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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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冷世歡的威脅恐嚇,寧安隻覺著十分無力,潰爛的不成樣子的手伸出來想握冷世歡,卻又在看見冷世那雙光滑細膩的纖纖玉手之時收了回去:
“但凡有一點法子,我又何至於同你說這些。冷姐姐,我曉得你不會的,你並非那般善惡不分之人,怎做的出如此之事。倘若我真不行了,你定要替我看著她長大,替她尋個可托付終身之人,千萬別讓她走上我的老路。”
她說的老路,是指自己遇人不淑,本有一個叫人羨慕的未婚夫,卻是早早離世。後來無名無分的嫁了衛清平,卻並非終身依靠,這一年多來衛清平不是不曾來見過她,卻都叫她避而不見。
“你對他,應是有不甘,也有不舍的罷?既然如此,又何苦狠了心的不見上一麵。大抵,他是真的有話同你說的。”
冷世歡想起衛清平那失魂落魄的模樣,並之他眼底深深地懊悔,終是忍不住勸寧安見他一麵。有什麽話攤開說了,比藏著掖著要好。可她這一番好意,注定是要叫她失望的,寧安半點沒有見的打算:
“不必了,早先我有滿腹心事同他說,他從不曾給過我開口的機會。如今,我對他早已無話可說。”
聽說秦嶽說寧安對衛清平死心的這麽徹底,是因著衛清平曾發了狠的逼她拿掉孩子,甚至不惜按著她的頭灌她藥,叫長華攔住了。因此,也不大好勸她非要見他一麵,便不再提衛清平,隻道:
“對了,元娘今日多吃了幾口藥粥,可見身子是在好起來了,你好生調理,待你身子好些了,大抵元娘也調理的差不多了。屆時,你便可以補上你沒能抱過她的遺憾,親自抱著喂她吃東西了。”
說了那許多的話,寧安也有些疲倦不堪,有氣無力的應上一聲,便讓人送冷世歡出去,末了還不忘重複叮囑:
“冷姐姐莫要忘了,若是我等不到她長大,定要替我照顧她。欠你的恩,待我來世再來報罷。”
出了門後,深深吸了口氣,而後緩緩吐出。那樣的氛圍著實太壓抑,壓抑的喘不過氣,如今沒了那股子臭味與壓抑的感覺,又覺著失落萬分。渾渾噩噩的往回走,卻是在門前聽見了喧嘩之聲,其中,還夾雜了小孩兒的啼哭。
急急忙忙趕了進去,便見自己兒子哭的稀裏嘩啦,地上被強壓著跪下的,是新找來的兩個奶娘。而堂上坐著紋絲不動且坦然自若的,正是長華,見了冷世歡滿麵心疼的衝進來,長華也隻淡淡瞥她一眼:
“你來了,正好,一道來看看這兩個刁婦的下場。忤逆本宮之人,都該死!”
見冷世歡雙目如噴火般瞪著長華,小人兒也哭聲小了些,一歲零六個月的他尚且走路不大穩,邁著小短腿搖搖晃晃的到冷世歡跟前,抱著她的腿便開始哭著要抱:“娘,抱。”
冷世歡蹲下身,將小人兒摟進懷中,心疼的替他擦了淚,隨後輕輕拍著他後背,將人抱起來:“嘉言不怕,娘在這兒。”
說罷,又看向長華,目光格外的冷:“這兩人又是如何惹了殿下,跑到我院子裏喊打喊殺。殿下是覺著,秦嶽不在這兒,我們母子便好欺負不成!倘若今日,我非要保這兩人呢!”
長華喝茶的動作仍舊優雅,叫人瞧得很是賞心悅目,目光除卻停在嘉言身上,麵對其他人之時皆是不帶半點兒溫度的犀利:
“本宮說過不許給嘉言吃奶了,這兩個刁婦卻將本宮的話當耳旁風,仍舊哄著嘉言吃奶,想同嘉言更加親近些!本宮早便說過,誰都不許太親近嘉言。違者殺無赦,可見她們是半點兒聽不進去的。這樣的人,難道不該死嗎。”
說話間,還摸了摸自己的護甲,隨後又輕蔑的看向冷世歡,眼中的不屑一顧甚為明顯:“你以為就憑你,能在本宮手裏保下她二人的狗命麽,也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罷。”
跪在地上的兩個奶娘臉色慘白,便是被壓著也掙紮著要給冷世歡磕頭,並哭道:
“夫人明鑒,平日裏小少爺餓了奴婢去催一催,廚娘便早早的送了吃食來。今日,奴婢二人催了又催,也不見送上什麽吃的,少爺餓的不成樣了,奴婢心疼便喂了兩口。奴婢不是想違背殿下的話,求夫人救救奴婢,求夫人救救奴婢啊。”
一把鼻涕一把淚淚的哭訴,聽得冷世歡十分上火。指不定遲遲不送吃的來,便是她吩咐人故意的,如今來這兒喊打喊殺,怕是殺不了自己便來惡心自己的罷!
“夠了!從嘉言出世,你每隔兩月便尋各式各樣的借口殺了他乳母,而後尋新的來。美名其曰是不叫他太親近乳母,避免同我們生分!
可我呢?我是他親娘!我想喂他一口奶你都不讓,難不成同我親近也有錯?我的嘉言,不是沒血沒肉的東西,不需要同你一般六親不認!
若不是寧安的身子...我早便同秦嶽遠遠的離開這兒,你以為你還有見嘉言的機會嗎!”
有些話大家心知肚明,隻是不曾戳穿罷了。如今冷世歡戳穿了這個事實,自是叫長華惱的,一巴掌拍在桌上,蹭的一下站起身。指著冷世歡的鼻子,聲音狠意更甚:
“你若敢將本宮額的話當耳旁風,本宮自是有無數法子讓你悔不當初!你能走,冷家所有人都走的了不成?可別忘了,你冷家一眾人可都還在揚州沒能回臨安呢,你是想你那已到了成家立業年紀的弟弟,連個後都沒能留便英年早逝麽?聽說,他很是喜歡騎馬,特別是你送他那匹關外來的馬。
今日,本宮偏生要在你跟前殺了她二人。來人,將這兩個賤婢拖出去,杖斃!”
冷家是否後繼有人冷世歡不大關心,她是原諒冷燕啟了,卻也僅僅隻限於原諒而已,再多給不了什麽旁的。冷青宴不同,他是冷夫人認可了的存在。冷世歡終是做不到對他生氣置之不顧。
“殿下要做什麽,隻管去做便是,威脅這種手段,不是你才會的。即日起我冷家若是有任何一個人出了事,我都會算在殿下樓頭上。冷家是拿筆的,最是能煽動輿論。
聽說殿下之所以能享受此等尊容,皆是在百姓口中有好名聲。倘若有朝一日,殿下做的這些事都公諸於世了,百姓還會如此愛戴殿下麽?
屆時別說嘉言,便是如今你擁有的,怕是都保不住!左右我什麽都沒有,隻有秦嶽這麽一個依仗,自是不怕的。可殿下不同,有地位有名望有口碑,自是更吃虧一些。如何,殿下想試試麽?”
長華氣的有些發抖,此時更是後悔沒能在她生產之時成功殺了她。看著她摟著嘉言的溫柔模樣,更覺刺眼,總覺著她是在炫耀她的得勢。
“姓冷的,勸你跟本宮說話之前最好想清楚自己是個什麽玩意兒!留你多活兩日是看騖兒對你還沒失去興致,不過一個玩物也敢對本宮如此囂張,究竟是誰給你的膽子!
你若求一求,或許本宮還會心軟。如此看來,那兩個賤人本宮今日還非殺不可了!”
嘉言此時躲在自己娘親懷裏倒是沒哭的那麽厲害了,隻將臉埋在冷世歡胸前,無論如何都不肯出來,瞧著著實是被嚇的不輕:“爹,要爹,爹。”
小家夥不曉得大人再說什麽,卻是曉得自己奶奶隻有自己爹爹才治得住。如今看她對著自己娘親凶神惡煞的,自然便想著要尋自己的爹來了。
冷世歡心頭微軟,伸手拍著嘉言後背,因怕嚇著他故而將聲音放低了些,卻還是有些咬牙切齒:
“我自然是個玩物,你給你兒子找了那麽多的玩物,也就我這麽一個玩物能入他的眼,生下你秦家長孫!
你既是看不上我這麽個玩意兒,那便讓慕家那玩意兒替你生個大胖孫子,今後別再我這兒來尋我的嘉言了。從玩物肚子裏爬出來的,哪裏配得上你這金枝玉葉的長公主殿下來心疼。
靈兒,送長公主出去!將兩個奶娘從外麵帶進來,那是相爺給尋來的奶娘,待相爺回來問問相爺可要殺!”
左右這主院裏都是秦嶽的人,她也沒能插進人手,自是不怕她。大不了再秦嶽沒回來之前,都不出門便是。
長華從未受過這樣得氣,當即便氣的說不出話來,指著冷世歡好半天了,才顫抖著道:“你、你居然敢攆本宮!究竟是誰給你的膽子,叫你對本宮如此無法無天!”
對此,冷世歡隻輕輕白了她一眼,隻覺她無可救藥。除了秦嶽,還有誰敢給自己撐腰,讓自己和她對著來不成?
想歸想,到底是沒說出來的,隻摟著嘉言作勢要往屋裏去:
“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我,我沒有反抗,你便覺著我不反抗是理所應當了的不成。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我從來便不是什麽善茬!
在我想同你互不打擾好好的過日子,不想給秦嶽添麻煩之前,你最好不要主動找茬!上次秦嶽那刀是捅在他自己身上了,下次我若再出什麽事兒,那刀也不知道會刺向誰。我言盡於此,殿下好自為之罷。”
長華自覺從不欠任何人,卻是獨獨虧欠了秦嶽,是以每當提起秦嶽,她便無能為力。任她如何討好如何遷就,秦嶽都不肯同她親近。如今冷世歡這番話,卻是說中了她的傷心事,若冷世歡真有什麽事,著實不曉得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便是本宮不殺你,也有人動手取你的狗命,那就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如是扔下一句話後,長華帶著她的人揚長而去,那兩個奶娘被帶進來之時走路一瘸一拐的,是因著挨了好幾板子的緣故。
“謝夫人救命之恩,奴婢本應在夫人身旁盡心盡力伺候著才是,可奴婢再不敢...求求夫人,準許奴婢家去。家中幼兒尚小,離不開奴婢啊,求求夫人發發慈悲,讓奴婢回去罷。”
伺候嘉言的奶娘月錢一向是高的令人乍舌,可他的奶娘命也一向短的令人唏噓。抱著嘉言的手有些發麻,冷世歡看了看地上瑟瑟發抖的兩個奶娘,終是不忍:
“玉兒,多拿些錢財給她們,送她們回去罷。”
兩人對冷世歡千恩萬謝,便跟著玉兒下去了。若非家貧,憑之前杖斃了那麽多的奶娘前車之鑒在,誰又肯來這兒提心吊膽的討生活。如今能活著回去,自是歡喜得很的。
抱著嘉言回屋後,冷世歡便替他梳洗一番,而後換了身衣裳,廚娘也將吃食做好送了來。一勺一勺的喂他吃了個小半碗之際,慕容岩過來了。
“你那般頂撞長公主,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沒頭沒腦的說了那麽一句話,倒叫冷世歡莫名其妙了,喂嘉言的手不曾停頓,一個眼神都不曾給慕容岩:
“難不成我不頂撞她就有好果子吃了,我若不好了,你不就歡喜了麽。”
慕容岩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卻是奈何不了冷世歡,秦嶽走前的警告仍在耳邊回響:若敢用慕家的勢力動她一根頭發,仔細本相擰了你的腦袋。
“你明曉得秦嶽一步都不曾踏入我房中,還對長公主殿下說什麽生個大胖孫子,惹得我又被她訓了一通,可滿意了麽?
且囂張著,冷世歡,我今日奈何不得你,他日總有旁人替我收拾你!那一日,不會太遠!”
至此方弄明白了,無非又是叫長華逮著當了出氣筒,跑出來想找自己撒氣的。可對於這樣桃子撿軟的捏的行徑,冷世歡一向都是瞧不起的:
“這兒可不是什麽人都能撒野的,今日本夫人不想與你計較,便下去罷。下次見了本夫人記著行禮,否則便家法處置。”
慕容岩捏著手絹咬著牙齒轉身之時,差點裝上楚之。楚之手中拿了本書,見了她也隻側過身避開她,而後目不斜視的走向屋子裏。嘉言見他進來了,包著一嘴的吃食含糊不清的叫著:“哥哥,玩。”
冷世歡忙吩咐靈兒給楚之拿著零嘴來,又是泡了他最喜歡的茶。自知曉一切之後,楚之便同她不若以往那般隨意了,言談舉止間總是刻意保持了些距離。來她這兒,也來的少了些,對嘉言倒是親近些。
“哥哥來看看我們嘉言,嘉言要乖,吃完了才許說話。哥哥不走,就在這兒等嘉言吃完了陪我們嘉言玩。”
冷世歡將碗遞給玉兒,讓她喂了,而後坐到楚之身旁:“可是又有誰給你氣受了?告訴娘,娘替你出氣。”
楚之搖搖頭,九歲的孩子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說話也刻意學了大人的模樣:“相父待我好,自是無人敢欺負我了。就算有些閑言碎語,也都是嫉妒,這些小事還上不了我的心。”
話是這般說,目光卻是在靈兒與玉兒身上轉了一圈,見嘉言左右扭頭硬是不肯好好吃,若有所思想了一下,而後接過冷世歡塞到玉兒手中的碗:“娘,讓我來喂嘉言罷,他同我親。”
玉兒和靈兒會意,隨意找了個借口便退下了,隻留冷世歡同這兩個孩子。
“我曾問你,我是該叫你娘還是叫你姨母,你說叫娘。打那以後,我也沒把你當成姨母看,仍舊喚你娘。
今日的事我都曉得了,身為一個兒子我想問一問你,這樣的日子比之父皇的後宮也沒多大差別罷?你卻將命都壓了上去,值得麽?”
瞧著這麽個小的孩子,便開始為自己擔心起來,冷世歡著實是慚愧的:
“不後悔,楚之,若是有朝一日你重要的那個人失而複得,你也會拚了命的想要留住她。可娘希望你遇不到那個人,皇家之人,是注定不能有感情的,你也別像娘信你相父一般信旁人,你是皇子,你的信任也許會成為置你死地的利刃。”
冷世歡的話,楚之也不曉得聽進去了沒有,隻是仍舊喂嘉言喂的很小心,神情很是專注:
“她,今日來找我了。她說她後悔了,她想回到我父皇身旁,想拋開一切,帶著我和敏敏好好過日子。她說,這樣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她如今隻想要我回到她身邊。”
楚之口中的她,指的是冷嫣堇。秦嶽說秦邦不是什麽好人,不能給他太大的權利,否則便控製不住他的野心。是以,一向都不允許冷嫣堇或是秦邦的人見楚之的,楚之身旁安排的人也都叫秦嶽點撥過。
“她如何見到你的?在哪兒同你說的這些?可還有說胖的?楚之,你要信娘,你相父不會害你的。若是旁人還說了什麽不利你相父的話,那定是騙你的,你莫要信了旁人挑撥離間的那些話。”
秦嶽待自己好不好,楚之能感受到,若非如此,今日便不會在這兒來說這些了:
“相父待我如何,我心裏自是明白。我說出來,不過是想你讓相父幫我拔去身邊的爪牙罷了。若我去說了,相父定要我自己找出來處理,到底她生我一場,我還不想做的太絕。”
如此,冷世歡倒是鬆了一口氣。她不曉得秦嶽是如何教導楚之的,也不見得平日裏對楚之有什麽不同之處,更不見他把楚之當祖宗一樣供著寵著。反之,待楚之格外嚴厲,要求甚高,時常把楚之折騰的疲憊不堪。
奇怪的是,任旁人怎麽說秦嶽的不好,楚之都不曾聽進去,且對秦嶽仍舊一如既往的信任。
將嘉言扔給楚之帶著玩,冷世歡一人傻坐著想了許久,終是覺著還是要同冷嫣堇說說的。是以,便第二日給冷嫣堇下了帖子,讓她過府一敘。
冷嫣堇來之時,楚之正同嘉言玩鬧,正在讀的書被他折了個角隨手放在一旁,隨手拿起一本千字文:“嘉言,哥哥教你識字可好?”
見冷嫣堇來了,楚之便抱起嘉言轉身往外走,半點兒沒瞧冷嫣堇:“瞧哥哥糊塗了,我們嘉言這麽小,哪會識字,那咱們去院中哥哥念給你聽好了。”
貪婪的瞧著楚之的背影,冷嫣堇又是熱淚盈眶,而後將帶了幾分指責的目光投向冷世歡:
“姐姐,我是他生母,如今卻與他這般生分。試想一下,嘉言若是同你這般生分,你作何想?你有嘉言了,便不能把他還給我麽?姐姐,你好狠的心啊。”
對於她的淚,冷世歡早已習以為常。從小見她哭到大,她不累自己也累了:“若是沒有我,會有今日的敏敏和楚之麽?我如今不是讓你來說這些的,我且問你,秦邦他許了你什麽好處,能讓你冒著熱鬧秦嶽的風險來親近楚之。別騙我,我向來不喜歡聽人假話,你應是曉得的。”
冷嫣堇低了頭,好一會兒方以弱不可聞的聲音道:“他說,我若...他可以讓楚之當上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