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三章 將軍百戰身名裂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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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忽必烈的結局!

    “擊潰蒙古主力,忽必烈、奧都赤僅以身免。”

    張世傑的話落在地上,而整個議事堂中安靜的可以聽見呼吸聲。

    片刻之後,所有幕僚們猛地跳起,大聲呼喊著和身邊同伴緊緊擁抱,議事堂被歡呼聲所淹沒。

    而張世傑將信件遞給江鎬:“就在昨天,宣武軍三個師雖然左右之間失去了聯係,但是總算都以急行軍的方式前後腳抵達樓煩,比蒙古韃子快了一步,第一師從城中殺出,後來趕到的第二師和第三師分別進攻蒙古韃子側翼,風雨中蒙古韃子不知道有多少敵人,再加上還在向前行軍,猝不及防,終於撐不住崩潰了。隻不過沒有抓到忽必烈和奧都赤,現在李芾一邊鋪展開軍隊向北搜索,一邊請北麵荊湖軍封鎖道路,同時也請求天武軍迅速南下,加入到搜索隊伍中。”

    江鎬的手都有些顫抖,機械的回頭看向尹玉,也看向那些歡呼的參謀們,恍惚間喃喃說道:“這一戰,咱們打贏了?”

    “咱們打贏了!”尹玉哈哈笑著盯住信上的每一個字,一向沉著穩重的他,此時也恨不得將那信上的字直接吃掉!

    “這一戰贏了是不假,但是還沒有結束,忽必烈身患重病,奧都赤又是一個毛都沒有長全的小子,肯定跑不掉的!”張世傑鄭重的看向欣喜若狂的江鎬和尹玉,伸手抓起來桌子上的頭盔,“天武軍江鎬聽令!”

    “末將在!”江鎬霍然站直,他身邊的尹玉以及那些幕僚們也跟著打了一個激靈,站得筆直。

    輕輕呼了一口氣,張世傑轉身看向外麵的風雨:“天武軍火速南下!”

    “天武軍火速南下!”江鎬和尹玉飛快的一拱手,衝出風雨。

    而張世傑也快步走出議事堂,身後幾名幕僚們已經結伴站在回廊下,看著這夏天最後的雨順著屋簷流淌下來,也看著院子中的護衛們在整齊的口號聲中集結隊伍,而很快這口號聲就在整個雁門關關城之中回響。

    已經休養了好幾天,而且在這風雨中都快憋壞了的天武軍,仿佛找到了合適的發泄口,大隊的士卒唱著嘹亮的軍歌開過雁門關的街道,一排排槍矛高昂的直指向蒼穹,靴子重重敲打在地上,發出整齊劃一的響聲。

    “無與倫比!”一名幕僚抬頭看向更遠處風雨中朦朧的青山,忍不住喃喃說道。

    “無與倫比!”幕僚們紛紛機械的重複著這四個字,看著明軍將士有如滾滾鐵流在門口的街道上奔湧而過。

    生逢此世,得遇此景,豈不是人生之最大幸事!

    而張世傑已經全身披掛走出來,一滴雨落在他的手心之中。這個以南來子身份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中年漢子、大明的上柱國,低聲吟誦著,周圍的幕僚們好奇的豎起耳朵。

    “······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首萬裏,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張世傑喃喃吟誦著,走下台階,他的親衛們也已經恭候在一旁。

    而張世傑縱身上馬,狠狠一拽馬韁,下意識的看向不遠處挺拔的關城以及外麵的連綿青山。向河梁、回首萬裏,哪怕是故人長絕,自己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而身名裂的,不是他張世傑!

    “走!”張世傑朗聲喝道,周圍的親衛們同時低喝一聲,緊緊跟上自家主帥縱馬向前的身影。

    一名名騎兵衝入風雨,沒入那滾滾向前的鐵流中。

    ——————————

    雨水順著鬥笠和蓑衣嘩嘩流淌著,視線之中一片模糊,但是依舊能夠隱約看到黑暗之中跳動的燈火,漫山遍野。

    那是明軍將士正在搜捕一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忽必烈和奧都赤。畢竟從樓煩到岢嵐水的這一條線上,一共就是這麽大的地方,而且南麵有宣武軍和正在趕來的天武軍,北麵有荊湖軍,隻要拉開架勢搜索,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足夠了。

    “這些南蠻子還真是無恥,”奧都赤咬了一口幹餅,這是他口袋中僅剩的一張幹餅了,而一名親衛正用接來的雨水將幹糧弄濕,喂給蜷縮在石頭下的忽必烈,“爹爹,南蠻子竟然直接用咱們的俘虜在前麵開路搜索,隻要是找到了咱們蹤跡的,重重有賞,而謊報軍情的直接砍頭,我蒙古的忠勇之士基本上都已經戰死了,剩下的這些軟骨頭想要保命,還真是麻利,這才幾天就已經向前推進了十幾裏地,追的咱們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僅剩的兩名親衛默默的扭過頭,不想多看風雨中那個蜷縮的老人,隻是將目光投向風雨和黑暗之中,一個光點出現在距離此處最近的山坡上,緊接著無數的光點越過山坡,猶如流動的光河。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怕就是眼前這個景象了。

    兩個親衛緩緩站起來,同時攥緊手中佩刀,兩三萬大軍剛剛和南蠻子接觸就一敗塗地,隻有十多名弟兄護衛著大汗和小王爺衝出來,結果這幾天弟兄們在前後開路和護衛,又基本上都折損幹淨了,現在隻剩下他們兩個。

    但是這兩個親衛知道自己的職責所在,目光冰冷盯著越來越近的火焰,想要傷害大汗和小王爺,就先從他們的屍體上踏過去!

    在這淒風冷雨中,蒙古好男兒的血氣還是在的,總要比那些在前麵給南蠻子賣命的軟骨頭們好。

    “吾兒!”忽必烈緩緩伸出手,奧都赤怔了一下,連滾帶爬的跑到忽必烈身邊,這幾天泥濘中打滾,甚至都記不清楚到底摔了多少次,衣服早就沾滿了泥濘,狼狽不堪,更何況現在都已經到了生死關頭,哪裏還顧得上小王爺的威儀。

    “吾兒!”忽必烈顫抖著抓住奧都赤的手腕,喃喃說道,“沒有想到本汗縱橫天下一生,最後卻死在了這裏,不甘心啊!”

    奧都赤默默地別過頭,不想對著忽必烈的目光。老人的雙眸之中雖然已經沒有了作為一個王者的鋒芒霸氣,但是那一種沉重、悔恨和無奈的神情,卻更讓奧都赤心痛。

    英雄末路,怕應當是如此。

    忽必烈喃喃說道:“我到現在還忘不了,吐蕃的雪山、大理的湖泊還有荊州的烽煙。這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有一半是在廝殺之中度過的,還有一半是在蒙古大汗的王座上度過的。我覺得自己已經掌握了天下的脈絡,隻要時間充足,就能夠掌握整個天下,可是誰曾想到出現了葉應武這個變數,襄陽、陳州、成都再到幽燕,蒙古數十年三代人積攢的家底在幾年之中敗壞的幹淨,每一次的努力都隻是成就了他走向更高······”

    說到葉應武,奧都赤輕輕歎了一口氣,如果說誰是最大的變數,那麽非葉應武莫屬。自從襄陽之戰阿術戰敗以來,蒙古的氣運就像是走到了盡頭,急轉直下,陳州一敗、成都再敗,現在幽燕和沁水又是大敗,就算是忽必烈和自己還能活著回到草原,又有什麽能力和如日中天的大明較量?

    前宋到了最後生死存亡的關頭,有一個葉應武站出來力挽狂瀾,可是蒙古又有誰能夠來力挽狂瀾?華夏用三百年氣運換來這麽一個人物,蒙古又去哪裏找三百年的氣運?

    蒙古數十年的崛起,已經算是一個奇跡了,可是這數十年光陰下來,就像是幻夢一場。現在的蒙古又回到了原點。那些曾經縱橫歐亞、在中原所向披靡的草原騎兵,在華夏民族的反擊之下化為煙塵,就像是他們的前輩——匈奴人、鮮卑人和突厥人一樣。

    或許這是一個草原民族麵對華夏這個已經傳承了五千年民族必然的命運,無論是這浪濤如此洶湧奔騰,終究有被粉碎的那一天。

    而現在他們在這淒風冷雨中就見證了這幻夢成灰!

    “孩兒啊,你知道麽,父汗曾經做過一個夢,一個很美好的夢,夢裏咱們蒙古的鐵騎橫掃江南。”忽必烈的聲音低沉卻平緩,在這一刻仿佛能夠穿透風雨,遮掩住一切的喧囂,“在那個夢裏,沒有葉應武,沒有這最大的變數。那些南蠻子雖然抵抗的頑強,但是終究在我大蒙古騎兵的麵前被擊潰,就像父汗當初在荊州擊敗賈似道一樣。我們的騎兵衝到了臨安、衝到了嶺南,我們的騎兵、我們的旗幟······還真是有些好奇啊,這個葉應武到底長什麽樣子,隻是可惜恐怕是見不到了。”

    奧都赤下意識看向忽必烈的臉,戎馬倥傯一生的父汗,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將眼睛閉上,就連那最後讓奧都赤感到恐懼和羞愧的目光也消失不見。老人因為久病而蒼白的臉上莫名其妙的浮現出血色,而奧都赤急忙握緊忽必烈的手,那手冰冷刺骨,在不斷顫抖。

    刹那間奧都赤甚至有些恍惚,忽必烈所說的那個夢是真的,現在的一切都不是真相!

    但是冰冷的雨水流進他的胸膛,明軍士卒的腳步聲和呼喊聲越來越近,又把他這美好的幻想消滅。

    這裏還是風雨中岢嵐河穀,那些黑暗中浮現出來的依然是有如魔鬼一般的身影,而夢幻中縱橫馳騁的騎兵和旗幟,早就已經化作煙塵。

    “父汗······孩兒無能,不能保著父汗逃出去了。”奧都赤緩緩抽出佩刀,身為蒙古小王爺,他就算是死也不能落在南蠻子的手中,讓他放心不下的還是父汗,父汗現在太虛弱了,但是還有一口氣在。

    從奧都赤同樣顫抖的手中抽出來自己慘白的手,忽必烈再一次睜開眼睛,看著周圍漆黑的山巒和那湧動的光點,突然間哈哈一笑:“失之交臂,失之交臂!蒙古自成吉思汗崛起以至今日的氣運,盡了!蒼生天不保佑,這山河,重是漢人的了,這氣運,重是華夏的了,重是華夏的了!”

    聲音在山穀之中回蕩著,聽到聲音的明軍士卒大吼著向這邊撲來。

    忽必烈,一定是他們想要找的忽必烈!

    而忽必烈竭盡全力瞪大眼睛,仿佛要將這周圍自己得而複失的山河盡最大可能納入眼中。而他的嘴唇輕輕顫抖一下,湊到奧都赤的耳邊,斷斷續續說道:“活······活下去······”

    “去”字的餘韻還在回蕩,而忽必烈已經緩緩靠在了山石上,眼睛瞪大,但是已經沒有了聲響。

    “速速投降!”一名明軍都頭快步衝上這一處山坡,手中的火把倒映著佩刀的光芒。而大隊的明軍士卒猶如潮水從他身邊湧上來,每一張年輕的臉龐上都寫滿了疲憊、眉毛上甚至還掛著雨水,但是一雙雙眼眸之中濃烈的鬥誌和殺意足夠將天地燃燒!

    那兩名親衛怒吼著撲上去,不過轉瞬就被明軍將士淹沒。

    至死他們都沒有回頭看向身後。

    奧都赤並沒有在意身後的動靜,隻是顫巍巍的伸手探到忽必烈鼻子下,已經沒有任何氣息了。

    “父汗——!”這個年輕的蒙古小王爺突兀的爆發出哭喊,整個人直接跪倒在泥濘和雨水中,深深地低下頭。

    風雨中,所有的明軍將士都陷入沉默,靜靜看著這兩個身影,沒有人開口說話。

    而後麵被明軍看押作為苦力和勞役的蒙古俘虜們,聽到這哭喊聲,都默默低頭,更有甚者直接跪倒在地上。

    明軍將士有如潮水一般分開,這流動的赤色光河像是被一把利劍從中間劈開。在幾名親衛和將領的護衛下,李芾和楊霆並肩快步而來。按照和荊湖軍約定的範圍,繼續向北就是荊湖軍負責的了,所以對於這一片山地,宣武軍上下都極為重視,說什麽不能讓蒙古大汗落入荊湖軍手中,這種擒賊擒王的功勞應當屬於宣武軍!

    所以不隻是幾個軍長和師長親自在一線指揮,甚至楊霆和李芾都在後麵跟著,帶著親衛來回巡視,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忽必烈和奧都赤找到。而現在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兩個家夥總算是沒有逃出宣武軍的手掌心。

    風雨淒淒,奧都赤的哭喊聲不斷刺傷每個人的心靈。

    李芾和楊霆看了一眼靜靜躺在山岩下麵須發盡張、死不瞑目的老人,便知道怎麽回事,默默地走上前。這還是兩人第一次見到蒙古大汗,看著老人猙獰的麵容還有散亂的頭發,李芾輕輕搖了搖頭,伸手覆在忽必烈的臉上,想要將這個一代梟雄、蒙古大汗的眼皮蓋上,然而當李芾的手拿開,那眼皮又再一次睜開。

    “還真是死不瞑目。”楊霆不由得感慨了一聲。

    而李芾沒有再多嚐試,隻是一邊讓人將忽必烈的屍體和蜷縮在泥濘中不斷哭泣的奧都赤送下去,一邊緩步走到楊霆的身邊。雨水順著兩人的蓑衣和衣甲流淌下來,遠山近水在風雨中盡顯蒼茫。

    “也多虧了他死不瞑目。”李芾喃喃說道,“現在這莽蒼蒼的千萬裏江山,是大明的了,也是華夏的了。”

    楊霆輕輕笑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麽,忽必烈一死,反而讓他覺得有些空落落的,或許是因為這一塊壓在所有華夏兒郎心頭的大石,實在是太沉重了。忽必烈死了,放眼天下,又有誰能夠在大明的兵鋒下堅持?

    大明即將擁有的,不隻是華夏漢唐故土,還有更廣闊的天地啊!

    “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首萬裏,故人長絕······”李芾忍不住低聲吟誦著,“辛稼軒盼望了一生的山河,現在就在咱們腳底下,而這滿坑滿穀,都是我大明的旗幟。”

    “這首詞未免悲壯了一些,”楊霆揚起頭,看著風雨中的江山萬裏,“還是應該換一首歌來的合適一些、”

    李芾一怔,而兩人微微一笑,黑暗之中已經能夠聽見大明將士們高昂的歌聲。

    “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

    二十年,縱橫間

    誰能相抗?!

    ············”

    刹那之間,天地之間,隻有這歌聲在回蕩。

    不知道什麽時候,風雨停歇,烏雲裂開一道縫隙。

    天光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