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林澗之、三皇子林承晗、四皇子林安禹、五皇子林子衍、喆王林居曜跟在林豈檀身後依次進入了簡屋，瑾皇後元汀荑及各宮嬪妃、公主、郡主、太子妃淩心梅、三皇子妃方端懿、四皇子妃汪芷珍等人也依照規矩，走入了三丈之外專為女眷所用的簡屋。

    林伊人仍然沒有與眾人同行，這是他自幼便感受到的孤立，即便是林子衍和林音音，在這種場合也無法與他親近。

    寒風凜冽，卷起林伊人銀灰色大氅，墨玉般的長發隨風舞動，愈發襯得那美如璞玉之人高曠清逸、俊美絕倫，從骨子裏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絕世風華。

    林伊人緩緩走向半山平坡石欄邊緣……梟鷹隊和無涯居已隨時待命，而言緒，除了途中那一片驚鳥，就連他也沒有察覺偃月國人馬的蛛絲馬跡。

    祭拜皇爺爺的儀式大約需要一個多時辰，到了午後，這靜謐的空山便會陷入一片腥風血雨。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裏進入九玄洞，盜取骨仙草，穀小扇支撐不了多久了，他欠下的血債，靜候上天來懲罰，那個無辜的女孩兒，他一定要讓她活下去。

    柔和淡泊的點漆雙眸中，蘊藏著深不見底的智慧，沉靜悠然的外表下，掩藏著一顆從容自信、果敢淩厲的心。

    既然早已選擇了一條沾滿鮮血的路，他就唯有走下去。

    巳時將至，禮部尚書方籌信、禮部侍郎淩修甫率領一眾官員在憶尊亭下排成了方陣，隨著一聲悠長沉悶的號角，太常寺卿付元悟躬身引著林豈檀、元汀荑等人走出了簡屋。

    一個侍從舉著金盆請林豈檀淨手，另一人隨之跪地奉上手巾。與此同時，元汀荑及其餘皇家人等在衣冠考究的禮部執事地引導下，行至一眾官員前方，同樣排成了一個方陣。

    方陣之中，皇後、太子二人在前，其次是各宮皇子、公主，再次是各宮嬪妃，最後是喆王林居曜、翯王林伊人和郡主林音音。

    待林豈檀淨手完畢，便被太常寺卿付元悟請入了憶尊亭，禮部尚書方籌信見林豈檀站定，立刻從官員中踱步而出，站到前列，麵對眾人，緩緩展開了一卷明黃色絹帛。

    “山嶽蒼蒼，巋水泱泱，先祖恩化，無量無疆……”聽著方籌信朗聲念著辭藻華麗的祭文，林伊人的思緒猶如九玄峰頂的雲海，瀾翻絮湧，變幻不定。

    從晉和十五年到午元十三年，他由一個懵懵懂懂的垂髫小兒，變成了如今深藏不露的逸群之才。十三年，時光荏苒，滄海桑田，父親的身影在他的心底越來越清晰，雖然複仇的力量在日積月累中漸漸強大，但林豈檀奸猾狡詐，老謀深算，不知何時他才能夠為父親報仇雪恨。

    在方籌信念罷築城定邦、社稷肇興、積善廣被、福佑萬民等一係列氣勢恢宏的祭詞之後，禮部執事躬身送上了一炷清香。

    祭祀敬香分為三個階段，其一，祭天地；其二，祭聖祖；其三，祭先皇。祭天地和祭先皇容易理解，而這祭聖祖，指得便是每個諄國帝王都必須祭拜的開國皇帝屹帝林燮寰。

    悠長沉悶的號角聲再次回響在群山之間，眾人依照禮部程序，跟著林豈檀伏地、叩拜、祭酒、起身，伏地、叩拜、獻食獻果、起身，伏地、叩拜、上香、起身，如此往複，及至方籌信以“今吾後輩，祭吊先人，定當披艱履險，鼎新圖強，前仆後繼，弘揚我祖開天之功，大禮共襄，伏維尚饗”結束祭祀開篇之禮，已有幾位老臣頭昏眼黑，險些站立不穩。

    噗嗤，元汀荑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笑，怡妃夏浣棲頓時神色緊張，捂住了林玥湄的嘴。

    這是林玥湄頭一次來九玄峰，卻不是她第一次參加祭拜禮，前兩年上元節在梓陵叩拜曆代先祖時，林玥湄也未曾這般失了規矩，林豈檀頓時皺起了眉頭。

    林伊人星眸冷冷掃向佇立在不遠處的無相。眾人皆以為，林玥湄是因見到老臣站立不穩才發出笑聲，實則他在人群中看得極為分明，引林玥湄笑的，是自無相手中射出的一個比銅錢略大的小龜。

    當眾人按部就班，依禮叩拜，那小龜突然從天而降，落到了林玥湄膝下。看著小龜四腳朝天，爪子亂踢，而龜腹卻寫著“醜小龜”時，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怎會不被吸引發笑？

    元汀荑唇角帶了一絲冷笑，卻沒有發作。夏浣棲可以說是繼顧流螢之後最讓林豈檀放在心上的妃子，有些事由她出麵責罰，便會被冠以嫉妒之名，還不如放任自流，讓曄帝看不過眼。

    “褻瀆先祖，還不快帶她下去。”林豈檀沉著臉擺了擺衣袖。

    “是。”夏浣棲趕緊扯著林玥湄走下了半山平坡。

    祭禮儀式不過是祭拜桓帝的開篇之舉，相比諄國皇陵梓陵，九玄峰根本無法長時間駐留，能夠讓林豈檀靜靜在此緬懷父親的時間，一年至多也不過一次。林豈檀需要獨處，那是屬於父親與他的記憶，在記憶中，還有已逝的林以然和被貶黜遠疆的林銘賢、林淳紀。

    林豈檀與桓帝的感情並不算深，幾個兄弟之中，桓帝最鍾愛太子林以然，其次是四皇子林淳紀，至於二皇子林銘賢，甚至還不如林豈檀得寵。

    林以然暴亡後，林銘賢似乎突然意識到天降好運，居然打算坐享其成，登基上位，與籌謀已久的林豈檀較起了勁。一山不容二虎，林豈檀對林銘賢毫不手軟，順道栽贓林淳紀與林銘賢有染，將二人勢力徹底瓦解，貶謫出了諄國的權力中心。

    即便在登基稱帝多年之後，林豈檀也常常會對父親自絕於九玄洞的舉動感到心驚和不解。一代帝王，居然會為了一個女子殞命九玄洞，在林豈檀看來，絕對不可能。

    可是，若非如此，這千載難逢的天賜良機，又怎會落在他的頭上？

    似乎從兒時起，林豈檀便常常不滿自己低林以然一頭。先皇後並未誕育子嗣，林以然的母親與林豈檀的母親地位同樣普通，二人甚至算不上得寵，可僅僅因為林以然早林豈檀出生一年，那個萬人矚目的太子之位，就落到了林以然的頭上。

    林豈檀不服，身為帝王當以權謀之術馭人，威懾八方，享譽四海，臣服萬民，功載千秋，怎能如林以然一般，將造福天下、恩澤黎民視為畢生的信仰？讓如此毫無帝王之才的人登上帝位，簡直就是煮鶴焚琴、暴殄天物，這帝王的龍榻，他比林以然更配坐上去。

    支持林以然的大臣很多，多為敬賢禮士之人。在被林以然忽略的大臣中，林豈檀敏銳察覺到了元穆懷、宋域、歸士南、蒙普黔、孔檜襄等人對懷才不遇的失落。

    林豈檀一直認為，臣子並無好壞之分，隻有效忠於何人的區別，所以，他很快通過聯姻、委功、納諫、攬過、褒揚等各種方式，拉攏到了一批自己的勢力。

    在朝堂之上，他低調謙和，在霖王府中，他野心勃勃，林豈檀日夜等著林以然犯錯，他甚至已經找到了林以然的短處……太子府多年來隻有一個子嗣，這對於即將承繼大統的林以然來說，無疑是一個致命的缺陷。

    但是，顧流螢是桓帝親賜給林以然的太子妃，所以，林豈檀還要繼續耐心地等待。

    林豈檀並未想到，機會竟如此突如其來地降臨，桓帝走入九玄洞，遺詔明言由林以然登基稱帝，林豈檀原本已心灰意冷，一蹶不振，不料林以然卻緊接著被九玄洞外滾石所傷，被人抬回了太子府。

    機會隻有一次，林豈檀和元穆懷甚至隻有半個時辰來決定此事。林豈檀信任元穆懷，因為他的女兒元汀荑不僅是霖王正妃，他的外孫林澗之還是林豈檀的嫡長子。元府的血脈會成為未來的帝王，對元穆懷來說，這顯然足以令他心動。

    關鍵時刻，元穆懷小心翼翼提及，紀婉瑤的母家與太子府暗衛的喬信寧本是同宗同源的關係……林豈檀知道，這是上天給他的機會，錯過這一次，林以然就會名正言順登基稱帝，即便今後林以然有恙，繼承皇位的也將是他的兒子林伊人，可謂與林豈檀再無半分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