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諾酒兒(一更)

字數:4873   加入書籤

A+A-




    身上染血的白衣,像是刺繡上的獵獵梅花在狂風中怒揚,手中的佩劍沉重的隻能任我拖行,我知道他和他的將士徐徐跟隨,成千上百的目光在身後注視我,我走到的並不急切,盡管很冷,這大概也是我為他最後送行的唯一方式。

    僅僅登基為帝一個多月的易千絕薨逝,風雨飄搖的楚夏已如這頹敗的殘冬,我隨大軍趕回寒晏皇宮已是暮春時節,又一個新年是在辛苦的奔波中渡過,而他再也沒能等到新的一年。

    楚夏王朝一夜傾頹,子今被苒子舊部擁立為帝,改國號繼苒,先帝易楓及其所有家眷挪至外宮修養,易千絕死後封號禮坤大行皇帝,入駐皇陵。

    我想這一切離不開南宮彧的暗中襄助,不管怎樣苒子終於複國,而我對於楚夏來說,就是一禍國殃民的妖孽,而易千絕青史的評說也終因我的緣故去不掉一世的罪惡。

    子今對易楓家眷和原楚夏朝臣厚待,大抵不過是看在易千絕曾經襄助的份上。

    我依舊住在月宸殿,南宮彧特命槐華和弄琴回宮伺候,我知道產期將至,每日禦醫定時診脈,回宮數日,宮中之人我一概不見。

    幾日後有內侍前來宣旨,繼苒皇帝桑子今複了子浮承安長公主的封號,而我被封為繼苒承恩嫡公主帶。

    我想我的封號恩是他向世人宣告,我不但是他的姐姐,也是他的恩人,一個嫡字代表了我身份的不可侵犯,我受之無愧。

    現在對我來說什麽封號榮耀都是無謂的,隻想待我生下孩子,有筆帳要找人好好清算清算。

    我不管不顧的在月宸殿院子為易千絕設立長生牌位,再次換上雪白喪服,每日早起燒紙祭奠。

    我想南宮彧早就得知我的所作所為,即沒阻止也從未曾踏進月宸殿,我想他容忍我,無外乎是我肚子裏那塊肉,雖然他再未問過我,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那我也就承他的情,好好利用一下他還顧念的親情。

    洛晴不時的來看我,有時甚至住在月宸殿,我幾乎很少講話,隻有對著易千絕的牌位,才會將一天之中發生過什麽,和所有有關他的記憶講給他聽。

    槐華她們都很識趣從不多言,戰戰兢兢照顧我和肚子裏的孩子。

    陰曆三月初九陰,霧靄沉沉,早起之時,小腹就有墜痛感,我強忍著起身穿戴整齊,走到院子中的牌位前坐下,倚在供桌側,就仿似靠在他懷中,甚至能味道他身上特有的龍涎香氣息,盡管已是初春,風刮在臉上卻似小刀片一般。

    我慢慢委身坐在腳凳上,那上麵有槐華細心縫製的棉墊,我含了笑輕柔的說道:“這個小家夥恐怕今天要來了,你看得見嗎?”

    回過頭看了眼他的牌位,那上麵的名字刺得眼睛一陣酸澀,那是回來之後用他贈我的小刀一筆一劃刻上去的,當時一邊刻一邊忍不住淚水漣漣。

    模糊的視線多次將刀刃不小心劃到手指上,點點鮮血滴在上麵就如當初我為赤兒刻碑時一般相似。

    腹痛越來越緊,時隔越來越短,我知道陣痛已經開始,我的孩子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這個大千世界。

    我撫摸著易千絕的牌位,輕輕咬牙說道:“今天就陪你到這吧,想必這幾日我都不能來看你,我曉得你不會怪我,現在我要等待這個調皮不安分的小家夥出來。”

    才這一會便疼的我冷汗倍出,想起似雪的難產,多多少少還是心有餘悸,此時娘親和她們又都不在我身邊,我努力攢些力氣朝大殿喊道:“槐華,槐華……”

    一般我祭奠的時候都不準她們打擾的,我知道槐華每每都是站在殿內的門口等待,就怕我如今身子重,萬一有個閃失。

    我見她快步從殿內跑至我身邊,半蹲著緊張的問:“主子哪裏不舒服了。”

    我手捂著腹部,大汗淋漓,沒料到生孩子會是這般疼痛難忍。

    “快去宣禦醫,怕是要生了……”

    她聽了我的話驚叫了一聲,站起身想跑,想想不對,又將癱坐腳凳上的我扶起來,拚了命的大叫:“弄琴,弄琴,快,快去宣禦醫,主子要生了……”

    我皺皺眉,搖搖頭,氣若遊絲的說道:“冷靜點,此般慌張作甚?”

    她狠命的點點頭,弄琴喚了小丫頭來,囑咐去請禦醫產婆,並讓她直接告知太子,我拉著她:“請禦醫和穩婆就好,不需要驚動太子……”

    到了此時我都不想見到那個人,每每看見他我都能想起慘死我懷中的易千絕,一股劇痛襲來,感覺溫熱的液體流淌,她們將我攙至榻上,手忙腳亂的不停在地上轉悠,我看了心煩,卻沒什麽力氣責備。

    禦醫來的極為速度,號脈之後便讓穩婆上前,婢女們先是將圍屏打開,聽候穩婆吩咐她們燒水拿用品。

    汗水打濕衣服,感覺被子都變得潮濕,我死死拽住床柱,咬著牙就是不肯喊叫一聲。

    穩婆不斷的擦著汗,坐在我腳底下接生,咬破的唇舌不及陣痛的萬分之一二,我有種想死的衝動,穩婆抬了臉衝我說道:“主子實在受不住大可喊個幾聲,這樣殿下才知道心疼主子。”

    我倔強的不去理會,從此以後我不需要男人的疼愛,疼愛我的人早已離我而去,此時正躺在冰冷的棺木中,而最終我都沒能送他一程。

    我不知道這種疼痛還要多久,終是忍不住叫了幾聲,隨後我便咬緊牙關,生生將痛楚吞咽。

    穩婆不斷的囑咐:“用力,深呼吸,對,就這樣,快了,主子再堅持一會……”

    我是很想堅持,可是慘叫一聲後便疼暈過去,如果此時不再清醒反而是件好事,可短暫的昏迷便又被疼痛拉回來。

    這樣反複不知多少次,直到天色漸黑,宮女擺上夜明珠,刺眼的光亮像是陰間的指引,我以為我就要死了,一聲嬰兒的啼哭疼痛也隨之消失。

    握緊床柱的手掌已經僵硬,槐華小心翼翼的將其輕輕掰開放下,大殿的門突的被猛烈推開,而此時我隻想睡去……

    恍惚見隻聽見宮人們跪地齊說:“恭喜殿下,喜獲千金……”

    千金?真的是個女兒,我倒希望是個兒子,不管怎樣她都是我拚盡全力留下的女兒,一諾酒兒……

    南宮彧徑直坐到榻上,懷中正抱著剛剛清理完畢的女兒,他初為人父欣喜若狂,點點淚意對我說道:“我們的女兒,本宮的嫡長女……”

    我隻就著他的手看了一眼,便沉沉睡去,臨進入夢鄉前我聽見他吩咐路遠傳口諭,封我的酒兒為善越郡主,上善若水,卓越不凡……我的酒兒生在三月……

    酒兒很乖,想是足月生產,身體健壯的很,真要哭起來卻也能震動我整個月宸殿。

    南宮彧並未確立我的位份,如今他已有了太子妃,我便卡在那不尷不尬,我倒是無所謂,起碼我的酒兒有著最尊貴的封號,隻要來日他不違了諾言讓我掌管鳳印,此時的名分我倒還是可以忍耐。

    整個月子我倒似胖了一點,槐華的一門心思都落在酒兒身上,甚至比我緊張許多,太子的嫡女滿月,皇宮大肆慶祝。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說服皇上皇後接納我的,也不知道他與他的太子妃怎麽交代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死人。

    我神態自若的看著他們為酒兒舉行各種儀式,五年未見,南宮真明的身子更是頹敗風燭,曲蘭羅的臉上也不似先前那般精致細膩,想是知道我還活著定是日夜不得安睡吧。

    無妨,都快三十年了也不差這幾日,既然我回來了,也就該清討清討,她享受的早已超出她應得的不是一星半點了。

    我含著得體的微笑向他們請安,轉身坐在承安的上首,她並不看我,臉上也不再有早前的犀利尖銳,這幾年的大風大浪奪去了她的清高自傲。

    為了留在南宮彧身邊委屈隱忍,可我始終放不下的就是她通風報信,若不因此,易千絕如何能喪了性命,無論她再怎麽求全,我想我與她始終都是不能共存的。

    我更不用在意的便是曲夭夭,這個爭鬥當中她本不該參與的,我的心慈善良早湮滅的一絲不剩。

    儀式太過繁瑣厄長,酒兒有些不耐煩,皺著小眉頭哭鬧,我命槐華帶下去讓奶娘喂奶。

    曲蘭羅清清嗓子,一臉威嚴的問向南宮彧:“太子預備如何安置小郡主的生母?這東宮總不能有兩個太子妃吧?”

    南宮彧上前畢恭畢敬的回答:“啟稟母後,玄非魚雖是罪婦,本不該赦免,當日冷宮失火也是被人挾持宮外,如今又為孩兒生下一女,孩兒不想善越郡主的名聲有損,依舊如之前位份,隻不過位同太子妃,不知父皇母後意下如何?”

    南宮真明一陣深咳,早前有我安插的李祥德還可多番照應,曲蘭羅也不敢做的太過明顯,不知道這幾年他又服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