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看清了剛才出現的影子，是四條輕飄飄的，好像一陣霧的灰色光氣。四條光影飄到單獨留下的一堆食物旁邊，猶猶豫豫的，最後還是吸幹了那些食物的精氣。其中一條飄到阿古的麵前，閃出兩個幽綠的鬼火盯著他，一聲歎息傳了出來。

    “我是鬼一，”指指剩下的三條光影，“它們是鬼二，鬼三，鬼四。我們沒有自己的名字，隻是一二三四相稱。”

    “我是阿古。”

    “我知道，我能看到你的名字，傳承久遠的惡鬼總是有些法門的。”詭異嗬嗬的笑：“我們四個是很少傳承的，上邊的鬼王也是。要餓死了我們什麽都吃，也吃自己的族鬼。”他好像說一件很淡然的事情，仿佛習慣了，“我們要保證實力，不然會被滅掉。如果你進來看到一群弱小的螻蟻，你會殺掉我們嗎？”

    阿古考慮了一下，“我的話，不一定會，但是外麵的。”他想起徐福，“唔，應該會抓你們當鬼使吧。”

    “那就是殺了我們，我們出去這裏就會死。”

    “我知道，天道會劈死你們。”

    “天道？那是什麽東西？”鬼一嗬嗬的笑：“告訴你那麽多，隻是想謝謝你，但，還是要吃了你。你們能讓小的們100年不受饑餓的困擾，它們要活著，我們四個和鬼王，也想它們活著。”

    “可以理解。”

    “對不起，一切為了生存。”

    鬼一的霧氣彎了一下，好像人類的鞠躬一樣，它飄出一縷好像八爪魚的爪一樣的東西，馬上接觸到阿古了，卻被一陣火光彈射開去。它古怪的笑，很滿意哪吒蓬勃的修為靈氣，再次動手的時候卻聽見阿古說：

    “你們不想輪回嗎？”

    “輪回已毀，我們，不能活！”

    “無法進入輪回，我們進不去，但是輪回已經毀掉了，沒有我們依托生存的輪回力量！”

    一個陌生的字眼，一個熟悉的詞匯——惡鬼們早就不知道什麽是輪回了，但那刻畫在傳承的最深處，一代代滅亡，一代代新生也無法抹掉的詞語好像一道閃電，刹那間劈開它們懵懂的魂。

    鬼一激動的灰影都渙散了，天空降下一個白麵、白須，連嘴唇都是雪白的年輕人。看起來二十歲的年紀，風華正茂，雪白的長發卻好像鵝毛大雪般飄飄灑灑。他站在阿古的身前，雪白眼睛中白得耀眼的瞳孔盯住了阿古的眼睛，四個瞳孔互相映照出了對方的樣子，一雙冷靜無波，而另一雙，卻是深沉得好像覆蓋在遠古幽潭的雪，看似柔軟，實際上沒人破得開。

    他說話帶著笑，笑很冷，冷如冰。他說：“我們想活。”

    “另一段輪回遺址的八麵鬼王也想活，而且他活得很好，很舒適。”

    雪王的眼神波動了一下，還是很冷。他聽阿古說了白眼顛道人的事情，一雙枯瘦的手揪著衣衫：“他不是純粹的惡鬼，他是後來進去的，可以出去，我們，不能。”

    “就算能出去，我也不會讓你們出去。”阿古微笑說。

    哪吒渾身的肌肉一下子僵硬了，他想提醒阿古：這個惡鬼可不是一般的惡鬼能比較的，他連逃跑的本事都沒有。可他剛要開口，雪王的一個眼神就落了過來，他立馬不能動了，渾身上下結了薄冰，雖然薄，卻讓他一身的真元都凍結了。

    “你有法門，但是，真元太弱。”雪王如是說。

    阿古看了眼哪吒，做好了返回人間界的準備，略微猶豫張嘴說話：“我沒辦法讓你們出去，但是我有六道輪回。”

    “交出，活命。”

    “不，交換。”

    雪王的瞳孔驟然發亮，漫天的雪花飄灑而下，他看了看周圍的惡鬼，眼瞼稍微低垂了一下：“說。”

    “幫我找一件東西，作為交換，我可以讓你們進入我掌控的那段輪回，休養生息。”

    “可以。”雪王冷冷的說。

    阿古伸出手掌，漆黑的漩渦在掌心浮現。冷如冰、寒如雪的雪王吸了口氣，渾身綻放清冷的光。他看阿古的眼神柔和了，卻在刹那流出火熱的淚：“還有十年，我就必須再吃一個族鬼，此時卻是不餓了。”他扣住阿古的肩膀，喊了聲：“阿古......”再也說不出話。

    阿古也說不出話，他的手掌好像被電鋸劃過，然後被打樁機不斷夯砸一樣，劇烈的痛撕扯他的神經。被雪王這麽一吸，他看見輪回的漩渦驀然變成淡淡的灰色，過去的漆黑全都不見，仿佛被吸掉了九成的精粹，一時間連輪回往生的力量都沒有了。

    遠在人間界天海市的城隍廟一陣顫抖，竟是瞬間崩塌，變成一地的碎磚瓦礫......

    “該死的，你到底有多強？”阿古強忍痛苦。

    雪王略微低頭，說：“不知道，但是超出了這一界。”

    “你的前身是誰？”

    “三生石下，一縷無情、無義、無愛、無恨的冤魂而已，我沒有名字，隻是雪王。”

    雪王抬手招出一個椅子的模樣，把阿古摁下坐了，隨後阻止了想要靠近的惡鬼。他皺了皺眉，冰冷的氣息飛快蔓延整個空間，似乎把世界都凍碎了，卻還沒找到氣味特殊的東西。

    他低聲問：“你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不知道。”

    “我們這什麽都沒有。”

    阿古笑了：“我能感覺到那東西的存在，但也看不見。沒關係，就算找不到我也會實行諾言，讓你們搬到天海市的六道輪回居住。”

    雪王冰冷的眸子動了動，沒說話。

    阿古還在忍著手掌傳遞的劇烈痛苦，忽然間痛苦擴大了萬倍有餘，讓他覺得要死掉了，可這種極致的痛苦隻是一個瞬間就變成了無比的享受，他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歡呼，每一個細胞都在雀躍，手掌傳遞出仿佛摸在母乳上的溫暖感覺，一縷灰色的氣息從手掌中心的漩渦逸散出來。

    如果說雪王剛才凍結了整個世界，那麽阿古的灰氣就是愛撫，就是溫柔，就是久別重逢的骨肉那熱烈的懷抱。

    灰氣在天空彌漫，平常的煙氣早就散掉了，這一縷卻越來越多，越來越遠，天空、地麵、山崖都劈啪裂開，一道道蛛網般的裂口好像嬰兒嗷嗷待哺的嘴唇，期待角逐漫天的灰色氣息。待灰色氣息和空間裂縫纏繞了，阿古掌心的輪回漩渦陡然跳躍出來，化作萬丈的黑霧騰騰，與那些裂縫糾纏、擰繞，癡在了一起。

    這是......天海市的六道輪回在融合這裏的輪回遺址！阿古暢然大笑。他的六道輪回太小，隻能覆蓋一個天海市而已。中土每天、每月、每年有多少人死去，他卻沒法拯救亡者的魂魄，要是能做到更多，自然心中歡喜。

    遺址的空間不斷破碎，和天海市的六道輪回糾纏在一起，糾纏中一股異性質的，遭到排斥的東西吐了出來。阿古看見是一團亮金色的光，冥冥中牽扯著他伸出了手，想要觸摸，想要擁抱，想要吞噬。金光緩緩向他的指尖飛了過來。

    “寶物！”鬼一驚叫起來。

    諸多惡鬼也大呼小叫的撲了上去，剛有動作，斜地裏卻湧起無數銳利的冰柱。冰柱恰好卡住了每個惡鬼的身體，它們虛化自己的身體想要逃脫，卻被卡得更緊了。

    “雪王！”鬼一低聲呼喊：“為什麽不讓小的們把寶物拿來獻給您？您應該感覺到了吧，這是無上的寶物，拿到了就能脫離十萬惡鬼的宿命，你就可以出去！”

    “出去做什麽？”

    “自由啊，雪王，我們要你自由！”

    “嗬嗬。”雪王的嘴角逸了笑，冰封的臉忽的有了溫柔。

    他看向天空密密麻麻的裂縫——輪回和輪回糾纏著，卻無法融合。沒有力量，沒有滋補，那些裂縫就是六道輪回的傷。他輕飄飄的飛上高空，身子化作縷縷的冰色火光把裂縫填充了、燒熔了，然後再凝結了。

    “雪王！”惡鬼們驀然失色。

    阿古也忍不住哆嗦了，他感覺六道輪回傳來一股劇烈的渴望，好像沙漠中久旱的旅人看到了一汪清泉，而且也喝到了。

    清泉自己動了起來，往旅人的嘴裏澆灌，拯救旅人的性命，而代價，則是清泉化作烏有。

    “我隻是三生石下，一縷無情、無義、無愛、無恨的冤魂而已......”雪王一聲輕笑，最後看了眼冰柱中掙紮，更顯猙獰的惡鬼，化作流光消散了。

    與此同時，阿古感到六道輪回瘋狂動作起來，瞬間把裂縫彌補了九成。

    剩下的一層......

    鬼一忽然大笑起來，跟三個兄弟攜了手，一起撲在了不多的裂縫之中。隻見融合刹那圓滿，六道輪回變成有如實質的漩渦返回阿古的掌心。

    天空亮了，白雲朵朵。遠處能看見有鳥兒飛過，青山綠水，滿目妖嬈。

    惡鬼們隻來得及看了眼雪王給它們帶來的，從沒看到過的美麗景色，帶著淚痕被吸進了阿古的掌心之中。遠在人間界的天海市，城隍廟殘破的遺址光芒大作，一座巍峨的，包括三殿、一橋、一路的城隍廟在光輝中聳立起來。阿古的腦海忽然亮起金光，一張絹黃的紙漸漸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