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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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槿搖頭:“我也不知道。 首發哦親不過我敢肯定他不是要自戕。”

    她今日是與季氏一道去報國寺進香了。她回憶了一下時間, 記起上一世的衛莊就是在她這次去進香的前一日溺水而亡的,所以她提前教了天福急救的法子, 又跟衛莊說她夢見他會溺水雲雲, 但衛莊不信,天福倒是聽得心驚,答應一定看好衛莊。

    然而昨天一整天都太平無事。蕭槿還以為衛莊的劫數已經過去了, 結果今日他就落水了。

    蕭槿方才也想到是不是她記岔了日子, 但思量後又覺得不太可能。她雖然跟衛莊不算十分熟稔, 但當年這個表兄的死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何況衛莊是這麽有特點的人。

    所以她覺得,應當隻是時間上出現了一些偏差。不過最後的結果是好的。

    蕭岑歎道:“咱們的莊表哥原本就考不上了,這下在水裏泡了一回, 腦子進了水更考不上了。”

    蕭槿淨了手,坐下拈起碟子裏的一塊點心,瞥他一眼:“我怎麽覺著你說話的語氣跟四哥越來越像了。”

    蕭岑笑嘻嘻道:“別拿我跟四哥比, 我讀書比他好, 人也比他機靈多了。”

    蕭槿丟給他一個白眼:“你跟四哥比什麽。”

    “難不成跟二哥比,我也得比得過啊, ”蕭岑說話間一拍手, “誒, 我聽說那衛家二公子舉業上頭十分厲害, 他今兒過來,我說不得還能討教一二。”

    蕭槿低頭喝了口花茶。

    衛啟渢在讀書上麵確實很有天分,然而他有的狀元科名衛啟濯也有,無論在哪方麵,他都始終不能壓製這個堂弟,衛啟渢心中一直為此耿耿於懷。衛啟濯前頭有意藏鋒,倒是不顯,眾人大多隻知衛家二公子的才名。後來衛啟濯蟾宮折桂,一鳴驚人,光芒漸漸蓋過衛啟渢。

    其實蕭槿覺得,衛啟渢主要是輸在了心機謀算上。衛啟濯那等機謀,是蕭槿生平僅見。皇帝自覺心術踔絕,但在衛啟濯麵前,都有些不夠看。

    “你不要跟那衛家公子走得太近。”蕭槿擱下茶杯道。

    蕭岑一愣:“為何?”

    蕭槿起身拍拍蕭岑的肩:“乖乖聽姐姐的話便是。”

    蕭岑轉眼打量蕭槿幾眼,包子臉鼓了股,乖順點頭道:“好,聽姐姐的。”

    蕭槿微微一笑。

    從蕭岑院子裏出來時,蕭槿忖著回去也是在房裏悶著練字,想起衛莊那件事,心中不免疑惑,當下拐了個彎,轉去尋衛莊。

    她前世也隻是知道衛莊是溺水而亡的,並不知曉他溺水的具體緣由。如今想來,倒是有些蹊蹺。

    衛莊住在蕭家的西跨院。蕭槿過去時,一個身著湖藍繭綢直裰的大夫正低頭寫脈案。

    那大夫姓周,總是善氣迎人,有著手成春之能,是蕭家常請的老郎中。

    周大夫直道衛莊已無大礙,隻是開了些安神的藥。

    蕭槿看了眼安靜地倚靠在軟榻上的衛莊,覺得確實是應該給他安安神了,他眼下這副光景,倒很像是驚嚇過度。

    等周大夫走後,蕭槿將隨手從蕭岑那裏順來做慰問禮的點心放到桌上,轉頭跟衛莊客套幾句,跟著便問道:“表哥今日如何落水的?”

    衛莊眼簾微垂。

    蕭槿等了少頃,見他不開言,轉眸端量他。

    榻上少年麵色略顯蒼白,但姿態灑落,一件牙色直裰穿在身上,愈顯他眉目宛然,黑發如瀑。

    衛莊其實生得極是好看,姿容清雋雅逸,走在人叢裏是十分打眼的。隻是衛莊總是因著自身處境與資質而自卑,因而也隻是容貌好而已,氣度總是出不來。

    但是眼下的衛莊,雖則隻是安安靜靜地坐著,但身上那股蹙蹙靡騁的窘迫感似乎已經尋不見了。

    蕭槿再度想起了他方才臨走前回頭掃的那一眼,心頭疑惑更盛。

    “一場意外而已,”衛莊倏而出聲,“表妹不必係念。”

    蕭槿又偏頭看他幾眼,忽而笑嘻嘻道:“我聽說幾個堂兄過幾日要出外遊玩,表哥可要同往?外麵景致可好了,我今日去報國寺的時候,看見到處都是寵柳嬌花的盛景。”

    衛莊緩緩坐起身望向蕭槿。他適才剛沐浴了一番,因著他這個動作,半濕墨發潺湲流瀉,恍若水墨暈開。

    衛莊接過天福手裏的汗巾,一麵仔細擦拭濕發,一麵對蕭槿道:“不去。”

    “為什麽?”

    “出去要花錢。”

    蕭槿突然笑出了聲:“這才對嘛,表哥還是本色不改。”

    衛莊之所以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是因為他的摳門。

    蕭槿就沒見過比衛莊更摳門的人。衛莊並不缺銀子,但總是恨不得一文錢掰成兩半花。他為了省油,屋裏的油燈從來隻點一莖燈草;為了省布料,隻給自己做直裰,從不做直身和道袍,因為直身與道袍比直裰多兩塊衣擺,形製也寬大,費布;為了省銀子,身邊連個丫鬟也沒有,隻是一個婆子與一個書童在伺候著。

    有一回衛莊買回一隻燒兔子,蕭槿有意逗他,纏著他說要吃兔肉,衛莊被逼得無法,咬了咬牙,抬手剁了個兔耳朵給她。

    蕭槿活了兩世了,至今都記得那隻兔耳朵。

    她覺得衛莊可能跟嚴監生有的一拚。

    不過衛莊雖則吝嗇,每個月也總是會交給季氏十兩銀子,當做他們母子三人的暫住之費。季氏幾番推辭,但衛莊始終堅持。

    蕭槿之所以不認為衛莊是想自盡,一是因為他吝嗇,二是因為他一直惦記著娶媳婦的事,娶個好媳婦是衛莊父親的臨終囑托。

    家業沒著落,媳婦也沒找,怎麽可能自殺。

    蕭槿不知道衛莊是為他弟弟攢錢還是為未來媳婦攢錢,她隻是比較懷疑,摳門如衛莊,到底能不能娶上媳婦。

    蕭槿與衛莊說話間,衛莊的母親宋氏笑著進來,端了一碗薑湯給衛莊。

    蕭槿起身笑著喊宋氏:“姨母。”

    宋氏慈和一笑:“姐兒今日玩得可好?”

    蕭槿點頭,笑得眉眼彎彎:“那寺廟後山的景致特別好,下回姨母也去!”

    宋氏其實是蕭槿的表姨,但為顯親厚,季氏都讓蕭槿姐弟兩個喊姨母。

    宋氏是聊城本地人,為人十分隨和,隻是有些沒主見。宋氏的丈夫早亡,一人守著亡夫留下的家業,帶著衛莊與衛晏兩個兒子過活。後來蕭安外放山東,時逢衛莊籌謀舉業之事,而蕭家正好為幾個子侄延請了一個致仕的老翰林做先生,季氏便讓衛莊來蕭家附學,衛莊母子三個這才搬進了蕭家。

    薑湯有點燙,衛莊接在手裏,一口口慢飲。他的目光暗暗在宋氏與蕭槿兩人之間流轉一番,最後定在了蕭槿身上。

    他出神須臾。

    他隱隱覺得,蕭槿方才問他是否要出外遊玩,不過是在試探他。雖然她不過是個十歲的女娃娃,但他覺得她是瞧出他的異樣了。

    衛莊的目光從蕭槿身上收回,緩緩斂眸。

    這個原身的落水確實是個意外,但也不是全無緣由的。

    蕭家前院。蕭安引著衛承劭與衛啟渢父子往正堂去。

    衛家世代簪纓,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豪門世家。衛家子孫多芝蘭玉樹,容貌更是沒有差的。衛啟渢現身時,一旁侍立的小廝仆婦心下不由嗟歎,這位公子入內後,直令人覺著滿室生輝。

    蕭安是鎮遠侯世子,蕭家與衛家沾些親故,如今衛承劭任山東巡撫,公務之餘,便攜子同來蕭家府上做客。

    山東巡撫乃一省最高長官,位高權重,蕭安眼下任東昌府知府,是地方最大父母官,但在朝廷派來的巡撫麵前,仍舊是下級。故而蕭安之前便知會季氏,讓做好安排,好生招待衛家父子。

    蕭安跟衛承劭不算熟稔,有些摸不清衛承劭的脾性,但見麵後發覺對方似乎頗為隨分,尤其是衛家那個公子,瞧著稟性甚為溫和,出身衛家那樣的門庭,竟沒半分世家公子慣有的驕矜習氣,實是有些意外。

    兩廂揖讓落座後,蕭安與衛承劭寒暄半晌,見衛啟渢隻是坐著喝茶,想了一想,衝著一旁的幾個子侄招手道:“你們領著衛公子出去轉轉。”

    蕭安所言正中衛承劭下懷,衛承劭轉頭看向衛啟渢:“聽聞幾位賢侄學問皆好,哥兒且去,切磋切磋製藝也是好的。”

    衛啟渢起身應是。

    衛承劭又衝蕭家幾個兄弟笑道:“有勞列位賢侄了。”

    蕭家幾兄弟忙道不敢當,又客套幾句,這才相讓著領了衛啟渢出來。

    蕭岑方才聽到衛承劭方才說什麽“聽聞幾位賢侄學問皆好”,就忍不住想,這衛大人真會睜著眼睛說瞎話啊,論起學問,蕭嶸隻比衛莊好一些,蕭崢與蕭嶸半斤八兩,至於他,也是個半吊子。他們幾個人裏麵,除了蕭崇,沒人擔得起“學問好”這三個字。

    蕭嶸一早就盼著衛啟渢來。衛啟渢年紀輕輕便已中舉,而且出身擺著,若是能借機跟衛啟渢攀上交,那他可是多了個大助力。

    蕭崇倒是有意與衛啟渢切磋,但他見他似乎無心於此,一時也不好硬生生逞技。

    蕭嶸也發覺衛啟渢心不在焉,當下殷勤道:“要不,我帶衛公子去園子裏轉轉?後花園那邊種了不少桑樹呢,今年暖得早,桑葚都陸續熟了。”

    蕭岑看不慣蕭嶸捧高踩低的嘴臉,又覺得衛啟渢不會稀罕那點桑葚,正想借故離開,就聽衛啟渢道:“勞煩帶路。”

    蕭岑詫異抬頭。

    衛啟渢回身時低頭看了蕭岑一眼,淡笑道:“這位小公子生得好生漂亮伶俐,我瞧著倒是投眼緣。”說話間解下腰間玉佩,伸手遞給蕭岑,“權作見麵禮,聊表芹意,切莫推辭。”

    蕭岑最愛聽人誇他好看,況他覺著衛啟渢這人挺好的,正要笑嘻嘻地接過,腦子裏靈光一現,忽然想起姐姐交代他的話,立馬縮手,認真搖頭拒收。

    衛啟渢一愣,旋笑道:“不是多貴重的東西,小公子拿去玩兒吧。”

    蕭嶸瞪眼,成色那麽好的玉佩還說不貴重,讓蕭岑一個半大孩子拿去玩???

    “不必了,衛公子心意我心領了。”蕭岑繃起小臉,一本正經地拒絕。

    衛啟渢見蕭岑再三不肯收,隻好作罷。他轉頭對蕭嶸等人道:“在下命小廝帶了些見麵禮,過會兒給諸位送來。”

    蕭嶸見衛啟渢態度溫和,覺著攀交有望,笑眯眯道謝,又為衛啟渢引路:“桑樹林在那邊,衛公子請。”

    蕭槿見衛莊薑湯喝完了,頭發束妥了,巾幘也戴好了,想想也無事問他了,正要起身作辭,忽然想起一事,笑盈盈道:“表哥去幫我摘桑葚吧?放心,自家種的,摘下來就成,不要錢。”

    衛莊轉頭看她:“怎不跟幾個堂姐妹去?”

    蕭槿抬手比劃:“因為你個子高啊。”

    “那有工錢拿麽?”

    衛莊道了聲“尚可”,目光一掃,見屋內還坐著一個梳著纏髻的婦人。他想了一想,記起來這位是趙若淑的母親李氏。

    衛莊見午飯尚未擺上來,放了心,跟趙若淑母女見了禮,說了句“我去廚下看看”,抽身離去。

    趙若淑聽衛莊這般說,以為他是要去幫她們籌備午飯,心下歡喜,回頭笑盈盈地繼續跟宋氏攀談。

    宋氏卻是有些憂慮。她知道自己兒子的德性,又想起兒子之前一再推拒與趙家議親的事,覺得她兒子沒那麽好心。但她又不好撇下趙家母女追上去敲打兒子,正巧天福此刻跟了過來,她便小聲叮囑他跟過去看看,又讓他催著陳媽媽趕緊擺飯。

    天福連連點頭,回身出去了。

    衛莊從宋氏屋裏出來後,便轉去了廚房。

    今日來了客人,陳媽媽一個人忙不過來,宋氏便跟季氏借了兩個廚娘來打下手。

    陳媽媽瞧見衛莊過來,以為他是從學裏回來餓得慌,忙說讓他再等等,午飯還要些時候才能擺上。

    衛莊搖頭道:“我不是來催飯的。”

    陳媽媽一怔:“那少爺是……”

    “我的野菜呢?”

    陳媽媽呆了呆,被衛莊盯了片刻,才恍然想起他指的是八姑娘昨日分過來的那些野菜。

    陳媽媽雖然不懂少爺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但還是指了指灶台旁一個大盆,道:“都在那裏。老奴正打算烹一些加入蒸乳餅裏待客。”

    衛莊走上前端起那半盆野菜就走:“不必了,就這麽點,省著吃。”

    陳媽媽有點懵,正想說再放放就不新鮮了,就見衛莊走至她身邊時,一樣樣交代道:“做菜少放些油鹽,母親他們口味都清淡。再就是,多素菜,少葷腥,葷菜上一道就夠了,頂好一道也不上,來三兩爽口素菜便成。”

    兩個廚娘對望一眼。

    陳媽媽聽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少爺說得好聽,其實還不是摳門的老毛病又犯了。

    陳媽媽一臉擔憂地看著衛莊,心道少爺您又不缺銀子,怎就小氣至此……您這樣可怎麽說媳婦?

    天福趕來時,衛莊已經出去了。他聽陳媽媽說了少爺方才的交代,直覺牙疼:“這可不成,不能聽少爺的,夫人囑咐了,說讓仔細備辦著。”

    當下兩人計議一番,決定還按宋氏的囑咐來。

    因著衛莊是住在蕭家的,趙若淑母女與宋氏敘話一回,便轉去拜見了蕭安夫婦。季氏瞧著趙家母女這架勢,隱隱猜到了趙家母女來探望衛莊母子的目的。

    她覺得宋氏為了給兒子找媳婦也是操碎了心,當下熱情款待了趙家母女。

    趙若淑一看到蕭槿,便笑語盈盈地上前攀談。

    她琢磨著下午跟衛莊去逛園子,但她不好意思獨個兒邀衛莊,便想找個人陪著,她覺得衛莊的這個表妹性子討喜,正合適,再三請她去西跨院用飯。

    蕭槿推拒不下,隻好跟著趙家母女去了西跨院。

    等午飯擺上來,天福去請了好幾次才把衛莊叫來。衛莊瞧見蕭槿也在,微微一愣。

    蕭槿忍不住想,她莊表哥這算不算間接相親,她這麽戳在這裏,好像有點多餘。

    她思忖著用罷飯該尋個什麽由頭脫身時,陳媽媽開始布菜。

    衛莊對著麵前滿桌豐盛肴饌,容色微沉。等陳媽媽給趙若淑盛那道銀魚燉蛋時,他忽然道:“我來。”說話間劈手搶過了陳媽媽手裏的木杓。

    趙若淑禁不住抿唇微笑,莊哥哥還親自動手給她盛菜。

    蕭槿卻覺得衛莊有點古怪,狐疑地抬頭望去。

    衛莊左手端著一個小空碗,右手執木杓,在那個青花白瓷大海碗裏淺淺一撇,盛了小半杓湯和少許銀魚肉。

    宋氏臉色發青。

    蕭槿卻見怪不怪,自從見識過那個兔耳朵之後,她覺得沒有什麽能震撼到她了。

    然而很快,她就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

    衛莊盛起那一杓之後,並沒有倒入小空碗中。

    蕭槿眼睜睜看著她莊表哥跟得了帕金森一樣,握著木杓的那隻手抖個不住,將杓裏僅剩的那點魚肉也嘩啦啦抖回了海碗裏,最後隻將小半杓湯底倒入碗裏,擱到了趙若淑麵前。

    蕭槿看得目瞪口呆,她莊表哥這技法,比餐廳阿姨還嫻熟。

    宋氏的嘴角不住抽動,直想當場按死兒子。

    趙若淑呆了半晌,隨即朝衛莊笑著道謝,低頭喝湯。

    蕭槿扶額,她表哥果然是朵奇葩。她覺得這位趙姑娘心也是大,要是換個心眼小的,估計就覺得衛莊是在趕客了。

    衛莊見趙若淑言笑如常,臉色更難看了幾分。

    用罷飯,趙若淑便悄悄跟蕭槿商量,讓她幫忙請衛莊一道出去轉轉。蕭槿本就想走了,聽說是這種事,更不想摻和,以下午還要聽課為由推掉了。

    趙若淑見蕭槿轉身要走,忙拽住她,問道:“那莊哥哥喜歡什麽?我下回來時給他捎帶些。”

    蕭槿默了默,衛莊大概比較喜歡銀子,但她總不能這麽說……

    “我也不清楚,”蕭槿望向不遠處押著衛莊來送客的宋氏,“要不你過會兒私下裏問一問姨母。”要是直接問衛莊,他還不曉得會怎麽說。

    趙若淑抿唇,雖然她性子不扭捏,但直接問人家母親這種事,也不太好意思做出來。

    蕭槿跟宋氏打過招呼,又笑著朝衛莊揮揮手,回身離去。

    衛莊目送蕭槿時,被天福拉了一把。宋氏看出了兒子的不情不願,自己與趙家母女說笑,示意天福扯住衛莊,省得他半道上跑了。

    不過衛莊似乎還算是聽話,一路安安生生地跟著眾人到了門口。

    等送趙家母女上馬車時,衛莊冷著臉對趙若淑道:“下回不要來了。”

    趙若淑一愣。

    “我這吝嗇的毛病是不會改了,今日招待你與令堂那頓,也不是我的本意,另……”

    天福瞧見宋氏那黑比鍋底的臉色,忙將衛莊往裏拖,轉頭笑著讓趙若淑母女趕緊上車。

    坐到車廂裏之後,李氏沉著臉道:“你看這叫什麽事兒,他是覺得他得了府試案首就可以目中無人了麽?”

    趙若淑抿唇道:“我總覺著莊哥哥好似有些不對……興許是有什麽緣由。他不是那種倨傲的人。”

    李氏氣道:“管他如何,你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下回可別再來了!”李氏見女兒不吱聲,恨鐵不成鋼道,“你是不是聽不進我的話?”

    趙若淑小聲道:“我真的覺得似乎有蹊蹺……”

    李氏咬牙道:“閉嘴!橫豎我是不願來了,你若是敢背著我偷偷往這邊跑,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趙若淑低頭咬唇,並不應聲。

    回了西跨院,宋氏抄起擀麵杖就要往衛莊身上招呼,被衛晏和天福等人死死攔住。

    “你長本事了啊,人家趙家娘子招你惹你,你那麽待人家?”宋氏恨恨道,“你再這般,就等著打一輩子光棍吧!”

    衛莊平靜道:“我已說了我對趙家姑娘無意,母親不要強人所難。”

    宋氏惱道:“你是嫌人家不夠摳麽?你說,上哪兒找跟你一樣小氣的?倆人全摳一起日子還過不過了!”

    “兒子目下想專心舉業,不想思慮婚姻之事,望母親諒解。”衛莊言罷,行禮退下。

    宋氏氣得直翻白眼,願意讀書不願意娶媳婦,這兒子簡直跟假的一樣!

    翌日,衛啟渢又是最後一個離開家塾的。

    他跟方先生談論製藝時,聽方先生提起衛莊近來的進益,又見方先生不住誇讚衛莊,沉吟少頃,忽而提出想看一看衛莊昨日考業時做的文章。

    方先生連聲應允,與衛啟渢一道去住處取了文章拿給他。

    “他從前的文章勉強隻算清通,如今卻是一字一珠璣,”方先生喟歎道,“我從前竟是將珠玉看做頑石,慚愧。”

    方先生見衛啟渢盯著那張紙半晌不語,禁不住問道:“有何不妥?”

    衛啟渢又仔仔細細地從頭看到尾,凝眉忖量一回,兀自搖頭。

    大約真是他想多了,這書翰字跡和文風,都是陌生的。而且,衛莊就是衛莊,跟那人又有何幹係。

    正此時,衛莊來補交昨日練的兩張字——他今日走得匆忙,落在了房裏。

    衛莊見衛啟渢拿著他昨日寫的文章,眸光微動。

    衛啟渢根本不會看出端倪。他行事審慎,之前就憑借記憶練過原主的字,後來屬文,也刻意改換了文風。

    即便是他父親來看,大約也很難瞧出那是他的文字。

    不過他觀衛啟渢神色,揣度著他大概是起了些疑惑。衛莊突然有些感慨,這世上算得上了解他的人有兩個,一個是他父親,另一個就是他這個夙敵堂兄。

    不過他也同樣了解衛啟渢。

    看來他往後要更小心些才是。

    衛啟渢往自己院子折返的路上,忽見一小廝匆匆跑來稟報說,溫大人到了。

    蕭槿聽蕭岑說溫德已然去了前院正堂時,問他有沒有攜女眷同來。

    “我也不曉得,”蕭岑笑眯眯道,“姐姐想找人耍子?”

    “隨口一問而已,”蕭槿伸手拍拍他,“快去吧,幫姐姐看看。”

    蕭岑理了理衣袍,笑著道了聲“知道”,便轉身跟著幾個堂兄見客去了。

    蕭槿望著窗外透亮的天光,微微諷笑。

    溫德不論知不知道衛啟渢與溫錦的事,都一定對兩人的婚事樂見其成,溫家若得衛啟渢那般乘龍快婿,闔族都跟著得益。溫家這邊顯然是知道衛啟渢對溫錦有意的,溫錦後來拖到十七都沒有定親,直到衛啟渢娶了她,溫家人才給溫錦許了人家。

    聽說溫錦上花轎的時候,險些哭昏過去。

    不過這對苦命鴛鴦這輩子大約可以圓滿了。

    蕭槿眸中滿是冷嘲。

    前院正堂。溫德與眾人敘禮罷,落座後,著意看了旁側從容喝茶的衛啟渢一眼,又轉向眾人,笑吟吟道:“小女頑劣,此番定要隨我同來。她道久仰山東風俗人情,想借此時機到往一觀,讓諸位見笑了。”

    季氏見他並未帶女眷來,奇道:“敢問令愛何在?”

    溫德笑道:“小女說初次謀麵,要給府上幾位姑娘籌備見麵禮,眼下應當快到了。待會兒不如將幾位姑娘都叫來,讓她一一拜見。”

    蕭槿覺著他在這上頭也太迷信了,但幾番拗他不過,隻好應下。隨即想起他方才支開蕭岑的舉動,忍不住問道:“我還以為你要跟我說什麽要緊事,原來隻是這個。那你為何不讓阿岑聽?”

    “他若是知曉了,想來便會嚷著要出去的。我隻打算帶你一個,阿岑還是留在家裏讀書的好。”

    蕭槿探問道:“表哥是預備帶著我純粹出去溜達一圈麽?”

    衛莊看她一眼:“也不一定。興許會請你吃頓飯。”

    蕭槿吸氣,她覺得她可能遇到了個假表哥。

    她隨即想起江辰兄妹之前說起要郊遊的事,詢問江辰這回可入了甲等。

    “入了,他方才與我說郊遊的日子定在外後日,”衛莊說話間聽天福說蕭定來了,起身道,“你先回吧,你跟謝先生告半日的假便可,咱們隻出去半日。”

    他頓了頓,望向她:“明日辰時正,我等你來。”

    蕭槿點頭。她覺得她近來因為外出而落下的功課可能會有點多,想要提前多練幾張字屆時好拿去交差,當下與衛莊作辭。

    蕭定今日事少,早早回了。他本是想盡快了結銀子的事的,正好今日放榜,衛莊再度落榜之後想來就要卷鋪蓋走人了,

    他因著上回被衛莊搶白而心中耿耿,想借此機會奚落衛莊一番,卻不曾想他剛一回府,就聽說衛莊府試得了案首。

    蕭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幾乎懷疑是蕭安幫衛莊作了假,但想想蕭安的為人,又覺得不太可能。何況事關科考,蕭安再是如何也不會糊塗到在這上頭動手腳。

    蕭定本以為衛莊這回破天荒拿了頭名後,一定尾巴翹到天上去了,誰想到他見著衛莊時,他神態如常,倒好似今日的發案與他無關一樣。

    蕭定忍不住仔細端量了衛莊幾眼。這是他第一次正正經經地去審視這個少年。

    知勝而不驕,臨絕地不驚。

    不知為何,蕭定忽然想起了這兩句話。

    蕭定忽然蹙眉。難道衛莊頭先其實一直在藏鋒?否則一個連考過縣試都費勁的人,是怎麽拿下府試案首的?

    衛莊卻是不管蕭定在想什麽,他清點了蕭定帶來的銀子,又仔細查看過了成色,見無不妥,命天福將銀子收起來,便開始下逐客令。

    但蕭定並沒有立等走。他盯著衛莊看了少頃,緩下辭色,問他究竟是如何在短短幾日內有這等進益的。

    “四老爺想知道?想知道的話,”衛莊將手掌攤到蕭定麵前,“拿一百兩銀子來,我便告與你知道。”

    蕭定嘴角一抽:“你好賴也是個讀書人,怎就一身銅臭氣?”

    “讀書人也要過日子,四老爺不就為三百兩銀子愁得寢食難安麽?原本我也可以念一念人情的,但我與四老爺又無交情,憑什麽送人情與四老爺?”

    蕭定氣得胡須直抖:“你休要以為你得了案首就了不得了!府試算什麽,有本事你考入殿試,拿個狀元回來!”

    “我若拿了狀元回來,四老爺再想跟我打聽訣竅,可就不止要花一百兩了,屆時少說也要一萬兩。”

    天福在一旁止不住地偷笑。少爺似乎找到了個發家致富的好門路。

    蕭定臉都僵了,但對著麵前這個少年,忽然說不出話來,咬牙半晌,悻悻而去。

    蕭嶸瞧見父親回來,忙跑上前詢問究竟有沒有問出衛莊奪魁的緣由。

    蕭嶸自己也不過是個秀才,當初的三場童生試都是低低地過的,若是他能知道衛莊的秘訣,那考科舉豈非事半功倍?

    蕭定想到衛莊方才的話,沉著臉道:“他說要給一百兩銀子才肯說。”

    蕭嶸眼前一亮:“真有秘訣?”

    蕭定瞧著蕭嶸那德性,臉色越發難看。他的三個兒子裏隻有蕭崇讀書上頭天分好,蕭睜與蕭嶸兩個都是資質平平。

    蕭定眼前又浮現出方才見到的衛莊,不知為甚,忽然更嫌棄蕭嶸了,當下一把甩開他,扭頭走了。

    蕭嶸正覺得莫名其妙,蕭枎跑來詢問他衛莊得了案首的事是真是假。

    蕭嶸酸溜溜道:“他說有秘訣,但依我看,這回大約是出了什麽差錯了。管他呢,他能僥幸一次,難道還能再僥幸一次?”

    蕭嶸坐下繼續道:“府試過了,還有院試。府試是知府主持,院試可是朝廷欽點的學道大人主持的,我看他屆時還能如何。他若院試也能過,我倒是相信他真得了什麽秘訣。”

    一個平素一直不如他的人忽然站到了他爬不上去的位置,蕭嶸難免心裏泛酸,隻好這樣安慰自己。

    蕭枎點頭:“哥哥說的是。”自打衛莊不依不饒地跟她要賬之後,她就越發不盼著他好。

    蕭嶸卻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湊近低聲問道:“你這幾日跟那衛家二公子……”

    蕭枎歎氣擺手:“別提了,衛公子這幾日不知在忙活什麽,每日除卻去家塾之外,根本不出門。我們本想使點銀子買通他身邊人打探一下,但他身邊那起子人嘴都嚴得很,連銀子都不收,一毫都打點不通。”

    蕭嶸撓撓頭,道:“那可如何是好,也不知衛公子還能在此盤桓多久。”

    蕭枎抿唇。她從未見過如衛啟渢這般出色的人,除開性情有些捉摸不定以外,衛啟渢渾身上下簡直挑不出一點毛病。

    最要緊的是,衛啟渢背後是煊赫豪門榮國公府。若是嫁給了衛啟渢,她這輩子都不必再為錢財發愁。

    蕭枎摸了摸自己的臉,轉身回房。

    她還是想要再試試。

    翌日,蕭槿跟衛莊出門時,好奇詢問他府試究竟是怎麽奪魁的。

    衛莊領著她邁過門檻,低頭看她:“你不必操心這些。”

    蕭槿其實也想過衛莊從前是有意藏鋒,但她實在是想不出藏鋒對衛莊有什麽好處。但一個人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進步神速,這確實匪夷所思。

    衛莊見蕭槿追問不住,隻好道:“你就當我從前蒙昧,見今忽然開了竅。”

    蕭槿並不怎麽相信他這個說辭,但衛莊不肯說,她也不好一直糾纏於此。她想起年底的院試,笑道:“那表哥既能在府試中奪魁,想來院試也不在話下了?”

    “你若是屆時仍舊來接送我,那自然不在話下。”

    蕭槿嘴角微抽,道:“到時候可是大冬天,表哥一早便要趕考,我怕我爬不起來……”

    她話音未落,就聽一陣馬蹄聲近,轉頭間便瞧見一人一騎衝開街上層層人叢一徑狂奔至近前,所到之處皆引起一陣擾攘。

    那馬上之人衝得太快,到得蕭槿近前時根本刹不住,也不打算勒馬,怒喝一聲“滾開”,也不管蕭槿來不來得及躲閃,直接飛衝了過來。

    蕭槿實際上已經反應過來了,但衛莊比她反應更快。在她預備往旁側躲時,衛莊已經一把將她拉到了他身後,與此同時,他在馬匹即將飛馳而過的瞬間,伸手迅速扯住了馬上之人的衣袖。

    他的力道極大,那人一時不備,被他拽得身子一斜,一頭從馬背上栽了下來。

    “不長眼的東西,知道爺爺是誰麽?”那人一時爬不起來,抬頭怒瞪衛莊。

    蕭槿方才沒仔細瞧,如今這人抬起頭,她瞧見他的臉,倒是覺得有點眼熟。她蹙眉略想了片時,終於記起來了來者何人。

    此人姓馮名權,是榮國公府二房的表親,為人十分勢利,久慣溜須拍馬,平日裏對衛家主支啟字輩的幾位公子趨奉備至。衛啟渢身為二房嫡長子,是馮權的主要逢迎對象,但衛啟渢似乎並不怎麽待見他。

    馮權嘴裏不住罵罵咧咧,幾度試圖爬起來,但他腳踝扭了,身上又有多處擦傷,試了幾次都爬不起來。他的小廝急匆匆奔上前來,左右兩邊同時架著,才將他攙起來。

    衛莊冷冷睥睨馮權。

    不過是衛啟渢的一條狗,竟然就敢猖狂至此。

    馮權長年巴結衛家,覺得自己即便是在京城地界上也是很有些臉麵的,已經許久沒人敢給他吃這麽大的虧了。

    他越想越氣,直罵衛莊瞎了狗眼,當下命小廝上前去將衛莊綁起來。

    衛莊寒聲笑道:“也不知是誰瞎了狗眼。”

    “哎喲喂,你口氣不小,”馮權伸手就要來揪衛莊的衣襟,“你倒說說你是哪根蔥?”

    衛莊側身躲開馮權的手,抬腳就踢上了他的膝蓋。

    剛剛才被攙起來的馮權又“撲通”一聲跌到了地上,正跪在衛莊麵前。

    四周聚攏上來圍觀的路人轟然大笑。

    馮權抬眼打量衛莊,覺得很是邪門兒。他雖未言明身份,但有點腦子的都知道敢如他這般在街上恣意縱馬的必定是有些背景的子弟,然而眼前這個書生卻敢將他扯下馬來,又以這般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他,這就怪了。

    馮權心裏倒是打起鼓來,收斂氣焰,正猜度著衛莊身份的時候,就聽身後小廝恭敬地喊“二少爺”。

    馮權扭頭一看靠山來了,立等驚喜道:“表弟來得正好,我被這個……”

    衛啟渢不待他說完便徑直打斷道:“道歉。”

    馮權一愣:“什麽?”

    “我說讓你給這二位賠禮道歉,”衛啟渢看了衛莊與蕭槿一眼,又轉向馮權,冷淡道,“我適才已問明原委,是你唐突在先。”

    馮權怔了半晌,讓他給一個身份不明的書生和一個小姑娘道歉?

    雖則心中萬般不願,但馮權不敢違逆衛啟渢的意思,隻好一瘸一拐地挪到衛莊和蕭槿麵前賠了個不是。

    衛啟渢回身,步至蕭槿跟前,溫聲詢問她可有傷著嚇著。

    蕭槿覺著挺有意思的,原來衛啟渢在聊城時曾經對她這麽溫和過,她後來嫁給他之後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衛啟渢後來娶她頗有禍水東引的意思,但她想不出她到底和他什麽仇什麽怨。

    蕭槿壓下心頭萬端思緒,極力維持麵上的平靜,搖頭直道沒有,旋即跟衛啟渢略施一禮,與衛莊一道離開。

    衛啟渢的目光在兩人遠去的背影上停留片刻,掣身折返。

    馮權被小廝攙著跟在他身後,笑嘻嘻道:“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小娘子啊?眼光不錯,我瞧她確實是個美人胚子,將來想必是個尤物,你若是喜歡,我想法子給你弄來……”

    衛啟渢轉頭乜斜他一眼:“你胡言什麽,她是蕭知府的獨女,我這幾日都借住在人家府上,你今日若是闖下禍事,讓我如何自處?”

    馮權嘿嘿笑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誰啊……這不是急著來見你麽?”說話間又想起那個將他拽下馬的書生,“那蕭姑娘身邊的人是何身份?”

    “蕭大人的表外甥。”

    馮權正想罵不過一個表親也能那麽大膽子,隨即想起自己也是衛家表親,當下閉嘴了。

    他的腳踝已經腫了起來,疼得幾乎走不得路,衛啟渢又根本沒有等他的意思,馮權當下急道:“表弟慢些走,我有事與你說。”

    衛啟渢步子不停:“有話便講。”

    馮權神秘兮兮地笑道:“你等我一等,這件事你一定感興趣。”

    衛啟渢仿似想到了什麽,陡然頓步,回頭道:“說。”

    蕭槿覺著奇怪,問他為何對蝦這般嫌惡,他蹙眉丟給她一個字,髒。

    蕭槿這才對他的潔癖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她跟他說那些蝦的蝦線都已經仔細剔除了,但衛啟渢仍舊一臉嫌棄地堅持讓她倒掉。

    蕭槿許久沒吃蝦,不舍得倒,將那盤紅燒大蝦拽到了自己麵前,自吃自的。

    衛啟渢看她不聽話,神色不豫,似乎連在他麵前吃蝦也是罪過。他在她對麵落座後,斯斯文文地進餐片刻,抬頭瞧見她吃蝦吃得不亦樂乎,盯著看了好半晌。

    蕭槿打算再去夾一隻蝦時,一抬頭就撞上了他投來的目光。她見他滿麵的不可思議,那神色似乎是在說,你吃-屎也能吃得這麽高興?

    蕭槿當時就不樂意了,擱下筷子,指著他跟前的蛋花羹道:“你看,這裏麵的雞蛋是雞下的吧?你想過雞是怎麽把蛋下出來的麽?那個蛋啊從……”

    衛啟渢“啪”的一聲放下筷子,麵色一沉。

    蕭槿不以為意,又指著他麵前的一碟子春不老蒸乳餅道:“那裏麵的春不老,你想過是怎麽長出來的麽?那個需要澆水施肥,施肥你懂吧?就是用糞……”

    衛啟渢忍無可忍,按下筷子扭頭就走。

    蕭槿如今憶及前生往事,想想當初她看到的衛啟渢,再看看麵前這個溫雅公子,實在覺得有些恍惚。

    看來人的性情確實是會改變的。

    清蒸大蝦是蕭枎的拿手菜,她覺得衛啟渢但凡是吃了這蝦,一定會詢問這道菜是誰做的,屆時她就能露露臉兒。想來衛公子自此之後便會對她多上一份屬意的。

    她這般想著,便示意丫頭將那一碗清蒸大蝦端給衛啟渢。

    然而她一轉頭,就聽到衛啟渢冷淡道:“不必了。”

    蕭枎一怔。衛啟渢方才還是和和氣氣的,怎麽一轉眼就變臉了?

    蕭杫在一旁看著,拿帕子擋住了唇邊笑意。她就說,衛家公子一看就是風雅的人,怎麽可能稀罕蕭枎做的什麽蝦子。

    蕭嶸看得暗暗發急。

    蕭枎猶自不甘,勉強笑道:“此間的蝦與別處不同的,況且這製法……”

    “四公子不是說要切磋製藝?”衛啟渢轉頭看向蕭嶸,“若還要繼續,便換個地方。如若不然,在下便先回了。”

    竟是直接將蕭枎晾在了一邊。

    蕭枎麵色發白,僵硬地立在原地,一時也不知如何找回場子。

    蕭嶸對於衛啟渢的反應也頗為意外,衛啟渢自來到蕭家之後便一直客客氣氣的,他也是沒想到他會這樣不給麵子。他本想轉圜一下,但見衛啟渢麵色確實很不好看,當下也隻好打住了念頭,賠著笑道:“那換個地兒繼續吧,把這裏留給三妹妹她們。”

    蕭杫嘴角的笑一收,她還沒出手呢,衛公子怎麽能走?

    蕭杫不住地給蕭嶸打眼色,但蕭嶸隻是暗暗蹙眉搖頭。

    蕭嶸還不想為了兩個妹妹的私心就開罪衛啟渢。

    其實下午這一出整個都是他們籌劃的。蕭嶸先將衛啟渢帶出來,蕭枎與蕭杫再佯作偶遇,各逞本事。

    蕭嶸幫兩個妹妹其實也是存了私心的。萬一衛啟渢真的看上了他哪個妹妹,那簡直是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他們四房若是得了衛啟渢這樣的乘龍快婿,往後還怕不吃香?他以後說不得還能少讀好多年的書呢。

    但蕭嶸也能瞧出衛啟渢眼下是真的不快了。雖然他也不清楚衛啟渢這是被觸到了什麽逆鱗,但順著他的意思來總是沒錯的。

    衛啟渢出了涼亭後,蕭榆故意問道:“三姐這兩碗蝦怎麽辦?”

    蕭枎心下氣惱,隨口道:“倒掉!”

    “倒掉太可惜了,”蕭槿伸手端起其中一個臥足碗,“正好我跟六姐坐了半晌還沒吃東西,這兩碗我們收下了。”

    蕭榆笑眯眯地端起了另一碗。

    蕭枎氣得直瞪眼,蕭杫在一旁捂嘴笑。

    蕭槿方才將衛啟渢的反應都看在眼裏,禁不住感慨他果然還是跟從前一樣矯情。

    吃蝦怎麽了?

    蕭槿其實有些好奇,如果是溫錦喂蝦給他,他會不會吃?他既然那麽喜歡溫錦,想來是願意為溫錦打破堅持的。

    蕭槿與蕭榆抱著那兩碗清蒸大蝦後,蕭枎氣得抬手就要將托盤上餘下的那兩個蓋碗杯抓起砸了,卻被蕭杫一把拽住。

    “那裏頭是我精心烹製的雀舌牙茶,你敢砸!”蕭杫瞪眼道,“我早說了,衛公子必定是喜好風雅的,你端給他一碗大蝦算怎麽回事,他能高興才怪!”

    蕭枎氣得直跌足。她費盡心思做了許久的大蝦非但讓她下不來台,最後還便宜了蕭槿蕭榆兩個。

    蕭枎回瞪蕭杫一眼,惱道:“衛公子不接我的大蝦,也不會喜歡你的茶!”

    “我還沒試呢,你怎知他不喜歡?”蕭杫挑眉,“要我說,衛公子要麽是不愛吃蝦,要麽是今兒心緒不佳,隻是咱們走了背運,來的時機不對。”

    蕭枎緩了半晌,忽道:“衛公子約莫是不知道我是他表妹。他若是知道,怎會不給我顏麵。”

    “你聽誰說的?”

    蕭枎卻是不答,打住話頭回身就走:“我想起我還有繡活沒做完,先走了。”

    蕭杫輕嗤一聲,道:“你是他表妹,那我也是他表妹。人家表妹多了去了,憑什麽獨獨給你麵子。”

    蕭杫端起蓋碗杯啜了幾口茶,輕歎一息。

    衛啟渢那樣的貴公子真是難以捉摸,一個拎不清便是弄巧成拙。這麽胡亂猜度可不好,頂好是打探清楚了再出手。

    她四哥腦子不夠好使,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