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終相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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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熱的天,外頭難得起了些風,卻也是悶悶熱的,吹得枝繁葉茂的草木簌簌作響。《 北堂瑛前兒還覺得身上悶得不大爽利,此時覷見楚鄢卻覺得有些涼意。這位楚門立族以來最年輕的楚君,年紀與她家中侄兒輩的相近,此時他臉上還帶著淺笑,明明很是純良無害的樣子,可是卻叫人看了有些心慌意亂。
她趕忙站起身來,仍是很疑惑,卻儀態十足地鞠了鞠身子,
“楚大人怎麽……”
楚鄢倒是客氣,並不去受她的禮,便也作了個揖,並伸手示意北堂瑛仍舊坐下。
“北堂小姐今日才到我府上來,明兒一早就啟程。雖隻歇這一夜,但到底是客,如今要離開桑植我也該來打個照麵,若還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還請北堂小姐明說,我定叫底下人將東西都備齊了。”
北堂瑛在家時也是客套慣了的,雖知道楚鄢來這一趟並不為這個,可還是按捺住了心中的緊張,隻微笑回道:
“我的不是,我與楚君並無交情,原就叨擾,也不曾親自道謝,卻勞煩楚君特意跑一趟。”
楚鄢嘴角的弧度恰到好處,似笑非笑的叫人難以揣測他的情緒,北堂瑛對著姬潯的那點子緊張和敬畏相摻雜的小心思在麵對楚鄢時便隻剩下慌張了。
“這不值什麽北堂小姐倘或有什麽需要隻與我說便是,卻不知為何事要見阿莙?她在這裏同你一樣,人生地不熟,隻怕難以替你排憂解難。”
北堂瑛愣了愣,心中對沈莙越發看輕,隻道原是她怯了場所以推出楚鄢來為難自己,此時對於姬潯的選擇更是憤懣。
她眼中的輕蔑之意藏得極深,卻也沒有逃過楚鄢的眼睛,他心氣兒有些不順,到底沒顯在了臉上,隻淡淡道:
“北堂小姐說要見阿莙,傳話的人原想先回過王爺,我忖著這事瑞王未必願意叫阿莙知道。巧在那傳話的人半道被我們兩個截了,她倒是想即刻來見你,隻那時我在旁邊,恐她毛毛躁躁擾了你,因此說了她兩句,才叫她老實地待一會兒。我是這府上的主人,倒沒有先叫她這個客人先來招呼的道理。”
楚鄢這話就差沒有挑明說‘我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了,北堂瑛哪有聽不明白的,隻楚鄢進門到現在既未刻意為難,也不曾找機會發難,因此她有種被人看透了心思的尷尬之感。原因著姬潯的事她不大待見沈莙,覺得除去家世不說,在容貌上自己也更勝一籌,而聽馥蕊形容,姬潯單單隻為了哄著沈莙,態度卻比之前要強硬得多。
楚鄢看著北堂瑛出神,隔了一段時間才道:
“原也沒什麽,隻是我想著,北堂小姐要見阿莙,王爺從來都攔著應有他的道理。那孩子心眼兒實,總能鑽了牛角尖,因此叫人很是頭疼。北堂小姐自小受的家教熏陶勢必不會惡言相向,隻不過如今你們二人身份有些尷尬,以北堂小姐此時的處境,要見阿莙想必也不會隻是想說兩句貼心話。見麵難免怨懟,不若叫我居中傳話來的穩妥。”
北堂瑛愣了愣,沒料到楚鄢說話直白到這個地步,明著偏向沈莙,一點也不遮掩他的私心。她略微想了想,忽覺得自己仿佛找到了突破口。
“楚君見諒,既到了這個地步,我也坦誠相待。楚君隻怕是知道我與瑞王殿下舊裏曾有一樁姻緣,後來發生的事不提也罷,於我於瑞王殿下都是滅頂之災。這樁姻緣在那時擱淺,也是我無福消受,這麽些年心心念念,到底成了如今這個樣子。我已不是明媚鮮豔的年紀了,沒有婚配,家裏人也不似年幼時那般體貼,連我親生父母都是如此,更不用說旁人是怎麽看待我的了。我命裏該當有這些劫數,也不奢望楚君和沈姑娘能夠憐我苦命,隻是如今我將要北上,瑞王殿下又一心記著沈姑娘,無論如何也不肯再見我。沈姑娘比我有福氣,在這樣的時候遇著瑞王,又與他心意相通。我對瑞王的心思也不必瞞你,明眼人一看便知。因著我的這方心思和那舊時的姻緣,沈姑娘防著我也是應該。隻是天地良心,我從未想過拆散她與瑞王殿下,隻願以官家小姐之身留下,這一生也算圓滿,斷不敢再存旁的心思。事到如今,連這個願望也落了空,我不敢心生怨懟,隻是在動身之前扔有一事放不下罷了。沈姑娘年紀小,又是在京城時認得的瑞王,對南詔王府的舊事難免生疏,雖說她一心向著瑞王殿下,到底還是有些不足。我隻盼著在離開前與她多說幾句,將自己的這份心意托付給她才能安心離開。楚君事事替沈姑娘考慮周全,對我這樣的心思應該能夠了解幾分才是,若是有半點憐我之意,隻求叫沈姑娘與我小坐片刻。”
這麽一段話,由一個大美人用哀求幽怨的語氣說出來,隻可惜如今屋裏隻有楚鄢一個聽眾,否則隻怕會有人掩麵歎息。楚鄢是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意反而加深了。
“不知道的,聽北堂小姐這話,還隻覺你對瑞王果真情深意重呢。”
北堂瑛心中駭然,平日裏冷美人似的神情也換成了委屈,隻皺眉質問道:
“我知道楚君疑我,也知道楚君偏心沈姑娘,可如今不能僅因為楚君同沈姑娘要好就肆意將我的心意視作異心詭計啊!”
楚鄢難得有些上火,幹脆也不笑了,他的表情一冷下來果真叫人無所適從,
“北堂小姐的情深意重倒先把自己感動了,可惜我卻是不信的。你對姬潯情根深種,在這麽離不得他的情況下還能及時想到自己還有裴胤這麽個傾慕者,早早地替自己留了後路,這可不像是性情中人該做的事。你說我偏心阿莙,倒也不想想我與裴胤亦有私交,在武陵郡混亂時承蒙他照扶,如今不得不替他說兩句。方才你話裏三句有兩句不離你對姬潯的感情,那麽裴胤對你來說又算什麽?他從第一次央父親向你家提親以來便一直記掛著你,如今有了軍功,有了爵位依舊不曾娶妻,與你當年的情況相比,他沒有人壓著婚事,又有那麽多樁好姻緣擺在眼前,可依舊為你守了這麽些年,等了這麽些年,全是為著他自己的心。與你相比,他的感情才敢用‘赤誠’二字形容。你不喜歡他,因此而拒絕他,我絕不說二話,那是你的自由。可你不該為了自己好過,利用了他還覺得你最委屈。你將你自己的算計說得那樣偉大,可是在我眼裏看到的卻隻是你肆無忌憚地利用裴胤的心意,將他作為你無法依傍姬潯的後路。一個如此隨意踐踏他人真心的人,她的情深意重我可不敢相信。姬潯還算記著你的人情,你若要求金銀尊重他自會給你,居於荊州揚州,將來隨自己心意挑選夫婿絕不是難事。可你是個被人仰視慣了的,斷不肯拋棄現在的地位和權勢,因此無法留在姬潯身邊至少也要嫁一個將軍侯爺之類,於是你第一時間想到了裴胤。”
他的話像是狠狠的兩巴掌打在臉上一般,北堂瑛握著太師椅扶手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這樣的羞辱她之前從未遇到過,可如今楚鄢一字一句挑明了,她卻找不到可以反駁的空隙。
“拋開裴胤不說,現在再來談談你和姬潯的事。我知道你心裏瞧不上阿莙,覺得她樣樣不如你。可你但凡細想想,姬潯精通算計勝你不知道多少,他選擇了阿莙而不是你,由此可見阿莙沒有你想象的那麽不堪,而單從對待感情的態度來看,你早已失了本心,根本比不上她。你要見她,從來不是出於好意。托付對姬潯的感情你沒有那個立場卻要橫插一腳,為的隻是膈應她而已。以你狹隘的心思來猜度我的真心,這亦是個笑話。我明白告訴你,我是偏心沈莙,也確實想要事事替她考慮在先,那是因為我珍惜與她之間的默契和情感,對現狀也再滿足不過。這種認知與你那肮髒的算計有著天壤之別,所以再不要讓我聽見你拿你對姬潯的那些心思來比我對沈莙的感情。她如今對你還有愧意,不是因為她真的愧對你,恰恰是她內心比你要純粹爽利。送你北上之後姬潯對你可真沒什麽情分可言了,明日你若老老實實地走,將來有什麽不妥因著憐惜你的遭遇沈莙會盡力幫你,姬潯也隻會看在她的麵上出手。可你今天若非要離間,除了叫他們兩個一時不痛快之外再無別的好處,他日受難,隻會有人落井下石。你和裴胤若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不願插手,不將你那些盤算與他挑明,也盼望你好自為之,不要真的寒了他的心。”
楚鄢說得口幹舌燥,也不管北堂瑛將他的話聽進去了多少,起身便撩了簾子往外頭去了。
沈莙那廝正在門口探頭探腦,見楚鄢回來才稍稍安心,嬉皮笑臉地湊過去問他都同北堂瑛說了什麽,沒過一會兒又嚴肅道:
“我還是得見見她去,總不能一輩子躲在你後頭。她的際遇也著實慘淡,雖說不是因為我,可如今我同姬潯在一起是事實。二哥南下時將我的那些傍身的細軟銀票都帶了來,那些都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倒也豐厚,將銀票撥出一半來送與她,將來她若有什麽要使銀子的時候也不至於窘迫。要我說,什麽旁的人旁的事都不如自己手頭有銀錢來的實在。”
楚鄢自然是不會拿他說給北堂瑛聽的話告訴沈莙的,隻看著她一本正經的樣子臉上重新有了笑意,幹脆拍拍她的頭認真道:
“你且等等,今日她若還要見你你再打算,她若不再提這事你也不要往上撞,隻怕人家這時候覺得你礙眼,並不是很想見你呢?她明日啟程,這些銀票你叫秋桐一早送去也是使得的。隻是不要全給倒也無妨,姬潯在這方麵不會吝嗇,難道還會在銀錢上虧待她不成?再說你也該留下一些來做嫁妝才是。”
起先說的還在理,後來越說越不正經,沈莙和楚鄢相處久了,知道他切開來看裏頭都是黑的,幹脆懶得搭理,隻將澤苑拉到一邊盤問。
澤苑哪能把楚鄢懟北堂瑛的話說出來,偏偏沈莙又不依不饒地問,因此隻好避重就輕地說了和裴胤有關的事。沈莙對此倒不意外,裴胤儼然是楚鄢的眾多迷弟之一,楚鄢麵上不顯,心裏頭還是記掛,並不是不識好歹的人,替裴胤考慮也沒什麽不對。
她沉下氣來,不好去打擾姬潯和沈菱,於是和楚鄢下了幾盤棋,等天色暗下來便回自己屋裏了。楚鄢倒是象征性地替姬潯收拾了一間屋子,隻是到了夜間,姬潯果然目不斜視大搖大擺地進了沈莙的臥房。彼時沈莙已經躺在榻上神遊多時了,姬潯沐浴過後也不理會欲言又止的秋桐,隻一頭紮進了沈莙的被子裏。
楚鄢同北堂瑛談過之後沈莙果真再沒聽到那邊有什麽消息,因此在姬潯將她箍在懷裏的時候將自己的打算說了。雖說她還沒考慮過嫁妝的事,可是聽楚鄢一提又有些荒神,畢竟她這出嫁,沒有父母操持,到時候真有些拿不出手,還是得事先給姬潯打個預防針才是。
姬潯聽了隻覺好笑,北堂瑛那處他已給足了傍身財物,但也沒有潑她冷水,隻是一麵替沈莙順著毛,一麵調笑道:
“我隻圖你這個人,那些俗物有什麽相幹。”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打算好好寫個結尾了,這篇和之前計劃的不一樣,感覺寫了好長,感謝各位有耐心看到現在,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