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學宮街道兩旁的路燈自中央廣場向大門依次亮起，映出校園中閑散遊蕩的一個個人影。因為時間已至盛夏，學生們的著裝格外清涼。男孩們相互勾肩搭背的探討著今夜要不要去工會二樓來上兩斤烤串和一杯消暑的冰麥酒，順便偷眼打量女孩們藕般白皙的肌膚。而女孩們則大多相聚在販賣小吃的攤位前鶯聲燕語，邊期待的關注著攤主在刨冰上灑下的那抹甜蜜果醬，邊默默的計算著這一頓又會攝入多少熱量。

    今夜的夢魂學宮又是平靜的一天，沒中不足的是沒飯吃，大家都隻好自行解決。因為學宮食堂包場，門口插上了“接待外賓”的小旗子。

    食宴宮一層中央最大的那張木質長桌上擺滿了各色美食，皆是由平日裏那位從不輕易下廚的學宮最高主廚親自操刀。從琳琅滿目的肉食到瓜果蔬菜一應俱全，更少不了的是學宮賴以成名的牛駝料理。所選牛駝皆是上品，肉質粉嫩如魚腩，香氣撲鼻的肉汁沿著切麵緩緩流淌。輔以佳肴的則是琥珀色的“貴拉釀”，杯中透亮的冰塊反射著斑斕的光。

    友誼第一比賽第二，雖為敗方但賽肯德方麵保持著第二學宮應有的氣度，隻是形象都不怎麽好。弗拉基頭上纏滿繃帶，裹得像個長了白毛的粽子。藤花更慘，被當作肉盾的她是坐在輪椅上被推著上的飯桌。洪立暫時說不了話了，因為被割了喉。至於隊長米哈爾倒是沒什麽傷，樂嗬嗬的圍著藍波柔轉悠想要對螺。不過總體來說大家沒什麽記恨，和幽靈班眾人推杯換盞氣氛很是融洽。

    唯獨沒有出席的隻有一個人，莫諾。她此刻正坐在食宴宮後門的階梯，將頭埋進膝蓋裏出神。雙手交叉著放在肩側，緊緊的抓住那對箭頭花紋薄而透明的翅膀，像是要把它們撕扯下來。

    與食堂內的熱鬧相比，外麵隻有幾隻貓頭鷹咕咕的叫聲。幾隻螢火蟲在草坪中飛舞而起，似是想要給予她一些溫暖在她身邊圍繞。莫諾抬起頭笑了笑，用頭頂的觸須輕碰它們“沒事的，謝謝你們。”

    螢火蟲們似乎還是不放心，但下一秒又飛散回草坪中。莫諾正訝異時臉側突然被某種冰涼的東西碰了幾下，抬頭看去，陽皓輝正向她晃著手中冰過的酒杯。

    “你能和昆蟲交流嗎？”陽皓輝問，“喝嗎？雖然不知道元妖能不能喝酒。”

    “小小年紀不學好，咱們可都還是學生哦。”莫諾雖這麽說，但還是微笑著接過了酒杯。

    “所以我喝的是果汁。”陽皓輝向莫諾晃了晃另一隻手上的杯子，挨著她坐了下來。

    “是想跟學姐對個螺嗎？螺粉早給你了哦，也不見你給我打一個。”

    “不是。”

    “那就是想跟學姐我交個朋友咯，還是想要那個‘補償’呢？”莫諾抿著嘴樂，“雖然小學弟你長得蠻帥身材蠻好，可畢竟都有孩子咯，不能四處拈花惹草。”

    “也不是，我也沒孩子。”

    “總不至於是來跟學姐興師問罪的吧，小氣的男生可不受歡迎哦。”莫諾揉了揉陽皓輝的頭發，“再說你都把我們一穿四了，都贏了就別計較了吧。”

    “嗯，是贏了。”

    莫諾無奈了，初見之時陽皓輝就很悶蛋。那會她還很是慎重的考慮自己的偽裝是不是被揭穿了，現在看來屬實多慮。他們接觸其實並不算多，莫諾也找不出什麽話題可聊了。

    兩人看著眼前草叢中飛舞的螢火蟲，都沉默下來，氣氛一度略略尷尬。

    陽皓輝一口接一口的喝果汁，似乎在猶豫什麽。遲疑了許久後，他終於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般放下了杯子“有個故事，我想講講。”

    “哦？學弟搭訕的方式很有新意哦。”莫諾笑笑，“說來聽聽。”

    “很久之前，在西元界的某個森林中，有一隻箭頭蝶因機緣巧合獲得了靈智化作元妖。因為是雌蟲所化，所以是個女孩。元妖化人後壽命遠比正常人類更長，而箭頭蝶作為昆蟲元獸隻有六年左右的壽命。當父母老死之後，女孩不知所措起來。但每個生命都有對未知的求知欲，雖然她不通世事也很害怕，但思索很久後還是做了一個決定，那就是去人類的世界看看。”

    莫諾臉上的笑意緩緩消失了。

    “再後來，她意外的進行了覺醒儀式，幸運的獲得了大多數元妖都無法習得的元能。在那時她忽然想到了成為衛吏，因為她聽聞衛吏是能夠幫助他人的職業。她很熱愛這個新奇美好的世界，想為守護這個世界盡一份力。但這個世界……並不熱愛她。”

    “經過了不屑的努力後，她如願以償的考取了一個相當不錯的衛吏大學宮，進入了裏麵最好的戰鬥科班。但那裏的人並不歡迎她，因為她有觸須，有複眼，有翅膀。理由有很多，但也可以一言蔽之，因為她是元妖。有句話也許你沒聽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別說了。”莫諾的聲音顫抖起來。

    “但女孩還是很努力的在融入班級，試圖讓每個人都喜歡她。她學會了將觸須藏進劉海，學會了用隱形鏡片遮蓋複瞳，也學會了將翅膀折疊起來的穿衣方式，甚至還給自己起了一個西元界風格的人類名字。但班裏人的態度也隻是稍稍好轉，始終不冷不熱。還是因為那個理由她是元妖，班裏的人也都叫她帶有些侮辱性的‘蟲子’。”

    “女孩不抱怨，她隻是默默的改變著自己，她相信總有一天自己能和班裏的人打成一片。但直到那天，她的一切努力都毀於一旦。”

    “別再說了。“莫諾的身體也開始顫抖起來，語氣中幾乎帶著哀求。

    “讓我講完吧。”陽皓輝的語氣依舊平淡，“女孩班裏有個男孩，是她的班長，一個蠻聰明但總會被情緒衝昏頭腦的男孩。某一天他很興奮的在班裏宣布自己找到了一生的摯愛，並引薦給大家介紹。女孩替他感到高興，但卻在某次意外中看到了男孩的女友與另一個男人出入旅館。”

    “她憑借著自己的血授能力和觸角上的感知能力進行調查，最終發現了那個女孩……不，應該是女人，隻是個善於用美色欺財的慣犯。而且那個女人其實已經年過60，隻是因為是元素師且太過於駐顏有術沒能讓那個男孩察覺。那個男孩家中很窮，不能支撐起女人的開銷。於是在女人的誘騙之下，男孩開始用自己的金提煉充當真錢供女人揮霍無度。而那個惡心的女人與男孩交往，也隻不過是看重了男孩造金的能力。”

    “女孩對男孩並無愛慕之情，也明白不該多管閑事。但她很憤怒，控製不住，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朋友一步步走上歪路。於是某天她趁著男孩將女人帶來班裏遊玩的時候支走了所有人，並把用留像螺采集的證據拍在了女人麵前希望她能就此收手。但女人並不驚慌，她拿出了自己與男孩的豔照作為威脅讓女孩保密，否則便讓男孩身敗名裂。”陽皓輝說到這裏頓了頓，“最後女孩沒有讓任何人知道那件事，包括那個男孩。不單是因為豔照，更多則是她不想讓男孩知道自己深愛的人是個十足的爛人，她想保護男孩對於愛情那份最純真的向往。所以被逼無奈下，那個女孩做了件蠢事……她用自己的血授，將學宮中一份重要的文件換到了女人手中，偽造了一場偷竊案。”

    莫諾死死的咬住嘴唇，直至有鮮血滲出。

    “對於衛吏專業的學生來說，犯罪反而是更容易的事情。女孩很聰明，每一步都天衣無縫。女人應聲落網，並且查出了女人的前科，男孩徹底安全了。但在女孩想要銷毀作為交換物的那一遝空白文件時，正好被男孩撞破了。男孩滿臉淚水冷聲置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但女孩不能說，她不想讓這殘酷的真相被男孩知道，所以她隻是佯作冷酷凶狠的說了一句話……因為她是人類……她為了保護男孩扮演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種族歧視的人。”

    “女孩的所作所為被告發，被所有相識的人唾棄。學宮方麵為了保全麵子並沒有聲張出去，再加上女人確實有著前科的罪名，所以她沒有受到重罰。但栽贓行為已經存在，論行規女孩不能再當衛吏。幾經商討後學宮給予了一個條件，贏得交流賽一筆勾銷此事，或者……退學且終生不能再當衛吏。”陽皓輝偏過頭，“可即便被人類厭惡，被所有人誤解，被自己最想親近的朋友仇恨，被頂上了仇視人類的汙名。女孩隻是獨自承受了所有委屈，沒有對任何人解釋一句。因為她必須讓男孩恨自己，隻有這樣男孩才能天真幸福的活下去……莫諾，這個女孩就是你！”

    “嘩”的一聲脆亮，陽皓輝被迎麵潑了一頭的酒。

    “有意思嗎學弟？這樣有意思嗎？！”莫諾失控的大喊，“你有魄力對不對！你在我昏迷時偷看了我的記憶！”

    “是，我有帝皇魄，查看一個沒法使用魄力的元妖的記憶很簡單。”酒液順著陽皓輝的額發流淌，但他不擦，直勾勾的盯著莫諾的雙眼。

    莫諾粗重的喘息了好久，突然像是泄了氣一般，低聲說“對不起。”

    “沒事，正好洗個澡。”陽皓輝頓了頓，也說，“對不起。”

    “所以呢，又能怎麽樣呢？”莫諾抬頭仰望水洗般的夜空，輕聲說，“我已經輸了啊，再也沒機會當衛吏了。”

    “很抱歉，我那時還不知情，否則會讓你贏。”

    “其實也沒什麽意義，結果也一樣的。贏了無非是不用退學，有了犯罪前科對於衛吏而言，基本就等於前途毀掉了。”莫諾不在意的搖搖頭，自嘲的笑，“隻是我自己犯軸，非要再最後試試看。”

    “真不去解釋清楚嗎？退學條款完全可以撤銷掉的。”陽皓輝說。

    “不啦不啦，米哈爾肯定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看著就煩。”莫諾伸出一根手指點陽皓輝的額頭，“你也別說哦，這樣學姐還能和你做個朋友。”

    “我沒說，知道實情的隻有我們班的人。”陽皓輝歎了口氣，“畢竟你一直堅持也要保持住的，就是米哈爾對你的仇恨啊。”

    “謝啦，學弟你真貼心呢。”莫諾叼著空掉的酒杯望天。

    “為什麽人類會仇視元妖？”我先前也碰到過一個元妖，也是這個情況。我本以為隻是獸類仇視人類，但看起來反過來也一樣。”

    “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啦。”莫諾拿掉酒杯，環住自己的膝蓋輕輕搖晃，“隻是在化形後還沒離開森林前聽到過一些老元妖提起過，基本都是王八精。貌似是什麽大戰結束後，我族趁著人類族死傷慘重發動過一次‘大獸潮’，但被很快鎮壓下去了。可是好像還是死了不少人，半個元界大小的土地都是血，好幾年種不出莊稼……種族遺恨是很難消除的，不過我覺得也不都是這個原因吧，畢竟過去了這麽久。”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是元妖。你還沒有走出過學宮大門，不知道有多少人類討厭我們。”莫諾聳聳肩，“就像你那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陽皓輝沉默不語，他看著莫諾滿臉的輕鬆，卻感覺心頭沉重。

    “學弟，我啊，真的很厭惡自己這對翅膀呢。”莫諾又笑了，聲音卻有些嘶啞，“因為有了這對醜不拉嘰的東西，我才永遠沒法當人。當初還真的想剪掉來著，可剪到一半實在太疼了，我就放棄了，現在想想……哈哈哈，還是不說了，飯點時說這個挺惡心的。”

    “你很想成為人嗎？”陽皓輝問。

    “想啊，一直都想。”莫諾抬眼看向自己的觸須，用手輕彈，“我很自豪自己的種族，這是爸爸媽媽給我的身體。而且能飛，有血授，再生能力超強，身體強壯還活的久，隻是偶爾……還是有點羨慕人類。羨慕他們的智慧，羨慕他們豐富的情感，羨慕他們……可以不用任何偽裝的活在世上。”

    隨即她撓了撓額角，苦笑著說“學姐就不行咯，每天都要把翅膀折起來，比胖子收腹裝腹肌還累。”

    “沒必要的。”陽皓輝微微蹙起眉頭。

    “但隻有這樣，別人才不會反感我啊，我畢竟是很招人討厭的元妖嘛。總是一個人……很難過的。”莫諾伸了個懶腰，腰肢曲線柔軟如春山，“好啦好啦，別這副表情。和你聊的很愉快，趕緊回去吃飯吧，咱們以後……有緣再見。”

    莫諾扶著膝蓋起身，開始緩緩振動翅膀。交流賽輸掉，她已經沒有歸處了。反正也好，自己原來也是森林中隨處亂飛的一隻蝴蝶元獸，現在不過是回到原點而已……哈哈，好奇怪。明明都想通了，為什麽有點想哭呢。憋住憋住，不能在最後讓學弟看笑話。

    可就在她即將升空時，陽皓輝拉住了她的手腕，帶著不容分說的強硬力道。

    “我的養女，就是元妖。”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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