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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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嶽隻一手支著身子起身,一手捂著腹部傷口將先前的事說了,而後道:

    “無礙,都是小傷,瞧著嚇人而已。這世間讓我眷戀的著實太多,我又哪裏舍得真的去了。再者,我從來不打算要因她的緣故而輕生,不過是想兩清罷了。”

    冷世歡仍舊坐在床上,看著玉兒靈兒為秦嶽止血,一言不發許久,安靜的過分了些。待秦嶽問起她之時,她也隻愣愣的看著那重新包紮好的傷口:

    “秦嶽,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在宮裏呆了那麽幾年,卻是連自己的命都不能掌握,至今應付不了她,事事都得你來出麵替我解決。”

    秦嶽已穿好了衣裳,聽她這般說了,又走到床邊緩緩坐下:

    “你不過在宮裏幾年,她卻是從出生便開始的,連我都沒能拿她怎麽著,你又如何同她比?再者,我娶了你,便該好好護著你才是,是我沒有做到自己的本分,怨不得你。過些日子我便帶你走,我去哪兒你便跟著去哪兒,唯有如此我才能安心。”

    彼時靈兒端了湯進來,道是廚房給冷世歡熬的,瞧著秦嶽那傷也喝不下去,便命她端去給寧安補補身子。而後輕輕靠在秦嶽肩上,滿臉溫和:“好,你到哪兒,我便和孩子跟去哪兒,我們一家人一起走。”

    說走,卻也是兩個多月後的事了,冷世歡早出了月子,秦嶽的傷也好了,這才來收拾行囊。抱著孩子上馬車的冷世歡長長吐了一口氣,而後開始逗懷中的小家夥:

    “我就說了,我生的孩子不會醜,瞧瞧,是不是比旁人家的孩子都好看些?隻是不曉得,能不能比他爹長得好看些。”

    這話是同靈兒玉兒說的,秦嶽還不曾上車,像是被什麽事兒絆住了,派人去催也遲遲不見他來。靈兒玉兒都圍著孩子一個勁兒誇好,眼神卻開始閃躲起來。

    直至冷世歡執意要下馬車去探個究竟之時,方攔下冷世歡道:

    “相爺本是要來的,可不知什麽人給郡主吃的湯裏下了藥,如今郡主提早發作了。聽說不大好,怕是...一個不留神便撐不過去了,相爺這才過去的,走前吩咐了奴婢們護送夫人先走的。”

    抱著孩子愣了一會兒,冷世歡還是下了馬車。腦海中陡然便想起寧安日漸消瘦的模樣,一向明媚的眼不知何時總是淚汪汪的。

    讓靈兒玉兒把孩子抱進屋子,冷世歡便站到秦嶽身側,與他一道站在豔陽高照的院中:“如何了?”

    秦嶽淡淡應一聲不曉得,而後看著冷世歡的目光滿是無奈:“不是讓你走麽,怎的又折回來了。大抵,現下是再走不掉了。”

    冷世歡不曾回他,隻四下望了望,聽寧安說衛清平是這個孩子的父親,此時卻是不見衛清平。

    待弱弱的嬰兒啼哭聲響起,門打開來,產婆滿臉堆笑,卻是有些勉強:“郡主生了,是個千金。殿下在裏麵,讓夫人進去。”

    冷世歡不曉得為何要自己進去,卻也想替秦嶽進去看看寧安,故而便朝他點點頭,而後跟著產婆進去了。

    寧安閉著眼,似是睡著了,長華坐在一旁,抱著孩子看著寧安,一個眼神都不曾給冷世歡:

    “本宮最大的讓步,便是你同本宮一道撫養孩子。別想著帶走本宮的孫兒,你們若不讓本宮看著他長大,本宮也有法子叫你們過不下去!別忘了,你這身份陛下雖是聽人說了,卻也是將信將疑,若你和嶽兒太過分,本宮不介意提供些證據呈上去,還能得個大義滅親的美名。”

    明明看著懷中嬰兒的眼神那般溫和,說出口的話卻是不帶半分溫度,冷世歡垂下頭,道:“寧安再死亡邊緣掙紮,你便不能將這些留著以後再說麽。如今首要的,不是應該給寧安找大夫麽?”

    聽說是湯裏被人動了手腳,既然如此總歸得找大夫看看才放心,好心出聲提點長華,長華卻是仰頭笑了出來:

    “但凡有一點法子,本宮又豈會看著她等死!何苦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你若真有心,她就住在你眼皮子底下被人日積月累的下了毒,你怎麽就半點沒發現!”

    對此,冷世歡啞口無言,有些事情著實很怪。比如,明明想要自己命的人那麽多,最後出了事的卻是寧安。

    見她不說話,長華麵色更冷了些:

    “本宮的話你可要記好了!若你執意要帶著孩子跟騖兒走,那便一拍兩散,本宮自是有法子保住本宮長公主的身份與地位,騖兒可不一定能保住你的命,也不一定能自救!騖兒那兒本宮已經警告過了,如今警告你,想活命就別想著在挑唆他帶你走!”

    出去之時,秦嶽仍舊站在原地不曾挪動半分,對著秦嶽那雙古井無波的眼,冷世歡著實不知如何開口說寧安的情形,故而便一言不發。

    秦嶽倒是不曾追問,隻轉身便領著冷世歡往自己屋子去了。兩人誰都沒有再提一起走的事,吃了飯後秦嶽在書案前不停的翻著典籍,冷世歡便抱著孩子坐在一旁看著。玉兒靈兒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堆醫書翻閱,一時間屋裏便隻剩翻書的聲音與偶有的嬰兒哭聲。

    一連幾日,秦嶽都與靈兒玉兒不停的翻閱著那些書籍,一冊冊閱過無數,卻還是不曾找到想要找的東西。漸漸的,寧安身上的毒開始擴散,渾身長了大小不一的斑點。

    這些起先也隻是些小斑點,漸漸的,便開始潰爛,有些似楚之先前中毒的狀況,卻又不大一樣。一趟趟的知名大夫來了走走,卻終是沒能尋到會解毒之人。

    秦嶽常常是顧不上合眼歇息,眼圈黑黑的,眼裏布滿了血絲,連帶著軍事都沒以前熱忱,一心想著找出救寧安的法子。

    秦府陷入這沉悶的氛圍已是許久,連帶著長華的四十五歲生辰,都冷冷清清的,沒幾個人笑得出來。

    這日,丫鬟來請冷世歡,道是寧安請她過去說話。進去便能聞到一股異臭,混合著藥的味道,叫人聞得直想吐。便是點了濃濃的香,也遮掩不住那股子味道。

    寧安讓人打開了窗戶,給冷世歡擺的椅子就在床邊,隔著那層薄薄的蚊帳,能隱隱約約瞧見寧安因中毒而麵目全非的臉,凹凸不平帶著腐爛的臉,著實有些嚇人。

    “冷姐姐,我這身子費了哥哥無數心血,也不過拖了這麽一年多。我曉得,如今怕已是到了油盡燈枯之際了。”

    寧安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一副好嗓子也因著中毒而毀,對著冷世歡說這番話之時不見恐懼,隻有濃濃的遺憾。冷世歡聽得鼻頭眼眶發熱,卻仍強顏歡笑道:

    “別胡說,秦嶽是誰啊?他是權傾朝野的左相,天地間哪有他辦不到的事兒?寧安你再撐一些時日,秦嶽去關外尋神醫去了,待他歸來,你便有救了。不需等太久,也就這幾日,便該回來了。”

    寧安搖搖頭,動作緩慢而遲鈍,透過夏日的蚊帳看向那打開的窗戶,窗外晴空萬裏,偶有蜻蜓點地隨後又展翅高飛:

    “我多想站起來走出去,看一看哥哥去年命人為我種的那池荷花,也不曉得何時能開花。冷姐姐,我大抵是再瞧不見的了,我去了之後若是荷花開了,你折上一支放在我靈位前,讓我就近看看它的樣子罷。”

    這一年來,冷世歡時常來陪寧安,這樣的話總是要重複上演無數遍,冷世歡也會勸慰她無數次,秦嶽就快有辦法了,卻是一切如常,毫無進展。

    “冷姐姐,不是我不怕死,而是我應是做了什麽不得不死的事,逃不了的了。這一年來我曾無數次思考過,究竟是誰對我下了毒這個問題,也隻能是有些猜測,沒有個真憑實據的,倘若我等不到哥哥回來,你務必轉告哥哥,讓他一定要提防陸大人。”

    這番話,著實叫冷世歡答不上來。這幾年自己也看在眼裏,陸月白替秦嶽辦了那麽多的事,可謂是他的左膀右臂。再加之半夏的事,冷世歡著實對陸月白懷疑不起來:

    “寧安你莫胡說八道了,有什麽事兒待秦嶽回來了,你親自與他說,我可不會替你轉告。別忘了,你女兒才一歲多,又是不足月便生了的,你狠得下心拋下她早早的去了麽?”

    提起女兒,寧安的眼中終是有了些不一樣的色彩,一瞬間卻又成了雙目悲涼,淚滾滾而下:

    “我今日叫你來,便是想求你,他日我雙眼一閉,你能不能將她當成你自己的女兒養在膝下?我如今這幅樣子,連看她的勇氣都沒有。說來,這一年多來,我也不過在她周歲之日老遠的瞧過一眼。那麽小小的一團,哪裏像個一歲的孩子。

    我與他是經過了官府的夫妻,世人眼裏我卻始終沒有名分。我也不願我的女兒叫旁人娘,冷姐姐,你能不能替我養著她?

    不需要你待她多好,也不需要給她縣主的身份,伺候她的人也隻要我身邊這兩個心腹就好。你隻要給她吃,給她穿,不要讓她受太多欺負,平平安安長大了。再讓她嫁一個老實本分的丈夫,哪怕是無官無職無權無勢家徒四壁的布衣百姓,隻要夫妻和睦,平平淡淡過一生便好。”

    寧安這話說的在場的心腹丫鬟哭了出來,跪在地上道:

    “郡主您是這般高貴的身份,小姐哪能如您說的那般嫁個布衣百姓吃苦受累。您放心,奴婢一定守著小姐長大,如若,如若小姐這麽嫁了個家徒四壁的布衣,吃糠咽菜奴婢也要跟過去伺候著。”

    冷世歡心亂如麻,便是她不交代,倘若她真去了,自己和秦嶽也是會替她好好照顧那孩子的。如今她說出來,隻叫人心裏更是愧疚。秦嶽曾說過,寧安身上所中的毒,不出意外應是要下到自己身上來的。

    想到這兒,冷世歡後背一陣陣發涼,語氣十分焦急:

    “寧安你聽好,你若是不撐下去,我便把長公主對我做的那些惡事都回報給你女兒。非但如此,我還挑唆秦嶽不管她,讓她自生自滅。

    如此,可真是再沒任何一個人心疼她了。你覺著長公主殿下有自己的孫子,有那麽多功夫照看一個親娘都不在了的外甥女嗎?若想要她好好的,便自己活著來照顧她罷!自己的事,總要自己來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