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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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著秦時征一問三不知的模樣,冷世歡也不知如何與他說好,欲言又止半晌,也隻道:“我也無從說起,總之,你去看看她罷。不論長公主殿下怎麽說,你一定要親眼見到寧安才成。”
說來寧安的悲劇,也不排除有自己的原因在,冷世歡覺著有些沒臉再見她。再者者,這一日都不曾好好吃過東西,身子著實吃不消了,便不再跟過去了。
秦時征雖平日裏瞧著不正經,魄力也還是有的,聽說他與長華大吵了一架,長華還因此挨了一耳光。吵完之後,寧安便被他連夜帶到了冷世歡處:
“寧安放在別處我不放心,嶽兒將你的院子看的緊,閑雜人等是插不進手的。是以,今日我把寧安送到你這兒來,平日裏我若不在家之時,便請你多替我照看寧安一下把。”
不論何時,秦時征都是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如今低聲下氣的對著自己兒媳請求,讓自己兒媳照顧自己女兒的秦時征,到底蒙上了一層頹廢之感。
對此,冷世歡倒不曾說不,隻吩咐人去替寧安準備房間。寧安過來,什麽都不曾帶,便是換洗衣裳,都是拿了冷世歡未曾穿過的衣裳先將就著。
晚間剛剛躺下,寧安便過了來,目光仍帶了些惶恐不安:“冷姐姐,今晚我可以跟你睡麽?我就想,跟你說說話。”
躺下後,果真便是寧安再喋喋不休起來:
“我娘說,一開始我的存在是為了留住我爹的,可我沒留住。再後來我的存在便是假扮哥哥,也假扮的不像。
是以,她給多餘的我錦衣玉食那麽些年的好日子,為她做一些事是理所應當的。便是要我的命,我也不能說一個不字。我爹給了我娘一耳光,他說,那是他這一輩子唯一一次動手打女人。爹還說,從今往後我沒有娘,隻有爹,我的一應事情都不允我娘插手。
冷姐姐,其實我是恨娘的,恨她待我太薄涼。可我也很愛我娘,是她生下了我,她一人支撐著整個長公主府。疲憊之時沒有男人的肩膀可以依靠,想哥哥的時候隻會捧著一件皺巴巴的粗布衣裳哭的稀裏嘩啦,怨自己沒能給哥哥過上好日子。
說到底,我娘也不過是個可憐的女人罷了。私心裏,爹和娘之間我更喜歡的,還是我娘。
其實我娘待我,已經算是仁慈的了。至少她在知道我喜歡清平後,沒讓我嫁給旁人,給旁人生兒育女。這,大抵是她對我最大的縱容了。便當是感念她的養育之恩與縱容之情罷,我和她之間,就此一筆勾銷了罷。”
寧安的這一番話,突然便讓冷世歡想起幼時冷燕啟的好。便是冷燕啟做過那麽多叫人心寒的事,到底也掩蓋不了曾經那實實在在的寵溺。
冷世歡想了大半夜,覺著寧安說的不無道理。養育之恩大過天,不若就此兩清了罷,誰也不再欠誰了。
寧安住下來後,便與冷世歡走的格外近,全然是將冷世歡當做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推心置腹,不論什麽心裏有什麽話都與冷世歡說:
“冷姐姐,你一定不要把孩子給我娘,給了,便再要不回來了。要不回來便罷了,要緊的是在我娘手裏討生活,一定是很苦的。哥哥的孩子,是不需要過那些日子的。”
每當寧安說這話之時,冷世歡便死死捂著自己肚子,好似這般便能護著他,不讓他從自己身旁被奪走。
秦嶽離去後,時常有報平安的信送回來。隻是來信的日子,一次比一次長。眼見著這幾日便是臨盆的日子,卻遲遲不見秦嶽的書信歸來。為此,冷世歡往往失眠到深夜。
饒是日夜盼著念著,卻是直到發作,都沒能等來秦嶽的信。一陣一陣的陣痛痛的鑽心,冷世歡渾身很快便被汗水濕透了,死死抓著被子的手指甲也損壞了,還有幾個手指頭隱隱冒出血絲。
許是從未經曆過這樣的痛,漸漸便有些力不從心,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恍惚間,耳旁傳來產婆焦急的聲音:
“殿下吩咐過不論發生什麽狀況都得去了大的留下小的,動相爺心尖尖上的人本就是死路,若在這般下去,怕是小的也保不住了,這可怎麽是好?”
“要死了你,這個時候盡說些廢話做什麽!還不快給那位含上參片,快!”
“夫人?夫人用力啊,夫人這個時候得使勁兒啊,再不使勁兒,小主子可就危險了。夫人,聽到奴婢說話了麽?”
終究,還是不肯放過自己麽?想著,淚便從閉著的雙眼眼角滑落。冷世歡不想死,卻是無可奈何,到底,是想自己孩子活著的。想著,口中便自欺欺人喃喃: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將來會兩重爵位加身,會有一個光明的前程,會有著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一切。如此,便是要我死,也值了。”
屋外等著的長華來回踱步,竟是緊張的手心出了汗。提到喉嚨的心在屋裏傳來嬰兒啼哭之時,終是放回了肚子裏。
推門而入,便見冷世歡被汗水濕透的衣裳死死貼在身上。虛弱無力的掙紮想起身,卻是怎麽也爬不起來,隻揮著手不住將身子向前傾:
“把我的孩子給我,你們把我的孩子給我,還給我,我要看看我的孩子。”
產婆見長華進來,喜滋滋的抱著孩子上前:“恭喜殿下,賀喜殿下,這位夫人又給世子添了個小少爺,殿下您又當奶奶了。”
“產婆有功,賞!另傳令下去,所有伺候夫人懷孕之時伺候過夫人的下人,通通賞半年月錢。府前施粥一月,今日便開始,本宮要所有人都曉得本宮得了孫子,都來沾沾喜氣。”
一麵小心翼翼抱著啼哭的嬰兒瞧個目不轉睛,一麵又吩咐身旁掌事姑姑賞賜下人。皺巴巴的小人兒也瞧不出個模樣,卻被長華誇的天上有地下無:
“瞧瞧,這小鼻子小嘴小眼睛的,跟我的騖兒出世之時多像啊。除了我的騖兒,再找不出比這小子好看的娃了。你是他娘,便是我秦家的功臣,說罷,你想要給誰交代些什麽事兒便趁早,本宮允了。”
彼時冷世歡狼狽得緊,渾身粘糊糊的,頭發也濕成了一縷一縷的貼在脖子上。瞧著長華滿臉慈祥的摟著孩子笑,便被那笑刺傷了眼,明明,自己才是孩子的娘,自己才是最有資格抱他的人啊:
“我是秦家真正嫡長孫的生母,你不可以殺我,殿下,您不能卸磨殺驢。秦嶽,秦嶽知道了,定會替我做主的,你不可以殺我,秦嶽會救我的。”
長華聽罷,瞧著冷世歡半晌,也隻輕歎一聲:
“孩子,是你命苦,說過無數次的話我便不再說了,你便當是為了騖兒和孩子,安心去罷。你去了,他們父子才能無憂。你放心,伺候你的人我都會替你安置好,你的家人,我也會多加照拂。逢年過節,我也會讓他給你上柱香燒點紙錢來祭拜你,我會告訴他,你是他母親的。”
說罷,最後再瞧了一眼冷世歡,隻見她瑟瑟發抖著努力蜷縮自己的身軀,眼中驚恐顯而易見,口中還喃喃:“殿下,您不可以殺我,我才是那個該陪著他長大的人。”
閉上眼,長華輕輕吐了口氣,摟著孩子便背過身去,對著身旁的心腹吩咐:“動手罷,別讓她走的太難看了,到底是我孫生母,該有的體麵還是給她罷。”
身旁的老嬤嬤聞言,福身稱是,隨後掏出帕子便上前:“夫人,小公子有殿下在,自是半點兒委屈都不會有的,您且安心去罷。”
說著,便將帕子捂上了冷世歡的口鼻,冷世歡自是掙紮的,乘機抓了那老婆婆的眼角才得以喘口氣:
“我還沒有親眼看過我的孩子,我要看看他,我要記著他的樣子才成。他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怎麽可以連他的樣子都不曉得,我要看看我的孩子。”
說話間,淚便布滿了臉頰,卻是叫冷世歡抬起那汗濕了的衣袖一把抹了去,目不轉睛的盯著長華的背影,固執的要看自己的孩子。
長華正輕輕摟著孩子唱歌,聞言也隻親了親那皺巴巴小人兒的額頭,道:“皺巴巴的一團兒,也瞧不出個所以然。瞧了,你隻會更不舍得,去罷,再你沒有更加的不舍得之前,帶著遺憾去了也好少受些痛苦。”
得了長華吩咐,另一個老嬤嬤也上前幫忙,按住冷世歡不叫她掙紮,先前那個,便再度將帕子捂上她口鼻。產後虛弱,撐了那麽久已是不易,如今哪裏還掙脫得了這兩個老婆子。
呼吸越來越困難,臉也因著無法呼吸而越來越紅了,冷世歡隻覺著世事果真是無常的。宮裏那麽多的勾心鬥角,一路摸爬打滾都挺過來了。卻不想,最終竟是以這樣的結局收場。
長華說了,自己是秦家的功臣,可自己這個功臣卻在功德圓滿這一日被判了死刑。
失去意識前,冷世歡還在想一個問題,不曉得秦嶽知道了自己的死訊會不會難過。是信以為真覺著自個兒難產去了,還是替自己洗刷冤屈。也不曉得,他時候是不是便忘了自己,而後另娶她人。
想著,耳旁似是又聽見了秦嶽的聲音:“阿歡。”
冷世歡昏死過去前的最後一個念頭,便是:秦嶽,你怎麽還不來,再不來便真的,再見不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