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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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可別去啊!”敖百草頭痛的揉揉額頭,“您這一去,然後再一說,那王爺不就知道是我同您說的這些了麽”

    敖烈拍拍老管家的肩膀,示意他放心,“我又不是蠢,怎麽會同他說這些呢。”見他仍是不大放心狐疑的看著自己,敖烈連忙又伸手發誓道:“我發誓我發誓,我定會像您一樣,咽進肚子裏一個字兒都不說的!”

    敖百草的目光又轉向後頭一路過來一個字都沒有說過的三七,“那他呢?”

    “他?這個悶葫蘆也決計是不會說的,來來來三七,你也給咱們的大管家發個誓。”敖烈拎起三七的手舉了舉,“如果他敢說出去,我第一個不饒他,您可放一萬個心吧!”

    說罷他便從身後推著老管家往前走,“走吧走吧草伯,快些見了那老頭子我便可以回來同母妃一起用膳,不用再出門一趟了。”

    敖百草一邊被他推著往前走,一邊忍不住對著天上翻了個白眼,“似乎您剛進府門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

    敖烈嘿嘿笑著,根本不像傳聞中嗜血無情、說翻臉就翻臉的那個人,而是像一個在同長輩撒嬌的歸家遊子。

    ......

    北境王敖麒的居所既不在王妃的左苑,更不在側妃的西苑,沿著開闊的平地往前一直走去,就能看見一處小院落,這處院落比之左右苑甚至來的還要更小些,外頭刷的也是最樸素不過的青灰色。

    院子外靠著院牆長了棵很高的鬆樹,樹的枝幹斜斜長進院中,多了一抹綠意,倒是顯得沒有那麽單調。

    更多的時候敖麒就是一個人待在他的這處院落中,辦公、用膳、就寢,就算去了東苑或是西苑,也隻是同兩位妃子說說話,片刻工夫便會離開。

    多年後,已經不再是少年的敖烈,重新站在這座院落前,心中複雜難辨五味陳雜。

    自他有記憶起,父親終日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無論他再怎麽努力,再得到多麽好的成績,都換不來父親一絲絲笑意。

    後來他想,那不做好孩子了,當個壞孩子吧,於是他開始調皮搗蛋,惹得許多人家上門對著父親告狀,可是他在父親臉上卻還是看不到一點點情緒波動,就像自己是個不存在的、無關痛癢的人一樣。

    敖烈一直以為父親就是這樣了,因為就算對著自己的母妃,父親也是麵無表情的樣子,而且從來不在東苑過夜,隻是坐坐,同母妃隨意閑聊幾句家常就走了。

    他也知道自己並不是父親唯一的孩子,另外兩個男孩子都比自己年紀大些,是西苑的那位側妃娘娘給父親生下的。

    東西兩苑遙遙相對,互不相往。某天他在中間的空地上放風箏的時候,風箏莫名就被風卷起落到了西苑中去。他有些惴惴不安,但是還是舍不得那隻風箏,於是乘著守衛不注意,一個人偷偷摸摸的爬進了西苑中去。

    然後他看到了,西苑中的父親,同那位美麗的側妃娘娘一同坐在樹下飲茶。父親的目光光溫柔溫暖,嘴角上揚,竟是一直在笑。那兩個男孩子在院子裏玩兒著蹴鞠,父親放下茶盞過去,同他們一起玩兒了起來,幾人的笑聲灑滿了整個西苑。

    敖烈忘記了那天是怎麽失魂落魄的回到東苑的,他恍惚的望著母妃焦急的臉,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他和母親隻是父親的一個嫡子和一個正妃而已,這裏隻是東苑而已;而西苑裏有著的不是兩個庶子和一個側妃,那才是是父親真正的孩子和妻子,是父親的真正的家。

    而外人皆道北境王寵愛王妃,側妃毫無恩寵,隻是對他家人的一種保護罷了。

    ......

    那之後,敖烈再也沒有期待過父親會來看他,他就靜靜的呆在東苑,陪著母妃,看書練武。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和另外那兩個孩子也漸漸長大,不知道是父親早有的念頭,還是那位艾側妃的意思,父親忽然動起了立長子為世子的念頭。

    大約是這些年過的太過順心順意了,艾側妃打破了東西兩苑,互不相往的規矩,竟然領著她那兩個兒子上東苑來了。

    敖烈恰好出門辦事去了,回來見母妃眼圈紅紅,卻不肯說出了何事,在他細細問過下人之後,才知道是艾側妃同那兩位少爺來過了。

    他垂眸倚在東苑的大門口,忽然就咧了嘴森森的笑了起來。

    於是這麽多年壓抑著的,忘不掉的失望,不解,不公,混雜著憤怒,在那天晚上揮灑了個淋漓盡致。

    那是他第一次正麵同自己的兩個庶兄相見,也是最後一次。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父親望向自己的眼神裏有了情緒,也是最後一次。

    ......

    “世子,王爺喚您進去。”門口的侍衛恭敬的開口。

    敖烈回過神來,調整了下情緒,嘴角挽起個邪笑,趾高氣昂的邁步進了院子。

    北境王正坐在矮榻上溫煮著一壺酒,他看上去像是隻有三十餘歲,相貌堂堂十分英俊,不像敖烈的父親,反而說是兄弟倒更像些。

    屋中很是溫暖,敖烈掀起門簾進來,笑著開口道:“嗬,您這兒倒是暖和的緊,我記著從前可沒有這麽暖和,可是著人重新修了地龍?”

    他解開身上圍著的鬥篷遞給一旁躬身候著的侍女,然後徑直坐到北境王對麵盤腿坐下。

    “不過聽說您這些年清心寡欲,常住在這間院落裏了,”他非常讚同的打量著四周點點頭,“既然是常住,那確實得好好修繕修繕。”

    北境王沒有開口,隻是提起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

    敖烈看著那黃銅質地的酒壺忽然來了興致,他提起來左右看看,也取了個杯子給自己倒上了一杯。

    “聽說你把北涼屠城了。”北境王忽然開口問道,雖是問句,實際卻是一句陳述。

    敖烈慢條斯理的咽下一口酒,眯起眼感受了下遍體舒暢的暖意,“您可不要胡亂懷疑我,我哪敢啊。”

    北境王不再說話,二人就這樣靜靜坐著飲酒。

    終於那黃銅壺裏再倒不出一滴酒了,敖烈抻抻身子站起身,“酒也喝過了,您也見過了,我這便回東苑去了。”

    他走到門邊重新穿上鬥篷,臨出門前定了定身子略略回頭道:“對了,今兒個那位長大後的四少爺來城門迎我來著,看他長得一臉正氣的模樣,可完全不像是咱們敖家人應該有的模樣呢。”

    敖烈從餘光中看到北境王的身子一僵,這才滿意的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