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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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周大哥吃完晚飯回到出租屋,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我複雜的心情並沒被這黑夜掩蓋,反而更甚。
    昏暗的室內帶點陰濕的莓味,鄉下農村式的夜十分寧靜,老人早已入睡。我點上蚊香,坐在老人給的老藤椅上,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四壁瀟然,蚊子討厭地嗡嗡作響環繞身邊,忽然有了惆悵的味道,心裏填滿了孤單和迷茫,心情無比失落。
    我麵對著對麵牆上自己寫上去的書法發著呆,那幾句話是自己勵誌的話:
    燕雀之誌
    嚐思爪下之食
    腸不盈於百粒
    聲不遠於五畦
    翱翔藩籬之下
    其氣量亦自足矣
    鸞鳳之誌
    一舉千裏
    非梧桐而不棲
    非竹實而不食
    鳴於朝陽
    天下稱其慶
    誌度氣象
    固自有殊也
    我看著這些字出神,想起老周大哥的那一席話,分析得十分透徹了。然而我心裏確實沒辦法放下雪兒!我還想著去珠海找她嗎?難道雪兒真會這麽恨我?如果她媽不在她身邊,我想,我一朝站在她家門口,她也會讓我進去的,雪兒對我的心,我懂!我不用去懷疑她。
    至於阿貞,就算我自己對她有刻骨銘心的好感,也隻能放下了。但我最怕的是,阿貞那死腦筋,她一旦認定了,她不一定就能放手,除非我與雪兒在一起,她礙於是姐妹不可能再纏著我們。
    但是,這也太巧合了吧?好像是她們兩姐妹上一代人的翻版,她們各自的媽媽會接受這種情形出現嗎?
    也許,雪兒的媽媽和阿貞的媽媽、肯定都難於容忍出現這樣的情況!所以,我與雪兒、阿貞估計也很難有好的結局?阿貞可能會心裏上顧及姐妹手足之情,隻能讓自己把悲傷留給自己,慢慢退出?我也會終生負疚!但如果我與佳玲在一起,那對阿貞的剌激,肯定是特別深重!她也會不甘心?因此可能麻煩不斷?
    我會去找佳玲嗎?今後就隻與她在一起了嗎?直到結婚?那雪兒、阿貞,難道就真的從此不相往來?難道我不應該再與雪兒再見一麵?那怕幾句無濟於事、蒼白的解釋也行。
    難道,我與雪兒、阿貞就這樣在畫展開幕那天那種場合,以那種方式分開?就這樣徹底地分開了?我必須找時間再見雪兒一麵!我自己心裏對自己說。
    我問自己:
    或許,是這幾種情況嗎?
    我不太敢往下想。
    …………
    外麵一陣驟然的狗叫聲,打亂了我的思路,肯定是隔壁周哥親戚那小倆口收檔回來,我估計夜已深了,也不再去想,上床睡覺,準備明天起早去布吉大芬村。
    布吉大芬畫家村是鵬城關外布吉的一個小村,改革開放初期,這裏聚集著一些從香港搬過來的油畫小作坊,都是租著原住民的故屋做工場,專門模仿一些西方名畫或製作一些低劣的風景油畫,由於外麵有市場需要,所以慢慢就聚集了一些畫商,畫師,還有一些是打下手的青年畫工;做畫框,打底色,從最基礎模式化的風景畫入手,工資不高,但也可以是零基礎進來學習,逐步成長為畫師。
    我花了一上午時間,坐著公共汽車三轉四轉到了中午才到了大芬村,便胡亂在街邊小食店吃了個快餐,倒是不貴,二、三塊錢,也能吃個飽。
    等吃完中午飯,我便找幾個油畫製作工場看看,感覺與我平時在畫的國畫根本差別太大,原來以為這裏既然號稱是畫家村,肯定也有一些畫國畫的,可是轉了半天,就沒一家,我很納悶?就走進一家店麵不大的畫店,老板不在,有一位身材略胖的中年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可能就是老板娘?我便與她聊了起來。我一進她店,她首先問我:
    “小夥子,是來賣畫的還是買畫的或者是找工的?看來,多半不是賣畫也不是買畫的,肯定是找工的,來,坐下聊聊。”中年阿姨笑容可恭,甚是友善,不覺讓我心裏與她拉近距離。
    “謝謝阿姨!您怎麽知道?是啊,就來找活幹的,這裏怎麽沒有國畫的店?”我坐在中年女人的對麵,很有禮貌地說。
    “國畫?我也不知道,反正沒有。全部都是油畫作坊,可能外麵的市場沒有這種需求吧?”女人正在記數,說話時又抬頭打量著我,然後繼續說:
    “每天來這裏的人多著呢,像你這種年齡這種打扮,一看就不是做生意的,來賣畫給我們的,第一次出來賣畫的人手裏肯定拿著畫,那怕小小的一幅,是吧?那剩下的情況隻能是找活幹的人了。”中年女人說後,還給我倒了一杯水,語氣夾雜著自豪感。我道了聲謝謝,就問她:
    “阿姨,招人嗎?但我不是畫油畫的,我畫國畫,能行嗎?”
    女人抬眼看了看我,說:
    “不是畫油畫的?那難,這裏靠的是熟手,快,畫師是按計件拿錢,零基礎的很難掙錢的。初學者每個月隻有幾十塊工資打底,但沒人帶你自己很難的。因為其他畫師也要自己畫畫,誰都是靠自己手快賺錢,誰有時間教啊,所以,不是熟手我們不要,我還以為是在別的畫室幹的不愉快,想跳槽的?”女人說到最後,語氣竟有點不屑的感覺。
    “哦,原來是這樣。”
    “是啊,你以為錢那麽好賺,說句不好聽的話,就算是美院的教援來了,也不一定賺到的錢,比我們熟手的畫師多?他們畫不了我們這些畫,或者說看不起我們這些畫,清高唄!你是哪裏畢業的?”
    “我不是讀專業的,業餘畫點國畫而已,很初級。”我說後竟有點臉紅,臉上熱熱的感覺。
    “那你不要在這裏浪費時間了,找其他工作去吧,沒有畫室招生手的,你走吧,我這裏要做生意。”女人說完眼神居然有點豬視眼,白了我一下。
    我心裏一時覺得有了強烈的羞辱感!但還是禮貌地辭了女人出來。
    漫無目的的我又轉了幾間油畫作坊,都碰到同樣的問題——不要新手。我隻好徹底打消了用畫畫掙錢的念頭,可能,這種畫行畫的工作也不一定適合我。
    在布吉大芬村轉了一個下午,任何收獲都沒有,我隻得趁天還沒黑趕緊趕回市內。經過幾次公交車的轉換,回到市內時已經是晚上7點多了。我在文化宮公交站下了車,在文化宮門口旁邊小食店吃了個炒粉,便進文化宮裏找肖煥群老師了。
    上段時間,我仿王淑暉的《西廂記圖冊》筆意,也參考了唐寅的《秋風紈扇圖》,畫了一幅《易安居士圖》,易安居士的臉型取材雪兒的臉部,不但形似,更是神似。這幅畫放在肖老師那裏,是讓肖老師幫著題款,是個絹本。
    這幅畫花了我很多精力,是一幅精心而作的工筆重彩作品,畫中易安居士是正麵站著的造型,一手握筆,遠眺窗外,似是剛作完新詞;案幾上紙所作新詞,正是《聲聲慢尋尋覓覓》。畫裏紙上的書法,感覺渲染到似乎墨跡還沒幹的樣子,易安居士凝神若有所思,仿佛仍有萬千思緒之意。因為畫的是正麵,臉部造型極像雪兒,刻畫也極細致傳神,眉眼之間也畫出了“怎一個愁字了得”那種感覺!窗外環境,則配以美人蕉翠竹太湖石假山;整幅畫色調以極淡紫藍色調為主,畫麵甚是優雅,但卻略顯深沉傷感了。
    本來,這幅畫是準備送給雪兒的,畫中之意難道是早有征兆?難道雪兒今後一生會過得不好嗎?我不知道這幅畫送給雪兒她要不要?不過,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把這幅畫親手送到雪兒手裏,那怕是給她做個留念也行。
    不知不覺,我到了肖老師家門口。
    “肖老師在家嗎?”我輕輕扣了幾下門。
    “是瀚哲啊,進來吧,在呢。”肖太太邊說著,邊開門讓我進去,她也是一位美術教師,在鵬城中學教書。
    “師娘晚上好,打擾了,謝謝!”我隨手將剛才在文化宮門口買的一袋水果給了肖太太。
    “肖老師在畫室畫畫呢,進去吧,不客氣。”因為比較熟,以前我經常來請教肖老師,所以肖太太讓我自己直接去肖老師畫室。
    肖老師正在畫一幅人物大畫,2米x2米的,畫的是黃宗英老師,畫中人黃宗英老師坐在皮沙發上,氣定神閑,微笑中不乏慈祥,雙眼耿耿有神,甚感睿智,氣質優雅,高貴中極顯東風絕美女性風範,十分自然,沒半點造作。作品名稱叫《演員作家經理》。肖老師這幅作品畫了好幾個月,他說這幅作品準備刊登在《鵬城特區報》,也會參加五年一屆全國美術大展,是用心之作。
    肖老師見我進來,便停下手中的筆,拿出幫我題好款的畫給我,然後說:
    “你這小子,這幅畫畫得不錯嘛!看出是很用心,好像是模仿王淑暉的,但似乎也有唐寅的筆法,很有古意,不錯。”
    “謝謝老師鼓勵!我會努力。”
    “現在在哪做?還在雲林嗎?那邊離這裏近,晚上有空多過來,禮拜天如果休息有空,也可過來我畫室畫畫,這裏有一百多方,夠我們兩個人用。你要想辦法多擠時間,多畫畫,我感覺你可能畫山水會更好,我好像聽你說過,以前還臨過王蒙的畫?”
    “是的,老師,以前學畫過《芥子園畫譜》,也臨過一些古畫,是有臨過王叔明《東山草堂》和《青卞隱居圖》,《葛稚川移居圖》等,也臨過其它古畫,有沈周的《盧山高》以及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等等。但很不係統,還有漸江的,石濤的,今人有陸儼少,黎老等等,有時也學畫人物,今後請您多指點。”
    肖老師示意我坐下,然後說:
    “如果有長期打算,還是要係統性一些去進行學習,然後選好目標,比喻說山水或人物或花鳥,也不能今天畫這個明天畫那個,要選方向,然後主攻一樣才行,我感覺你可能畫山水比較好。”
    “我是比較喜歡畫山水,今後就以山水主吧,您看怎樣?”
    “我也覺得不錯,但還要多讀一些畫論,比喻《六法論》,或者《苦瓜和尚畫語錄》等等之類,這樣才有理論支撐,還要多悟。實際畫畫天賦也很重要,我覺得你特別有天賦,當然,有條件要多臨摹古畫,特別是宋元山水,《早春圖》和《溪山行履圖》也是必臨,有機會,也要臨一臨王希孟的《千裏江山圖》,那幾乎是青綠山水登峰造極之作,是畫在絹上的長卷巨製,王希孟在完成這幅作品時,也隻是十八、九歲的年齡。可這幅畫在傳統中國畫領域,至今無人能夠超越!可惜據說他畫完這幅畫之後就英才早逝。總之,你要多動筆,多寫生,所謂‘搜盡奇峰打草稿’就這意思,因為,藝術作品也是來源於生活的。”
    “謝謝老師教誨,我會爭取時間多畫畫的。”
    “有空多來,工作情況怎麽樣?有條件畫畫嗎?”
    “沒呢,我...我...剛失業,還沒找到工作呢;我今天去了大芬,也沒找到。”
    “大芬可能不適合你,那邊是油畫行畫工廠,你是畫國畫的,幾乎是風馬牛不對。你還是找份自己熟悉喜歡的工作,然後一邊工作一邊學習,這樣比較現實。”
    “是啊,我也是這麽想的。”
    這時肖老師有一位朋友來找他,我就辭了肖老師,拿著畫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我心裏打算著,在沒有找到工作之前,不如去嚐試做幾天泥水工試試,這是不需要任何經驗的,也可渡一下生活難關,不然真會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