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無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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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坐上大牛心愛的“大篷車”,老趙和阿光也跟著我與大牛一起,往雪兒的鄉裏去。
    雪兒的鄉裏與我們三元村,隻隔著幾裏地的路。
    大牛開著他的老BJ吉普,大牛這車真的有如大篷車,開起來的聲音比拖拉機的響聲還大。大牛在前左車頭角還插了一麵小國旗,側邊也噴上大篷車三個字。這是典型的第一代老北汽吉普車,還是很原始的手動檔,方向盤沒有液壓,車轉彎的時候大牛要費很大的“牛力”。然而行走在綠意盎然的鄉野田園間,米赤色的篷布頂顯得有點拙拙的大篷車,反而被襯托得很有一種樸素、拙陋的原始美,倒顯得很配。在開著窗的車裏也能吸著“野生”的清新空氣,這三江鎮的空氣也真是清新怡人,這是三江鎮得天獨厚的地方,四麵環江的自然環境獨一無二。老趙和阿光也一路讚個不停,開玩笑說等老了,就到三江鎮來養老。
    大牛一路還跟我說,到了那裏先去找雪兒的堂兄,了解一下吊燈弟所說的雪兒回家鄉的事,因為雪兒的堂兄是雪兒村裏的村長,去年在他們村裏十幾位鄉賢推薦下、然後經村民選舉出來的村長。
    我們一路領略著原生態的鄉間勝景:錯落有致的綠色植物,縱橫交錯的灌溉渠道交織出一幅幅天然的圖畫,美不勝收。小橋流水,籬笆瓜棚,芭蕉竹林點綴著散落在綠蔭裏的農家小屋,自然而且親切。走在這如畫的田間,人與自然也就一下子拉近,令人心情舒暢,不知不覺我們就到了雪兒的村裏。
    老趙和阿光被我們鄉下的天然田園美景給吸引了,他倆拿著速寫本畫速寫去,我便與大牛往這村裏的辦公地址來。
    現在鄉下基層的辦公地址,大多都是舊屋,條件確實很簡陋。在大牛的引進下我見到雪兒的堂兄,這是個典型樸素的鄉下人,大約五十出頭的年齡;穿著白襯衫藍黑色長褲,瘦條的身體讓人覺得幹練,文氣的臉上透著和藹的氣息;雙眼耿耿有神,與阿狗兒形成強烈的對比!雖然都是村幹部,但教書出身的雪兒的堂兄就是不一樣。
    “樸若兄,瀚哲是雪兒的同學,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現在是在BJ發展的大畫家,這次幾個人來三江鎮采風寫生的。今天剛好到了你們村,我跟他說您是雪兒的堂兄,不如進來喝杯茶,所以就冒昧登門討杯茶喝,請多多海涵。”大牛說後還抱拳做了一輯。
    “歡迎歡迎,貴客臨門,篷壁生輝!請坐請坐。”樸若是從坐著的椅子上起身跟大牛握手,然後握著我的手微笑對著我說:“先生大名,早己久聞,今日得悉君麵,餘之幸甚。先生回家鄉采風,實乃見先生桑梓之情懷,可敬可敬!”樸若說後便很禮貌地請我坐下。
    “樸若兄過獎,大牛繆讚。兄乃雅士,承蒙厚愛盛情接待,瀚哲感激不盡,甚為感謝!今日冒昧,實有不該。還請樸若兄包容。”我也順著雪兒堂兄的語氣說。不過心裏也暗暗在想,像他這種十足文人在當下農村基層能適應嗎?我看了看他辦公桌後麵牆上,他自己寫的書法“勞謙”二字,便接著說:“樸若兄實真文人也,勞謙二字,出於《周易》之係辭上傳,寫得好!”書法上麵,還有些小字解釋:‘子曰,勞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我心裏想:這樸若肯定是研讀過《周易》這書了。我接著又說:“兄實高風亮節,佩服!佩服!”
    “先生見笑,是的,出自《周易》。樸若乃班門弄斧,附庸風雅是也。然於先生麵前,慚愧,慚愧。”樸若說後還自嘲地笑了,然後給大牛遞香煙,他抽的是紅雙喜。
    大牛便說:“樸若兄,抽我的,蓮花,買不到的,是瀚哲的朋友送的,就一包,還有幾根,我專門留著到您這。”這大牛也真會借題發揮,說話壓低聲音還帶著神秘感的口氣。接著大牛便提高嗓子說:“你們兩個,不要這樣說話好不好?怪別扭的。”大牛說後又習慣性摸了摸自己的光頭。
    大牛這麽一說,我們三人都同時會心地哈哈大笑。
    “樸若兄,聽說雪兒上兩天回來?有這事?可是雪兒好像從去了深圳之後,有二十年沒回過來?”大牛非常直接就問。
    “噢,確實來了,陪我叔一起來。雪兒依然還是那麽美麗,看起來與實際年齡差了一大截,保養得很好就像三十多歲呢。是這樣,家嚴駕鶴西歸,我叔回來主理,不過隔天就回去了。”樸若回話時還略帶傷感。
    “真不好意思,不知令尊仙逝,唐突之甚,還望樸若兄見諒,節哀順變。”我一聽雪兒已回,略感失望。但我還是趕緊接上話題,然後更是有意地將話題拉開,繼續說:“樸若兄,剛才進村,驟覺村容村貌,甚是整潔,有別於三江鎮其他鄉裏,甚不簡單。足見兄之治下有方!敬佩敬佩。”
    大牛也很知趣接上話:“是的,瀚哲你有所不知,自從樸若兄上來當村長,花了很大力氣整了村容村貌,綠化修路,排汙清潔樣樣都做到很好,是咱全市新農村典範,還建了農家書屋。舉辦免費家政、勞動技能、電腦、書法培訓,這都是樸若兄的能力。而且自己還親自在宗祠裏講課,講《弟子規》、《道德經》、《逍遙遊》、《論語》、《孝經》之類的傳統文化。這是新農村幹部的一個典型,市裏還把經驗向全市推廣呢,這裏也被評為海陽唯一省級名村。”
    “站長厚愛,過獎過獎。力所能及,份內之事,當盡力而為,乃吾初心。”樸若不緊不慢微笑著說。
    “佩服!真是難得!我對為政之道一竅不通,但當下農村基層之複雜矛盾,確也甚為突出,難啊!像樸若兄這樣具有傳統文化素質的基層幹部,太是缺乏!古人雲,半部論語治天下,可這幾十年從文革到改革開放,把華夏傳統文化都給弄丟了!沒了信仰沒了傳承,甚至沒了人與人之間的誠信!……可惜啊!”我說後喝了口茶,看著樸若又說:“樸若兄能做到如此,實乃不易!足見兄之過人情懷,敬佩之至!”
    “微薄之力,慚愧,先生之見甚是。然於今日之時勢,社會環境之浮躁,貧富十分懸殊,兩極分化,貧者越貧!大量的城鎮化未必就是好事,洗腳上田的人是否能適應?卻亦未知。而越來越冷漠的人際關係真應了‘朱門狗肉臭,路有凍死骨’之象。倘能複古尊賢,正本清源,假於時日,文化之道民族之魂定會得以重視,重回正道。未知先生之見如何?”樸若也提出自己觀點。
    “樸若兄所言極是!”我邊說邊向樸若豎起大拇指。
    “是啊,我這搞文化的也頗有同感。但這是國家層麵的,咱不宜深聊。‘言行,君子之樞機,可不慎乎’!”大牛也接上來說。他畢竟是工作位置不同,還是有意引開話題,然後他遞了根蓮花煙給了樸若,他見我們談論著這些話比較敏感,便提議我不如出去田間走走。我說很好,也去看看大牛阿光。
    我與大牛便辭了樸若,一同出來了。
    辭了樸若之後,我與大牛各自到處觀光,在走到一片芭蕉林前的大漁塘邊,忽然見到老員坐漁塘邊抽煙。我納悶老員怎麽跑這邊來?便上前與他聊起來:
    “員兄,怎跑這幹嘛?”我走近老員,好奇地問。
    “大畫家,你怎麽也跑這?噢,畫畫來的,是吧?”老員說著話時就露出了茶漬色參差不齊的牙齒,牙齒的縫隙也很大。
    “是的,來畫畫。”我微笑回答。
    “大畫家,畫張給我行嗎?”老員說後也笑了。他見我未回答便接著說:“你畫能賣錢嗎?”
    “賣錢?還行,能過日常生活就好,要那麽多錢幹嘛?這是個人喜歡的事。”我還真很難回答老員的問題。然後我也坐在老員的旁邊繼續說:“你還沒回答我,你來這幹嘛呢?”
    “掠石螺,賣錢啊,我剛在水裏上來歇一會抽口煙,你看,我褲叉還濕著呢。每天掠十斤八斤的,賣個二、三十塊錢幫補生活,不然會餓死的,那兩個軟年要我養。”老員抽著啲禾(潮語,一頭大一頭小自己用紙土卷煙絲的煙,狀似啦叭,啦叭潮人土話叫啲禾,唧北人稱嗦呐。)煙,指著放在他身邊的小桶裏麵約有三、四斤小石螺說。
    “噢,不是有民政的照顧嗎?村裏也應該負責點啊,她們確實沒自理能力。”我不解地問老員。
    “民政每月給個幾百元,三個人生活怎麽過啊?我幫鄉裏收垃圾,每個月也就一千來塊,而有時一些村民,每月幾塊錢的垃圾費就是不還。你說這世道!我當初真不該上了死鬼加二和阿狗兒的當,去照顧這兩個軟年。”
    老員一邊說話,一邊另一隻手還伸進褲叉裏抓癢癢,動作真是有點不雅。他的小褲叉是我們這邊鄉下人俗稱的球褲,藍綠色針織布薄薄的,寬寬的褲叉滾著白色包邊。老員抓癢的手在褲襠裏有節奏地抓,來回不停地動,他抓癢的動節很嫻熟,一看就知道經常是這樣,抓癢時發著吵吵直響的聲音,動節範圍也大,手一抖動,便露出老員的棕黑色**和卷曲的**,老員卻旁若無人地抓癢癢。
    “咱鄉裏也有魚塘,有才那裏不是有很多魚塘嗎?怎跑這麽遠?”我更不懂地問老員。
    “不提吊燈弟這衰人,一提就來氣!”老員說後嘴吧張成圓形狀,倒往喉嚨裏吸氣,口中發出十分難聽的怪聲,接著用力將喉嚨裏的痰惡狠狠地往池裏“呸”的一聲,就往池裏吐了口渾濁的痰,很響的一聲,吐出了一淡黃白色小團狀的痰,浮在水麵上,這痰很快就有小魚兒遊過來吃了。我看著他抓癢和吐痰這特別惡心,很是不雅的這些舉動,心裏確實不是滋味了。但並沒半點看不起老員,反之覺得像老員這類人,這些是很正常的。
    老員也似乎發覺我看著他,不好意思看看我,做了個傻笑的表情說:
    “大畫家你不知,這吊燈弟仗著有阿狗兒撐著,老是不還我垃圾費,這人是十足的人渣。以前還聚眾賭博,給拘留過,鄉裏人說吊燈弟是代阿狗兒頂著,硬認那賭博攤是他的。這種人怎麽能入黨,當村委和治安主任呢?這世道,咱鄉下人看不明白。這賭博攤,就搞得鄉裏烏煙障氣的,雞犬不寧,一些家庭夫妻父子經常打架。”
    老員分明帶著鄙夷的口氣說。他一連吸了幾口煙接下去說:
    “也活該這衰人,終日吃喝嫖賭,占著鄉裏百幾十畝魚塘,養魚又不懂而且又懶,水又好幾年不換,池裏淤積泥太久太多,不弄少一些然後把池挖深些,池水重新滲進新水,魚才有幹淨點的環境。像他這樣好幾年不去弄,池淺水毒水髒,養魚又都是用飼料,從不刮草,或拾些人家菜地裏賣菜後剩下的菜葉給魚吃,牛蛙也都是飼料加激素,大熱天的天氣一變化,魚就死。而吊燈弟把死魚弄上來後就在魚塘邊挖坑把死魚埋了,這樣炎熱的太陽曝曬就生成蟲,這毒蟲又爬進池裏讓魚給吃了,這樣不年年死魚才怪!他家的活魚就總有個味,賣到外地去,比人家的就要便宜,本地的魚販子沒一家肯要他的魚。他還老騙人,在韓江邊做了個魚箱,把魚抓後往韓江裏的魚箱放個幾天,讓魚外麵的鱗色變淡沒那麽黑,就說是韓江魚。這人就這樣老坑人!活該,這家夥就活該,今年又死了一大批的魚。這挨千刀的吊燈弟,見細(軟)年好看,還老想著欺負咱們家細(軟)年。”老員說到這把煙頭扔地下,死狠踩滅,好像腳下踩的就是吊燈弟。
    “噢,有這麽多學問?”
    “是啊,你說我跑這麽遠幹嘛?這裏魚塘的老板叫我每隔幾天給他收一車菜葉給他的魚吃,然後答應讓我在他池裏抓些石螺去賣,我也覺得公平,你看,我今天就跑這裏抓石螺來的。”他指了指大半桶石螺得意地說。
    “咱村裏的池沒石螺抓?”我好奇地問。
    “有,吊燈弟池裏的石螺毒,吃後拉肚子,沒人要。有一次我給族親九叔送二斤石螺,他問我是不是吊燈弟池裏的,一聽說是立即往臭水溝裏倒。他倒不是看不起我,他說石螺有毒,他上次吃後拉肚子。我從此就不再去吊燈弟的漁池裏摸石螺了。”
    “原來是這樣。那阿狗兒怎麽還讓吊燈弟當治安主任呢?”我問老員。
    老員若有所思想了想說:“這,這我真弄不明白,不過現在鄉下爭著入黨的人,並不是有知識有文化讓人敬佩的人,很多都是抱著私心想進到裏麵混的人。你看咱村的,選舉都是生產隊會計到各家各戶,分每人一元的選舉費,然後會計員回去,就自己填上政府領導指定的人名,這就叫民主選舉?阿狗兒就這樣當上書記村長的!我就不信,咱村這群烏合之眾怎麽帶領村民奔小康,太好笑了。”
    老員的話讓我聽後心裏很不舒服,就像吃飯時不小心吃進個死蒼蠅那麽惡心。我不自覺摸了摸胸口,裏麵似乎感覺很不舒服。然後伸手拍了拍老員的肩說:
    “員兄,不要著涼,早點回去。”我說後便找大牛老趙他們去了。
    我們三個畫家準備今晚合作一幅大畫給大牛做留念,明天我就讓大牛送老趙和阿光回BJ,然後我自己上廣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