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計科已經把工資算好了，加上複工後的獎金，每人能得一百二十多元錢。

    雖然跟總廠比不了，可大家心裏還是美美的。

    沈含玉偷著去財務科問了一下，她擔心的是銷售科成立時間短，萬一這幾人沒有達到標準，工資過低，就影響士氣了，她還是要想點辦法的。

    總不能一人分五十，拿回家過春節吧？

    沒想到會計聽她一問話就直咋舌。

    “我說沈廠長，你是不是上當了。這些家夥的工資都好高啊，最低的一個還175呢。”

    “最高的呢？”

    “是莫科長，320元。”

    沈含玉放心了，她沒上當，是中獎了。看來銷售這塊兒就不用愁了。

    她見各部門工資條都在上麵，拿起來隨後翻了一下，找到車隊。沈肖還是學徒期，工資低，隻有67元。

    不管怎麽說，這可是他人生的第一筆收入，鄭素梅應該很開心吧。

    怕沈肖不懂事亂花錢，沈含玉決定先給他敲一下警鍾。

    她溜達到車隊時，遠遠就見車隊的破房子外有個有佝僂著身子，不知在幹嘛。

    沈含玉看背影，覺得那人是沈肖，可形象上差太多，又不敢認。

    那人穿著一件破大衣，頭上帶著狗皮帽子，縮脖端腔兒的，背身對著牆角，好像在抽煙。

    “沈肖？”沈含玉叫了一聲。

    “姐？不是，沈廠長！”沈肖嚇得把煙扔到地上，用力踩滅煙頭。

    “你怎麽在外麵抽煙，不冷嗎？”沈含玉進過車隊的門，裏麵全是大煙筒，烏煙瘴氣的都快看不清人了。

    “師父不讓。”沈肖眼中閃著淚光，委屈得快哭了。“沈廠長，你幫我求求情吧，我都快幹不下去了，我這師父天天挑我毛病。真把我逼急了，我就不幹回家了。”

    “你敢！”沈含玉一瞪眼睛，沈肖又把嘴閉上了。

    “姐，真的，我求你了。”沈肖淚光閃閃，沈含玉還是心軟一下。

    這小子也知道叫姐了。

    “今天就要開工資了，別亂花，給爸媽買件禮物，長點心！”沈含玉板著臉說。

    “開工資了？真的啊！”沈肖的臉上笑開了花。

    沈含玉拉開車隊的門，差點嗆背過氣去。

    “小玉，啊不，沈廠長！”小陳跳起來，拚命揮袖子，趕屋裏的煙出去。

    那幾個也有眼力見兒，把門窗都打開，通風幾分鍾，沈含玉才敢走進去。

    “這是給你們屋子燒太暖和了，就得凍著你們。”沈含玉嗔道。

    “可別喲，我們這心都涼著呢。聽說就我們的獎金少，車間都比我們強。”有個司機嘀咕一句。

    看來這廠子的消息都挺靈通的。沈含玉就明白了，這是車隊的人躲在一起罵廠長，小陳知道沈肖是她帶來的，怕傳她耳朵去，才能攆出去的。

    她看了一眼小陳。

    “我就說你們眼界太窄了，等過完春節，正式複工，瞧著吧，咱這活兒一趟一趟的，誰能有咱錢多？”小陳馬上站出來。

    “還是陳隊長看得遠，你們要是不樂意在車隊，可以往車間調。不過我說好，調出去的就別再回來，車隊一個蘿卜一個坑兒，人都填滿了，我沒處安排去。”沈含玉語氣很硬，比小陳磨破嘴皮子說一百句都好使，車隊的人都閉嘴了。

    “陳隊長，你來一下。”沈含玉把小陳叫了出來。

    到外麵雪地上，她深吸一口氣，把胸中的渾濁吐納出去，舒服多了。這一身都是煙味了。

    “沈廠長，這幾個人就是喜歡牢騷，我一直在勸的。”

    “我懂。不是為這事兒找你的。你徒弟怎麽樣？”沈含玉是為了沈肖來的。

    “挺機靈的，有點浮，不過讓我給收拾得差不多了。”小陳嘿嘿一笑。

    “那就好，也該教點真本事了。”沈含玉這話裏有話。

    都說教會徒弟，餓死師父，這些人都不傻，大多留一手。

    其實都是年輕人，學個車有多難？就是因為師父這留一手，有人在車隊一年多都出不了徒。

    沈含玉可不想沈肖把時間都消磨到這沒用的事兒上，所以站出來給小陳點一點話兒。

    “看沈廠長說的，我能不教真本事嗎？”小陳又是嘿嘿一笑。

    “我跟你說句實話，你別告訴別人就是了。那是我親弟弟。”沈含玉抿嘴一笑。

    “啥？”小陳嚇得下巴都快掉了，大嘴張著灌冷風。

    “他叫沈肖，不是姓肖。”沈含玉又給小陳透了點底兒。

    “哎！我懂了，我好好教，快點出徒，你放心吧，交給我，一萬個放心！”小陳這才後怕起來，好在大家罵沈含玉時，他都是勸阻那個。

    弄半天這還有個臥底呢。

    這個沈含玉，腦瓜可不簡單，瞧著那麽漂亮溫順的一個人，辦起事來，手段一點也不軟。

    有沈含玉這句話，沈肖很快就出徒了，這是後話了。

    安排完沈肖，沈含玉回到辦公室，進屋就見劉軍坐在沙發上，麵前還放著一杯茶，看來秘書的招待工作還不錯。

    “沈廠長，跑哪兒去了？”劉軍一斤鼻子，聞出沈含玉身上的煙味了，馬上抖機靈，笑道，“車隊吧？”

    “真聰明！”沈含玉吃了一驚。

    “就是推理，你這一身煙味肯定是在室內。辦公室沒人敢這麽抽煙。技術室都女的，兩個男的跟娘們也差不多。銷售科的人影都見不到。車間一是生產安全要管理，二也是沒人有時間抽煙。就車隊閑，所以……”

    “佩服！”沈含玉隻有豎大拇指的份兒了。

    “那沈廠長猜我來幹嘛的？”

    “應該是閑來無事轉一下，順便領一下工資。”沈含玉又是一笑。

    其實她打算好了，劉軍的工資讓鄭主任專門送過去的，想不到他還自己來了。

    “這點錢吧，說我沒看上眼兒，好像對你們不尊重，其實還真是那麽回事。我是聽說沈廠長有難處才來的。”劉軍說著抽出一支煙，慢條斯理兒點上。

    “我有難處？怎麽這麽快傳到你那了？都關心我呐。”沈含玉猜不到是誰去透的信兒。

    她打開門叫過秘書耳語幾句。

    “不就第一批產品質量有問題嗎，還流到市場上去了。”劉軍笑得很隨意。

    “這個還真把我為難住了，情況你應該都了解了，主要是價格不一，不好處置。”

    “好辦，我聽說你們有一款新產品，特別漂亮，還不想馬上投產？”

    “你說藍蝴蝶？”

    “對。東西我沒見到，可是聽老鄭說的有點神。”

    “是，這個產品對我有特別的意義。”

    “那就不要賣了。”

    “這要是李道天聽了，肯定說，生產出來都不賣，幹嘛用？”沈含玉倒是這麽想，怕別人不答應。

    “其實，一個企業，需要有自己的魂，或者說是圖騰。你要是想把這個廠子做大，就應該有這個想法了。”

    “圖騰？”沈含玉的眼睛瞪圓了。劉軍不簡單，這句話，說到根兒上了。

    “藍蝴蝶就做圖騰吧，這個產品，可以做贈品，也可以做高級的禮物，也可以做周年慶的特別奉獻，反正有大用途的。”劉軍漫不經心的點了點煙灰，一隻煙都沒抽完，已經做了一個重大決定了。

    “好啊，這主意太棒了！”

    “還有就是第一批有質量問題的產品，必須收回來，有個最好的辦法，就是過完春節的，來個大回收，一個草莓一個西瓜一個香蕉，換一隻藍蝴蝶，記住，要合起來一套才能換一個。”劉軍說著站起身，正好秘書敲門進來。

    劉軍從秘書手裏直接抽出工資袋，數也不數，向口袋裏一裝，就向外走。

    “就這麽走了？你這主意可值錢呢。”沈含玉講究公平，叫住劉軍。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來日方長呢。”劉軍邊說邊走。

    沈含玉快速在腦中算計著劉軍的計劃。

    現在流到市場上的水果三件套，一共就一百三十套，其中還有些人為損壞或是丟失的，能湊上一套的隻怕也要倒賣才行，最後能來兌換成功的，估計也就一百套。

    生產一百隻藍蝴蝶，就能把這個攻關危機渡過去。

    還有一點就是，廣告效應啊！

    這個不起眼的小廠子，要在本市興風作浪了。

    她不信這藍蝶沒人想要，到時隻怕水漲船高。劉軍這招兒還有個好處，如果隻針對藍蝶訂市場價，還是有物價局跟著，不能太狠了。

    現在讓市場自己做價格，那就跟廠家無關了。隻怕最後能出個沈含玉想都不敢想的價格。

    沈含玉走到窗前，見劉軍正向門口走，那裏有輛摩托，格外乍眼。

    不知怎麽，看著摩托，她的心沉了一下，有些不舒服。

    這年代騎摩托的還真不少，不過這些人，下場都很不幸，這種交通工具就是拿拿搏的。

    聽沈含玉布置完工作，眾人都很興奮，尤其是大姐，吵著要找大李子討回香蕉，那樣她就能有一隻藍蝴蝶了。

    “你們先做正事，別鬧。”沈含玉看了大姐一眼，她馬上就老實了，這是領導在發話。

    小謝調令下了，可是一直沒來報道，不知道什麽原因。

    沈含玉正好去總廠有事，順便去技術室看了一眼。

    還沒進辦公室，就聽裏麵吵得熱鬧，正好張賓開門出來，見到沈含玉，攔著她就往外走。

    “怎麽了？”沈含玉不解，以為在開什麽重要會議，不讓外人聽。

    “她沈含玉什麽東西！一共就來兩個大學生，都讓她給弄跑了！什麽玩意兒！就是個小表子，靠一張臉蛋，把男人迷得五迷三道的……”

    費科長在咆哮，聲音太大了，張賓總不能捂上沈含玉的耳朵。

    “聽說你調小謝，費科長不放人，還在發脾氣。”張賓小聲說。

    “哼，他還敢發脾氣，就他那點光榮事跡，等著我幫他捅出去嗎？”沈含玉可不是受氣的。

    她不顧張賓阻攔，大步走進技術室。

    費科長站在地中間，口沫飛濺。小謝伏在辦公桌上痛哭，其他人都沉默不語，畫圖的看書的，反正都在擺樣子。

    費科長背對著門，沒看到沈含玉，有人眼尖看到了。

    可是沒人想告訴費科長，他那人緣有點差。

    “我告訴你們，想跟沈表子走的，馬上就給我滾，以後分廠倒了，可別求我回來！別怪我不客氣！”

    費科長掄開胳膊劃了半個圈，突然看到沈含玉，像見了鬼，胳膊軟綿綿垂下來。

    “費科長，脾氣不小啊。我來的時間短，還沒聽說過，誰叫沈表子？”沈含玉雖然努力克製，還是氣得臉色發白。

    “沈表子是誰，嗬嗬，你心裏明白！”當著這些屬下的麵，費科長不能伏軟。

    “你一個大男人，說話沒個底線，這樣真的好嗎？你好歹也當了這些年領導，怎麽素質沒培養起來，潑婦罵街的本事倒是學會了。”沈含玉冷冷一笑，走向小謝的辦公桌。

    小謝在最裏麵，哭得妝都花了，也不敢抬頭。聽到沈含玉來了，有了主心骨，起身就往她懷裏撲。

    “科，費科長，罵，罵人，好難，聽！”她哭得有些缺氧了，上氣不接下氣兒的，臉色蒼白。

    “深呼吸，沒事，深呼吸，有我呢。”沈含玉見勢不好，忙托著她的小臉掐人中。

    “別給我裝那損樣嚇噱人！沈含玉，你是分廠廠長，這裏不容你撒野。現在人還是我的，你想帶走自己想招兒去！”費科長還就來脾氣，跟沈含玉死磕。

    他也是手裏有牌，一年分來兩個大學生，顧向北被顧廠長送出去學習了。這個小謝怎麽能放人，他還沒混到手，清清純純一個小姑娘，到嘴的肉怎麽能飛了？

    他不信為了一個小技術員，顧廠長還能駁他麵子。大不了給沈含玉換一個人，調誰不是一樣，小謝的業務水平也就是一般，剛來還沒熟悉工作呢。

    就是吃準了這個，今天他就想給沈含玉下不來台了。

    大姐調走他是無所謂，好好一個丹秋給弄走，還沒上手呢，那不是專門跟他過不去？

    現在馬上就要跟小謝二人一起出差了，沈含玉又跳出來壞了他的好事，這梁子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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