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尚書台議饑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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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冬天很冷,京兆府每天都在郊外收拾一批被凍死的流民,寒風刮來,陳宣忍不住打個寒顫,將皮袍緊了緊。

    粥棚並不大,三口大鍋正在熬粥,兩個衙役正奮力攪動,看到陳宣過來,衙役趕緊停下,過來施禮請安。

    “糧食還夠嗎?”陳宣看著四周的流民,流民都穿著破爛不堪,麵黃肌瘦的,直勾勾的盯著冒熱氣的大鍋。

    “可以管十天。”

    “十天!”陳宣微微點頭:“糧食沒了,要及時到糧庫領,記住不能再餓死人了。”

    “大人放心,隻要有糧食,屬下保證不會再餓死人。”

    陳宣在心裏苦笑不已,這段時間,老天持續大雪,京兆府各地緊急上報,各縣流民凍死的不少,有禦史上疏彈劾他救災不力,坐視饑民凍餓而死,可這些禦史那知道,他早就上疏,請朝廷撥給錢糧,特別是糧食,以便賑濟饑民。

    可尚書台遲遲不批複,好容易在半個月前,尚然是讓他自籌糧食,帝都四大糧庫,七八個小糧庫,要給涼州雍州提供糧食,是軍糧,不能動。

    帝都附近儲存著天下最多的糧食,但京兆府並不是大晉產糧區,帝都的糧食都是從江南冀州荊州等地運來的。

    麵對尚書台的批複,陳宣十分無奈,隻能上疏皇帝,請求趕快撥銀子,自己上冀州或江南買糧。

    陳宣對朝廷的紛爭十分清楚,他感到很慶幸,他得到了前後兩位皇帝的信任和重用,先帝將他從一個七品小官一步步提拔,將京兆尹這樣重要的職務交給他;當今皇帝麵對重重非議,依舊力保他,為了保全他,甚至有意派他去冀州擔任刺史,這對他來說是了不得的飛躍。

    京兆尹是重要職務,可一州刺史更加重要,首先是品級就不一樣,京兆尹是五品,刺史則是四品,京兆尹主要負責地方治安,刺史則是一方諸侯。

    可陳宣沒想到,他要銀子的奏疏依舊被打回來了,同樣的理由,軍餉還不足,那來銀子賑濟饑民。

    陳宣忽然明白了,這是有人在故意刁難自己,他沒辦法隻能再度上疏,城外流民持續凍死,禦史彈劾,終於引起皇帝的注意,皇帝勃然大怒,訓斥了尚書台,下令從少府撥銀子,用來買糧,盡速賑濟饑民。

    對皇帝此舉,陳宣非常感激,兩位皇帝的重恩,他隻能竭盡所能,以死報銷。

    饑民的情況很糟糕,除了糧食外,還有衣服,饑民普遍沒有足夠禦寒的衣服,每天都要凍死不少。

    對這個情況,陳宣一邊向朝廷報告,一邊召集城內的商家勸募,他也給那些門閥世家和宗室去信,請他們捐助舊衣物,可是讓他失望的是,絕大多數商家都沒有響應,隻有聊聊幾個商家捐贈了些,其中最大的還是瀚海商社捐贈的,而且還暗暗懇請他不要聲張。

    “還有多少棉衣?”陳宣又問。

    下屬苦澀的搖搖頭:“棉衣早沒了,大人,這樣下去不行啊,就算沒餓死的,也有凍死的。”

    陳宣看看四周,饑民們站在邊上,有些穿著體麵的人在饑民中,他們不時與那些帶著兒女的饑民說話,陳宣知道他們在做什麽,不遠處有些相同穿著的人,他們身邊都有不少小孩,其中以女孩為多。

    災荒,饑荒,流民,他們的女兒是青樓的最大新鮮血液。

    小孩子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裸露在外的手腳都快凍青了,驚恐不安的看著四周。

    陳宣輕輕歎口氣,這是他無力阻止的,這些小孩子被買走,恐怕還有條活路,若不然,能活下來的,恐怕極少。

    “建幾個棚子吧,也能擋擋風雪。”陳宣很是無奈的吩咐道,下屬連忙答應,剛要去辦,陳宣又叫住他:“多準備點柴火,對了,瀚海商社提供的煤炭,那東西便宜。”

    煤炭又被稱為黑石,帝都附近的山裏便有,不過,在以前,誰也不知道這種石頭能燃燒,可瀚海商社先是悄沒聲的買下山,然後便在帝都兜售煤炭,他們將煤炭打成粉末,用水挑弄,然後做成一個圓餅,還在上麵打了很多孔,他們把這叫蜂窩煤。

    為了推廣這蜂窩煤,瀚海商社又設計了一種爐子,用這種爐子和蜂窩煤,要比燒木炭或柴火便宜多了。

    現在蜂窩煤和爐子在帝都流行起來,瀚海商社掙了大筆銀子,這次勸募中,瀚海商社也捐贈了一批爐子和煤炭。

    “好!”

    下屬答應下來,看他沒有進一步命令,便轉身去執行。

    陳宣又站了會,然後才上車,吩咐回衙。

    馬車穿過風雪,駛入城門,在等待進城的車隊中,他看到了瀚海商社的馬車隊,車隊有十幾輛馬車,車上裝得嚴嚴實實的,用帆布遮蓋著。

    這肯定不是什麽煤炭,煤炭都是用船運過來的,倒像是布匹,陳宣沉默的看著,想著這瀚海商社,這商社的主人倒是個奇才,到帝都這才幾年,就幹出這樣大的局麵,難得的是,這個商社比其他商社還多了幾分善心。

    快到衙門時,碰上主薄派人來告訴他,皇上宣他趕緊入宮,陳宣連忙調轉馬車,向宮裏駛去,到宮門口,已經有不少人在那等著了。

    下車後,陳宣掃了眼,官員們都在寒風裏守著,穿著厚厚的棉衣,依舊凍得哆嗦,低聲抱怨著。

    陳宣先宮門口的太監報備,太監卻讓他直接到尚書台,同時還不住催促,讓他趕緊,皇上在尚書台等他。

    陳宣聞言立刻加快腳步,幾乎小跑著到趕到尚書台,在院子裏看到門口的黃公公,他不由鬆口氣。

    “公公,麻煩通報下,京兆尹陳宣在門外候旨。”

    黃公公微微一笑:“別急,皇上還沒問呢。”

    陳宣鬆口氣,悄悄的站在邊上,房間開始說話的聲音還不大,可慢慢的,皇帝的聲音大了。

    “尚然敢截!為什麽不報給朕知道!你們就這樣隨隨便便批下去!戰事吃緊!不是已經調了糧食過去!帝都存糧還有多少?啊!潘鏈,你來回答!”

    正說著,陳宣看到延平郡王也急匆匆趕來,潘鏈低聲說了幾句,陳宣沒有聽清楚,延平郡王也同樣請黃公公通報,黃公公的回答依舊。

    延平郡王鬆口氣,趕緊過來站在陳宣身邊,低聲問:“陳大人,知道什麽事嗎?”

    陳宣搖搖頭,延平郡王苦笑下,這陳宣從來獨來獨往,從來沒聽說他和那個大臣有什麽深交。

    “你這是狡辯!你知道城外每天凍死餓死多少人嗎?帝都,天子腳下,首善之區!每天死這麽多人!你叫天下人怎麽看朕!”

    潘鏈說了幾句,皇帝更加憤怒,大聲打斷他:“你不要事事推陳宣,陳宣手上沒錢沒糧,你好意思將責任推給他!”

    延平郡王聽後忍不住歎口氣,同情的看了陳宣一眼,陳宣低眉垂目好像沒聽見。

    聽了幾句後,延平郡王心裏有底了,他很清楚,這段時間,朝廷圍繞著京兆尹和冀州刺史揚州刺史的人選,展開了激烈的爭鬥。

    皇帝有意讓陳宣出任冀州刺史,可冀州當地的門閥卻不願意,他們舉薦渤海郡太守馬任馬公義,延平郡王很清楚,這是冀州的那幾個千年世家,主要是王家那位老祖宗在背後推動。

    相反,朝中卻不斷有人在彈劾陳宣,特別是最近,帝都風雪大作,凍死很多流民,要求朝廷治陳宣賑濟不力之罪。

    由於尚書台的抵製,皇帝的意思難以執行,可尚書台也數次上疏,提出他們的人選,皇帝也不同意,雙方就此僵住了,冀州的刺史張泌免了,冀州現在無人主持,受災的災民隻能靠各縣安置。

    好在各縣還盡力,新漳河的水退了,各縣組織人力趕在冬天之前將堤壩修好,不過,如何安置災民,縣裏就沒辦法了,原因簡單,沒錢!

    冀州富庶,可冀州的田地七成在門閥世家和宗室手裏,冀州還要負擔幽州和並州的銀子,剩下的還要給朝廷,修繕堤壩已經將冀州府庫的銀子花幹淨了。

    冀州也向朝廷要銀子。

    陳宣和延平郡王心裏很清楚,皇帝這是壓抑了很長時間,幾個月前就該進行的人事調整到現在還沒進行,這對皇帝來說,是極大的屈辱,皇帝絕對無法忍受。

    “尚書台必須承擔責任!這樣事關重大的奏疏,你們都敢截留,尚書台要做什麽!”皇帝幾乎是在咆哮,屋裏一遍死寂。

    延平郡王輕輕歎口氣,尚書台這次有點過了,按照傳統,地方奏疏,除了軍務,必須上報皇帝外,尚書台可以自行批準或駁回一些奏疏,天下事很多,每天的奏疏也很多,皇帝並不是每件都要過目,否則要尚書台作什麽。

    在大晉的曆史上,這個製度常常造成皇帝和尚書台的矛盾,特別是尚書令與皇帝的關係,若和睦,皇帝便鬆一點;若反之,皇帝便會以此為借口,對尚書台進行反擊,同時,這也是尚書台改組的苗頭,在大晉的曆史上,這樣的事,史不絕書。

    正想著,便聽到裏麵在問:“陳宣到了嗎?”

    黃公公連忙進去稟報,皇帝吩咐:“讓他們進來!”

    陳宣和延平郡王整整官服,黃公公出來,讓倆人進去。

    房間裏有火盆,還有暖籠,皇帝坐在暖籠邊,尚書令潘鏈左辰和甘棠都在,潘冀照例不在,秋雲也不在,在一個月前便告病,在家修養。中書監的蓬柱和薛泌,還有皇帝的布衣朋友張猛也在。

    朝廷的重臣全部到場!

    “饑民的情況怎麽樣了?”皇帝不等陳宣報告,開口便問。

    陳宣恭敬的回禮後,才答道:“回皇上,臣在城外設了七個粥棚,每天中午,晚上,施粥兩次,饑民勉強可以維持。”

    “糧食還可以維持十天左右,不過,現在困難的是棉衣,臣設了些草棚,可不夠,有些商家捐贈了些棉衣,但還是不夠,晚上依舊會有些體弱的凍死。”

    皇帝臉色泛紅,神情依舊還有幾分激動,聽到還有人被凍死,他的眉頭擰成一團:“還有沒有辦法?”

    “有,”陳宣說道:“城外還有莊子,有些空著的,還有些道觀,也可以撥出部分,讓饑民先過冬為好。”

    延平郡王聞言後不由苦笑,帝都城外的莊子,不是皇室的便是藩王門閥世家的,讓這些人將莊子讓出來,那怕是一部分,也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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