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廠長這人不能說是一言九鼎，也一向是說話算話。上次沈含玉救人受傷時，在醫院遇到她的父母，可是提了給兒子安排工作的要求。

    那時顧廠長形勢所迫，信口答應了，過後卻踐行不了。

    要不是沈含玉懂事，再沒提這茬兒，他麵子上還真過不去了。

    這分廠的形勢誰也說不好呢，當初有一部分有能力的人，直接拿著關係調進別的廠子了，所以編製空了十幾個。

    這早晚要補回來，從總廠拔人是不可能，隻能從社會上招。別說本廠子弟不願意來，就是那待業青年也未必想把青春放這裏賭。

    沈含玉別說安排一個弟弟，就是再安排幾個，顧廠長都沒意見。

    跟顧廠長打好招呼，沈含玉就要去做鄭素梅的工作了。

    這段時間忙得飛起，一直沒跟他們聯係，也不知他們知不知道她當廠長的事。

    沈含玉下班時買了點熟食，帶上宗青時，回娘家了。

    宗青時這是第一次陪她回娘家。

    她也想好了，這娘家再不濟，也是有血緣的。

    鄭素梅人笨點，可也是親娘，以後她一路走高，就不會有鄭素梅踩她的事，前麵的事就不要提了，人性是不能試探的，總歸是生養自己的人，就這樣吧。

    再者沈肖上次打人，雖然魯莽，也是護她心切，從這點上看，親弟弟沒錯。

    沈肖在家待業一段時間，跟社會青年混得越發不像樣子，燙頭穿大喇叭褲，一天拎個錄音機，像個二溜子。

    她這個當姐的再不管，這孩子真不能要了。

    沈含玉還是相信人之初性本善的，沈肖跟著極品父母，就沒見過正常的家庭是什麽樣，走歪是必然的。

    她決定帶到身邊，好好管理一下，不信就一渾到底了。

    他們把車停到門口，天已經黑下來，摸到大鐵門前，沈含玉用手一推，裏麵插上了，估計那三人都已到齊，這是關門閉戶。

    沈含玉在門上重重敲了幾下，沒辦法，隔著個院子，屋子裏再有電視幹擾，聲音小了沒人聽得到。

    沈家一直沒養狗，跟鄰居不同，缺個報信兒的。

    敲了半天，才聽到正屋門有動靜，是鄭素梅在叫，“誰呀？”

    自從上次曲家來鬧過事，他們都是草木皆兵，格外的小心。

    “是我。”沈含玉應了一聲。

    鄭素梅劈哩啪啦跑過來開門，身上隻穿了一件毛衣，被風一呲就透了，也不急說話，抱著肩就搶先往回跑。

    “誰？”裏麵傳來沈厚白的問詢。

    “小玉……”鄭素梅進屋回頭，正看到高大的宗青時進來，遮了半邊燈影，竟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小玉回來了？不得了，這可是沈廠長！”沈厚白這是帶了點酒氣，說話已經飄了。

    “還有姑爺……”鄭素梅結結巴巴把話說完。

    “啪嗒。”沈厚白的筷子掉到地上。

    他連滾帶爬撲到房門口，沈含玉和宗青時已經準備進來了。

    “快坐，冷吧？這麽晚回來也不打個招呼，這也沒什麽吃的啊……小玉媽你弄幾個菜，快點，弄幾個菜！”沈厚白一個勁兒的張羅，看得沈含玉眼暈。

    “啥也沒有，我弄什麽菜！小賣部能不能關門？我去弄瓶魚罐頭？”鄭素梅慢半拍，也跟著亂起來。

    “不用了，這有些熟食，切一下吃吧。”沈含玉接過宗青時手裏的塑料袋，讓他拿這些東西，真是為難他了。

    “你看，回來就回來唄，還帶東西。”沈厚白滿意的笑了。

    “沈肖呢？”沈含玉看了一眼，發現沈肖也沒在小屋。

    “還在你姥姥家住著，不願意回來，在那邊沒人管不是。”鄭素梅也不是不想管，是真管不了，說起來就一腦門官司。

    沈肖現在要錢越來越多，這也不是辦法。

    “我這次來，是說他工作的事兒。”

    “哎呀！好啊，快給他辦工作吧！”鄭素梅一聽又急了，拎著菜刀就跑進來，一頓比劃，被沈厚白狠狠瞪回去了。

    “我來跟你們商量一下，打算讓他進化工廠的分廠。”

    “分廠？不是總廠？我還想問你呢，聽說那分廠就是一個空殼子，你去當廠長圖個啥？現在還想把你弟弟弄進去，這……”沈厚白連連搖頭。

    “分廠的前景錯不了。沈肖是不可能進去總廠的，分廠有名額，就問你們同意嗎，如果不同意，就算了。”沈含玉打斷他的話。

    “這……”沈厚白第一次卡殼兒了，忍不住看了一眼鄭素梅。

    這些年他一直在家裏是霸主，說一不二，可現在沈含玉這小丫頭片子，幾句話就讓他接不下來，不由得氣餒。

    “你們商量吧。一會兒我們就要回去，招待所關門早。”沈含玉也沒想廢話，接過鄭素梅手裏的飯碗，遞到宗青時手中。

    宗青時本不打算吃東西的，沈含玉給了，也隻能接。

    他嚐了一口，飯做的還將就，隻能胡亂對付一下了。

    “老沈，這沈肖可不能再留在家了，我看要學壞啊，不管是分廠還是啥廠，上班就有工資，還有人管，讓他去吧。”鄭素梅雖然愚蠢，可有一點比沈厚白強。

    她蠢是自己知道的，所以依仗沈含玉的地方就多，就是聽話。現在沈含玉說東，她不會向西。

    本來沈厚白就有點沒主意，鄭素梅這麽一架攏，也有點扛不住了。

    “那你就給辦進去吧，幹什麽工種呢？”沈厚白嗦了一下牙花子。

    “這個我也想了，化工廠，多半工種都跟有害物質打交道，現在還做不到環保，對身體有一定損失。這是我弟弟，我要負責，就讓他去車隊吧，學開車，是一門手藝，就是分廠站不住，出去也好找工作。”

    沈含玉說完，鄭素梅一拍大腿，樂得差點蹦起來。

    那年頭司機可是好工作，隻不過不是誰都能當的。

    這沈含玉雖然把弟弟弄進分廠，當司機這一步可走得很敞亮。

    說句不好聽話，真是下崗了，開個出租車也能賺錢。

    學手藝總歸不是壞事，沈厚白至此也沒有意見了，算是點頭通過。

    沈含玉不想看著宗青時在這裏受罪，見事情談好了，馬上帶他出來。

    鄭素梅和沈厚白一路送出來，看到新車又感歎一回。

    “你們回去吧，天冷。”沈含玉被他們的客氣弄得很不舒服，讓了一下。

    “別，你們慢點開，我們看著你走才放心！”沈厚白難得亮開大嗓門，這是恨不能鄰居都聽到出來看看。

    這大概是他最榮光的一刻，隻恨夜黑風高，連個狗都沒路過。

    直到宗青時的車不見了，他們夫婦才回過神兒，抱著膀子比著賽往家裏跑。

    “我看行，廠長的弟弟進廠了，誰不讓著幾分？小玉這步棋走得不錯。以後在分廠，咱沈肖就是皇親，那叫國舅！”沈厚白開始胡咧咧了，也不知他哪來的理論，可鄭素梅聽著，就覺得自家男人真有才，說的都對！

    沈含玉回到招待所，進走廊就覺是比平時熱鬧。

    沒等到她的房間，就見門開了，大李子滿麵紅光走出來。

    “沈廠長，回來了。”大李子搶先打招呼，把沈含玉說個大紅臉，原來這些人都是熟悉的，突然叫廠長還不習慣。

    “這麽熱鬧呢？”沈含玉笑了笑。

    “來客人了，可不熱鬧？”大李子說著小跑著回自己的房間，沒等沈含玉到自己的門口，她已經拿著一小袋糖跑回來了，這是去取東西的。

    她搶在沈含玉前把門打開，丹秋正抱著冬兒站在地上悠著，大姐的床上還坐著兩個女工，有疊衣服的，有折尿布的，見沈含玉進來，屋子裏一下安靜了。

    “小玉，你別怪我，我沒打招呼就把她們娘倆接回來了。”大姐端著盆從外麵進來，裏麵是剛洗好的小衣服。

    “這什麽話，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正發愁這娘倆早上怎麽折騰。隻是這麽早出院可以嗎？”

    “醫生說沒事了，我想帶孩子回家……”

    “回什麽家？”小謝搶著說，“你那平房空了十幾天，窗子上都結成大冰塊了，凍死個人，且不說你要燒多少煤能把屋子緩過來，屋子不熱乎的時候，就能把孩子再送醫院來。”

    沈含玉這才明白丹秋的處境，忙笑道，“明天我跟顧廠長說一聲，就當是照顧我們分廠，把你安置到招待所吧，這樣以後送孩子近了，再跟我們一起去上班。”

    “這樣太好了。”丹秋想不到沈含玉這麽說，雖然臉上還是淡淡的，可是眼睛霧朦朦的，忙低頭掩飾。

    “我說沈廠長，你不聲不響拉人馬就走了，這可不夠意思啊。”大李子衝了點糖水過來，幫著丹秋哄孩子吃藥。

    “我聲張又能怎麽樣？你們還想過來？”沈含玉反將一軍，大李子一吐舌頭，不好意思的笑了。

    她肯定是不想去，在這邊好好的，跟小李子談朋友又方便。

    “沈廠長，我想去，你要不要？”小謝也是技術室的，剛進來不久。

    這是個秀秀氣氣的小女孩，大學剛畢業，麵子還很薄，說話都會臉紅。

    “你在總廠好好的，過去做什麽？那邊是創業階段，不保險呢。”沈含玉不解的說。

    “不保險我也想去，在這邊才叫不保險。”小謝說著就要哭了。

    “怎麽了？那老不死的又欺負你了？”大姐嗅出一絲異樣，追問道。

    “他要帶我出差，還是走半個月。”小謝紅著臉用力低下頭。

    “就你們兩個？”

    “對。”

    “那不能去啊！上次他帶著張姐走的，回來張姐家打成什麽樣，都鬧離婚了！”大姐驚呼道。

    “所以我要去分廠啊，如果我說不去，他肯定給我小鞋穿。反正我也沒好了，幹脆跟你們走了吧。”小謝鼓起勇氣說。

    “好，那你就跟我出來吧，明天我就找顧廠長要人，正好我們缺人呢。”沈含玉點了點頭。

    “這個小西瓜好可愛，哪來的？”大李子一抬頭，看到大姐正用西瓜小夾子弄碎發，忙過去拿起小草莓看，“這個也好看，多少錢一個？”

    “我們廠福利，不是賣的。”大姐沒看到實物前，還懷疑，一看到就愛不釋手，說好一個工人發一個的，她硬是弄來三個。

    “你們廠發福利發發卡？我也去！給我一個唄。”大李子軟磨硬泡，硬從大姐手裏要了一個香蕉過去。

    “你怎麽不要一個？”沈含玉見小謝雖然眼巴巴的，可是一語不發。她有些擔心，難道是不喜歡？

    “我要去分廠上班了，當然會有我的。”小謝還挺聰明，早就算計好了，沈含玉啞然失笑。

    本來沈含玉和大姐是睡兩個單人床的，晚上她們把床並到一起，就成了一張超大床，三個女人帶個孩子睡上去，一點也不擠。

    隻是床中間有個空檔，丹秋麻煩她們已經夠不好意思的了，搶著睡到中間去。

    大姐忙了一天，累得倒床上就睡。

    丹秋把孩子弄睡，見沈含玉還拿著小本本在記東西，遲疑著走過去。

    “謝謝你，沈廠長。”

    “丹姐，你太客氣了。我覺得我們挺有緣分的，以後日子長著呢，相互幫助。”沈含玉微笑著說。

    從上次那個健字上，她基本上已經排除了丹秋是三師父的可能，但那又有什麽關係，她們的性格相互吸引，做朋友也是可以的。

    聽說幫丹秋申請宿舍，顧廠長直接就批了。

    倒是小謝調工作的事，顧廠長沉吟了一下。去年設計室一共分來兩個大學生，一個是顧向北，一個是小謝，這都走了，有點說不過去。

    “小沈，你跟小謝談過了？是她主動要去的嗎？”

    “是的，她主動要去的，不信您找她來問一下。”沈含玉沒辦法替小謝說話，如果顧廠長真想管，除了費科長那毒瘤也是好事。

    顧廠長聽說小謝是主動的，就也罷了，讓沈含玉有點失望，這也太沒原則了，怎麽能對她如此縱容呢。

    “小沈啊，你昨天給我的發卡，還有沒有？”顧廠長把沈含玉需要簽名的一氣嗬成，寫好遞過來，隻是又加了一句。

    “好像還有。怎麽了？”

    “別提了，昨天正好家裏有客人，朋友帶孫女來的，兩個孩子搶一個，還打起來了。你阿姨說無論如何讓你再弄兩個來，看來你這產品很受歡迎啊。”

    “喜歡就好，咱是工廠，要多少沒有？”沈含玉也是心底一喜，看來這三個小東西，能打開銷路了。

    當然這隻是一條路，沈含玉下一步還有大舉措。她隻是先撿近路走一下，讓大家對她有點信心，才能去披荊斬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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