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藕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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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對不起。”我艱難的吐出這幾個字,與他擦身而過,不去看他一臉的失望,他回身一把抓住我,我剛想掙紮,卻聽他淡淡地道:“我送你去。”

    靠在逐月懷中,我的身體不自覺的有些僵硬,他緊了緊手臂,將我更加緊密的圈在胸前,我不敢睜眼,隻聽著耳邊颼颼的風聲,沒一會,他停了下來,將我放到地上,“到了。”

    睜開眼,果然已到了乾清宮的一隅,來不及與他說話,快步趕往乾清殿,到了側門處,隻聽到殿內一片喧嘩,我心中一驚,莫非已經有人中了毒?

    守門的宮人見了我紛紛行禮,卻不肯讓我進去,再三堅持下,一個宮人進去將常喜叫了出來,常喜滿麵的愁容,我連忙道:“裏麵怎麽了?可是有人出了事?”

    常喜愣了一下,搖頭道:“沒有,但也快了。c”

    我一皺眉,什麽叫快了?

    常喜道:“如果裏邊那些人再激怒皇上,他們可就要出事了。”

    那就是說賜宴還沒開始,我小鬆了一口氣,“怎麽回事?e”

    常喜將我拉進殿中,“娘娘自個兒聽聽就明白了。”

    我藏身柱後,偷偷朝殿內張望,隻見福臨坐在龍椅上已氣得七竅生煙,殿中一側站著一些官員正在議論紛紛,另一側的人則做平民打扮,應該就是淮河一帶的鄉紳,隻見其中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正站在殿中,口中振振有詞,“凡天災,安可以人力製也!且殺蟲多,必戾和氣,願聖上思之。”

    此時又有一人出列,穿著六品鷺鷥朝服,顯然也是江淮一帶的官員代表,“皇上,微臣以為,捕蟲之法尚勉強可行,然豈可捕蟲而食?我堂堂六品官員,怎能做這蠻夷之事?”

    福臨緩了緩臉色,道:“捕蟲而食隻是權宜之計,以防百姓見糧而亂,待民心平複,朝庭再開倉賑災,豈不一舉兩得。”

    此言一出,殿上又是一片噪動,福臨的臉色微沉,一個著二品服飾的官員站出來打圓場道:“皇上,不如先捕蟲治蟲,食蟲一事,可稍後再議。”

    福臨略一沉思,點了點頭,他這邊退了一步,可那些鄉紳仍是噪動不休,那個白胡子老頭兒大聲道:“聖上,除天災者當以德動天,捕殺天使定召天譴,聖上三思啊。”

    這老頭兒說完,他顫微微的跪下,他這一跪,那些鄉紳倒有一多半跟著跪了,我見到福臨的拳頭越收越緊,不光他,就連我都有了想出去暴打那老頭兒一頓的衝動。

    福臨咬著牙道:“朕乃天之子,因救百姓而殺天蟲,上天定然體諒,又豈會降禍於民?”

    那老頭兒還是不起來,搖頭晃腦地道:“聖上如何得知,在上天眼中,天子近而天蟲遠呢?又怎知上天不會為了天蟲而降禍於萬民呢?”

    福臨臉色一沉,“大膽!你竟敢說朕還不如一隻蟲子?”

    那老頭連忙叩首,“草民不敢。”

    我終於明白福臨為何總下不了決心讓百姓捕蝗,碰著這樣頑固的人,也算是百姓代表,打不能打,殺不能殺,倒真是頭痛。

    看著雙方各不退讓,一時間僵在那裏,我想得頭都要爆了,突然腦中靈光一閃,終於讓我想到一條可行之計,招過常喜,低聲道:“讓皇上問問他們,是不是證明上天親天子而遠天蟲,就肯接旨捕蟲,如果是,我有辦法。”

    常喜連連點頭,悄悄退到福臨身側,低聲與他說了,福臨朝我這邊望了望,我卻心中一滯,躲回柱後,福臨想了想,朗聲問道:“若朕能證明上天親天子而遠天蟲,你們可否接旨?”

    那老頭兒和眾鄉紳皆是一愣,一個官員乘機道:“若上天有此明示,百姓豈有不遵之理?”

    眾人聽後互相望了望,也紛紛點頭道:“正是。”

    福臨小鬆一口氣,“如此甚好,時已過午,朕於偏殿賜宴,眾愛卿先行去吧。”

    一聽賜宴,我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嗆死自己,差點忘了來這做什麽,要怎麽辦?總不能跳出去大喊“菜裏有毒”吧?眼見眾人已開始退出大殿,我一跺腳,從側門悄悄出來,急急的趕往偏殿,隻要在眾人抵達偏殿時在門口攔住他們,再找個借口先不讓他們入殿就成。

    於是,乾清宮內的宮人就看到他們的皇後娘娘像發了瘋似的拔足狂奔,也虧得我功底深厚,穿著那麽高的花盆底也能箭步如飛。

    還沒到偏殿門口,來喜從一側鑽出,一把拉住我,我急道:“快!來不急了。”

    來喜神色緊張地道:“主子別急,奴才已讓人將那道菜撤回禦膳房了。”他俯到我耳邊輕聲道:“奴才是假傳了皇上口諭,皇上若要問起,還得主子擔代。”

    我一愣,假傳聖旨,這小子什麽時候膽子這麽大了?

    來喜仍是有些緊張,“是……逐月大人給奴才出的主意,說主子定然要這麽做的。所以奴才……”

    來喜的話讓我沉默了好久,逐月怪我在經曆了昨夜後仍然想著福臨,卻也不聲不響的支持著我,他對我,又豈是情深意重這幾個字可以概括的?

    這時常喜氣喘籲籲的趕過來,“娘娘,走這麽急是否有什麽急事?”

    我連連擺手,這時福臨也疾步趕來,“惠,什麽事?”

    聽著他的聲音,我心頭一酸,搖了搖頭,他笑了笑,眼底滿是毫不掩示的愛意,上前握住我的手,“怎麽不……”

    我卻下意識的一躲,他臉上表情一僵,“怎麽了?身子還是不舒服麽?”

    我耳中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麽,隻是僵硬的笑著,突然又擔心頸上會不會露出昨夜的吻痕,不自然的轉過身去,伸手將衣領又住上遮了遮,低聲道:“沒事,隻是怕被他們發現了,給你惹麻煩。”

    福臨將我轉了個身,皺著眉看了我半天,“究竟什麽事?”

    我極力縮著身子,恨不能立刻鑽到地下,生怕他發現我身上的不妥,“我……我在想,那個證明的辦法會不會有效。”

    福臨鬆了口氣般笑道:“原來是為這個,到底是什麽方法?”

    我搖搖頭,“先不跟你說,我回去先試試。”

    他寵溺地一笑,“不用擔心,失敗也不要緊,”他臉色微微沉下,“大不了,對地方官員再施些壓力。”

    我胡亂的點點頭,口中道:“也不可操之過急,物極必反,我先回去,晚上再告訴你怎麽做。”

    “好。”

    他鬆開了我,我急急的逃開,他叫住我,“惠,你真的沒事?”

    “沒事,”我回答得有些虛弱,“等我的好消息。”走了兩步,我又回過頭,“你……再去承乾宮看看鄂姐姐吧。”

    他點點頭,我連忙回頭,快步跑開,怕再留在那裏,我會……不能自已的失聲痛哭。

    回到坤寧宮,我還來不及難過,便看到一個穿著總管服飾的太監領著兩個人跪在那裏,那兩人正是盧山與李良,見我進來,那太監連忙高呼,“娘娘千歲。”

    我看了看盧山與李良,盧山端著一盤菜肴,滿臉的憤慨,李良則搭拉著腦袋,淡淡地道:“怎麽了?”我還沒去找你,你們倒找上門來?

    那太監連聲道:“娘娘明鑒,這兩人不知因何事在尚膳監撕打起來,口口聲聲說要到娘娘麵前求個公道,說與人命有關,奴才不敢作主,擅自將他二人領了來,娘娘恕罪。”

    我擺了擺手,“行了,你先回去。”

    那太監如釋重負,連忙謝恩退下。

    “你們跟我來。”帶著他們進了暖閣內,又摒去眾人,隻留下來喜,我朝著盧山道:“盧山,你好大的膽子!”

    盧山“撲嗵”一聲跪下,“娘娘明鑒,小人是冤枉的。”

    我一皺眉,“是冤枉你下毒?還是冤枉你入了天地會?”

    盧山瞪著李良道:“不錯!小人的確是入過反會的,也曾意圖謀害天子。”

    來喜不動聲色的退至我身邊,暗暗戒備,盧山又道:“隻是小人已經醒悟,此次皇上召集鄉紳更是為了救民治蟲,小人再沒良心,豈會趁此時做這無益於百姓之事?娘娘,這是小人負責烹製的其中一盤菜式。”說著,他將手中一直端著的菜肴放下,直接拿手抓起,大口吞下,直至菜無盤光。

    我疑惑的看著他,道:“你是說你並未下毒?”

    “正是。”盧山一指李良,“都是這李胖子冤枉我。”

    李良抓了抓腦袋,“我……我也是看你今天早上魂不守舍的,而且行為詭異,這才有此推測。”

    “不錯,”我說道:“就算你此次並未下毒,但你仍是天地會的人,本宮真得好好想想怎麽處置你。”

    盧山一急,一屁股坐到地上,伸出腳來,來喜立刻躥出製住盧山,盧山被來喜扭住雙臂,哀嗷一聲,“娘娘,小人是要解釋自己今天為何如此。”

    我示意來喜放開他,他喘著氣道:“娘娘,恕小人無禮了,”說著,他伸手脫去鞋襪,這一看,我倒是一驚,隻見他的腳底一片焦黑,好似被燒灼過一般,李良大驚道:“你的腳怎麽了?”

    盧山也不理他,看著我道:“娘娘,小人年輕時的確是入過反會的,入了會,便要在腳底刺字,小人在宮中這麽長時間,早已看出當今聖上不是什麽無道昏君,再加上李胖子入宮,我也明白他的意思,前幾天他找我徹談整夜,讓小人棄了那反會專心生活,小人聽後覺得有理,心一橫,就將腳底的字燒了,以期退了那反會,誰知道還沒養上兩天,一個廚子便回家奔喪去了,隻好由小人頂上,小人的腳弄成這樣,又站了那麽長時間,行動間怎麽會不顯得詭異?”

    一場謀反活動竟然隻是個誤會?我無語的看著李良,李良也訕然的望著我,又看看盧山,歎道:“兄弟,是老哥我錯怪你了,還讓你敗露了身份。”

    盧山看了李良半天,也歎道:“兄弟也知道你是一片好心,罷了罷了,要生要死,隻憑娘娘發落吧。”

    我揉了揉額角,“你確有悔意?”

    盧山點頭道:“隻要當今天子聖明,又何必非要複明?況且那複明也隻是為了某些人而複,又與百姓何幹?”

    我點點頭,“你倒想得明白,隻是……你雖已悔過,但這宮內是不能再待了,你就出宮去吧。”

    盧山也不多言,磕頭謝恩,來喜到我身邊輕聲道:“主子,他可是反賊。”

    “還不興人悔改麽?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念在他尚肯坦白的份上,就再給他一個機會罷。”

    李良看了看盧山,朝著我道:“娘娘,小人……也想辭了這禦廚的差事。”

    “哦?”我奇道:“這不是你的誌願麽?”

    李良道:“宮中太過複雜,又不能隨心創新菜式,小人寧可出宮。”

    “隨你。”我沒多大心思再理他們的事,隻是讓小林子領著他們去內務府辦了出宮的手續,此事亦算完結。

    隨後,我又讓來喜按我說的方法備齊東西,這法子隻是以前在電視上看到,也不知靈不靈,來喜一臉疑惑的折騰了半天,始終是不明白我要做什麽,直到最後,試驗成功,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我的心稍稍放下,淡淡地道:“去告訴皇上,明日就按這些東西準備,再捉些蝗蟲,最好將地點設在宮外,讓萬民前來參觀,消息才能傳得快。”

    來喜轉身欲去,我叫住他,“先不要告訴皇上怎麽做,隻讓他準備。”我生怕他一時興起,也弄來玩玩,要是漏了風聲,便不再可信。

    來喜應了一聲,迅速去了,我這時才覺得身上一陣疲累,回到寢宮,剛坐到床上,卻又想起昨夜在這床上發生的事,不知怎地,身體一陣燥熱,連忙將幔帳拉下,擋住視線,起身坐到梳妝台前,又拿出那塊玉佩貼在心口,這時一陣悠揚的簫聲在坤寧宮內飄蕩,簫聲中有不願,有不舍,還有著淡淡的憂愁,我低頭看著那塊玉佩,戀戀不舍的將它放回盒內,終是狠心下了決定,當斷……就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