒急得想踩齊閻一腳，當然，如果後麵沒保鏢跟著的話，她會毫不猶豫地踩他。

    齊閻懂包馨兒的心，也許在她看來，有一個父親便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可是他與包馨兒的經曆不一樣，“馨兒，你聽我解釋。”

    “你說。”包馨兒想著如何讓齊閻真正接受閻一，叫他一聲父親。

    “首先，馨兒，謝謝你肯站在父親跟前，替我盡一份孝道。其實，我也很想像你一樣叫他一聲父親，可是卻不知如何麵對他，我並害怕他的臉，相反，看著他的臉，我鑽心似的疼，聽瓊斯說，父親因為爆炸傷了頭，顱骨內一大塊血塊壓迫了神經，他失憶了，憑著自己的喜好也為了維持生計，在漁人碼頭開了一間中國古玩店，他想要找回記憶，卻因為雙腿殘疾而無法行走，後來血塊漸漸變小，他記起了瓊斯，卻記不起其他人，通過各種關係，終於聯係上瓊斯，瓊斯在證實他的身份後，第一件事就是為他治腿，然後又請了專業的醫生幫他肅清顱骨內的血塊，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終於記起了一切。”

    齊閻望著遠方，不知是海峽起了霧，還是眼眶浮起了水氣，總之，有些朦朧，包馨兒聽著他的話，控製住不去插話。

    “我跟父親的心情是一樣的，他記憶恢複後，沒有第一時間認回我這個兒子，其一，是因為自己的臉，其二，便是覺得自己消失這麽多年以後，突然出現會打破原有的平靜，人往往缺乏的就是麵對現實或者不滿現實的勇氣，父親是前者，我是後者，但我們都無能為力。”

    包馨兒明白了一些，“你想改變什麽呢？父親的相貌？”這是包馨兒唯一能想到的，聯想到齊閻找過李霍，**不離十。

    “我看得出父親很自卑，這一點跟你剛回到舊金山時是一樣的，你們都需要一個嶄新的開始。”

    “可是……”

    “我還是曾經對你說的那句話，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所以馨兒，幫我給父親轉答一下我的意思，我想他一定很願意嚐試。”

    “你為什麽不自己去說？”

    “馨兒，你知道嗎？當初父親和母親是為了找我，才落了閻尚清的圈套，對父親，我心有愧……”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包馨兒終於了然齊閻的心思，轉過身子，抬手，手指輕輕覆在男人的薄唇，心疼地看著他，“是我誤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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