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至今魂與魄,猶繞鳳凰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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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番如若再敗,提頭來見!”

    “……是!”

    “溫侯,賊軍勢大,如雲屯雨集將長安團團包圍,此非魏續交戰不利之罪……”

    “魏續無能,你高順呢,你的陷陣營拿下了嗎?”呂布起身,左右侍從忙將披風為其披好。

    “陛下在城中,秀兒在城中,我漢室之威嚴也在城中!人稱我呂布飛將,麾下爾等也號稱並州悍卒,連區區西涼殘兵都無法擊潰,今後如何在天下立足?

    傳我命令!”

    呂布一聲暴喝,帳外傳令官遂領命而入。

    “三個時辰內,若不能殺出一個豁口歸城,所有將官減俸半年!”

    時間回溯到數日前,卻說呂布得知張濟、樊稠兵圍長安,急忙領軍拔營棄了李郭而走。

    有些時候,不是你敗了,而是你做出了不得不做的選擇,然後不得不敗。

    呂布無心戀戰,隻顧率軍奔走,飛熊軍西涼兵合兵追趕,數次趕上,一陣廝殺衝擊,並州軍死傷慘重。

    待到長安城下,呂布率疲兵憑個人武勇硬勝一陣,而後接連因寡不敵眾而吃到敗仗。

    飛將自成名來,狼狽的時候沒有幾次,數次兵敗有城難歸,讓他整個人變得暴戾而急躁。

    士兵、部將、屬官,畏懼呂布武勇和怒火之人不在少數,幾日間便有百人降賊。

    剛剛看到複興之光的漢室紅日,又一次被濃濃的烏雲漸漸蠶食。

    ……

    “父親,您去歇歇吧。總這麽熬著,身子會受不住的……”刁秀兒將一件貂裘披在了王允的肩上。

    “不怕,為父便是不熬,這老骨頭也沒幾天日子了。”王允搖頭笑道。

    “父親大人不能這麽說!”一聽這話,刁秀兒瞬間紅了眼眶。自從西涼軍圍困洛陽以來,這幾日內王允幾乎從未合眼,這份辛勞她是親眼所見。

    無論王允是否將她視作棋子,可在這之前,王允的確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女兒一般對待。

    “秀兒不哭。”王允捏起袖角幫刁秀兒拭去淚珠,兩人在房中沉默了片刻,還是王允先打破了安靜。

    “老夫之夙願,便是護我大漢河山永靖,政治清明,皇威浩蕩,百姓安居……如今,怕是來不及嘍。”

    刁秀兒沒有說話,她跪坐在王允身邊,素手握著他枯瘦的指尖。

    “老夫十九歲,為郡上一小吏,眼見宦官欺人,義憤而殺之,幸得不死。

    老夫二十餘,因太守王球任人唯親、不舉賢德,暴怒而斥之,幸得不死。

    黃巾起事後,老夫累有戰功,屢遭宦官閹人所害,命懸一線,幸得不死。

    董卓亂政,老夫虛與委蛇,忍辱負重,取張鈺之策施於刀尖,幸得不死。

    到如今,為父已五十有六,這一生風雨相加不知凡幾,幾起幾落忝為司徒。

    唯獨,這一條忠於漢室之命,我若不予,無人可奪!”

    王允笑了,不再是搖頭苦笑,而是肆意長笑,“老夫此生唯一之憾,便是恐不能見我大漢重現榮光,助陛下廓清寰宇了。”

    “父親可以!”

    “秀兒。”

    “父親您說。”

    “你可知,我為何要讓你和玉郎成為兄妹?”

    “秀兒不知……”

    “事到如今,為父也就實話實說。之所以如此這般,乃是為父存了些私心在內。

    我王允一生,從未看錯過人。玉郎雖同我相識時日不多,我卻知其重情重義之性。

    若你二人能以姐弟相稱,而他在河北又同袁紹交好,若是老夫一日有何不測,則秀兒可和你蓋兒兄、景兒兄和定兒弟弟一同前去得其照拂,也算有個歸宿……”

    “父親為孩兒們考慮萬全,秀兒代二位兄長和定兒弟弟謝過父親……”

    “可惜呀,看如今的態勢,這也不過是場鏡花水月了……哎!”

    “報!”

    緊跟著王允的歎息,院中有士卒嘶聲呼道:“稟告司徒,董卓餘黨李蒙、王方在城中為賊內應將城門偷開,現如今四路賊軍已經一齊擁入長安了!”

    “啊!”刁秀兒驚呼一聲,忙看向一旁的王允。

    “這大漢煌煌四百年基業,豈能在吾輩手中葬送!”

    王允站起身,貂裘順著他筆直挺拔的後背滑落在地。

    “哐!”

    房門被一腳踢開,來人竟是手持長戟渾身浴血的呂布。

    “司徒大人,賊軍人數眾多,布一時攔阻不住,還請司徒大人快快隨我上馬,共往關外以圖良策。”

    “奉先呐,你來的正是時候。”王允拉過一旁的刁秀兒。

    “老夫雖不知你二人的前緣,也不知秀兒為何會對先前之事毫無所知,但老夫能看出,你是真心愛她。

    秀兒交給你,老夫放心!快帶她走吧!”

    “父親!秀兒不走!”

    “司徒大人,您和我們一起走吧!”呂布一邊攬過刁秀兒,一邊疾聲對王允道。

    “使國家中興,社稷安定,這是老夫的心願。如果不能如此,那獻出此身也無甚可惜。國家大難當前,以司徒之位而苟且偷生之事,老夫還是不屑於做的。”

    王允走到銅鏡前,將衣冠整理端正。

    “還請奉先照顧好秀兒,為我謝關東諸公,努力以國家、以漢室為念!

    對了,如若可以,告訴玉郎,老夫也並非是下作卑鄙、心機深沉之輩,哈哈哈哈哈!”

    “司徒——”呂布還待再勸。

    “溫侯!青瑣門已起火,賊軍不時而至!再不走……我們就來不及了!”

    “哎!司徒,告辭!”

    “父親!”

    “秀兒勿憂,別忘了為父說的話。我王允此生別無所長,唯有一條命夠硬,我若不給,沒人奪得走!且快隨溫侯出關吧!”

    火焰般的赤兔馬,載著呂布和貂蟬二人遁入了城中的火光中。

    王允走出司徒府,選擇了一條截然相反的道路,登上了前往皇城的車架。

    未央宮。

    “稟陛下,王司徒!太常卿種拂、太仆魯馗、大鴻臚周奐、城門校尉崔烈、越騎校尉王頎……均已為國捐軀!賊兵已至宮城內庭,還請陛下與司徒上宣平門止亂!”

    劉協同王允的臣下急急趕往宣平門,於城樓之上遠望,隻見長安處處驚叫火光,其慘狀宛若人間地獄。

    城樓之下,密密麻麻的叛軍林立,皆是一副噬人的野蠻模樣,叫久居深宮的小皇帝一時驚得渾身發軟,隻得倚住城樓問道:“諸卿此番入長安,意欲何為?”

    李傕、郭汜拜倒奏曰:“臣等非敢造反,皆因社稷肱骨董太師被奸人所害,特來報仇!但見王允,臣便退兵。”

    “哦?”王允正欲走出,卻被劉協拉住,“司徒——”

    “事已至此,陛下不可惜臣!”

    王允不顧阻攔,立於城樓居高臨下道:

    “亂臣賊子,王允在此!”

    “狗賊!董太師因何罪被你所殺!”

    “董賊之罪,彌天亙地,豈能道盡!”

    “哪怕太師有罪,我等又有何罪,為何不被赦免!”

    “莫說赦免,我王允恨不得將爾等叛臣挫骨揚灰,以慰我大漢子民!

    今日王允且先走一步,九泉之下,看爾等如何見我!”

    說罷,王允縱身一躍,墜於城樓,血濺亂軍之中。

    公元192年春,西涼叛軍攻破長安,溫侯呂布抵擋不能,率軍敗退。

    是役,長安淪陷,賊軍入城燒殺搶掠,國都再次慘遭劫難。

    是役,大漢司徒王允與一幹忠義之士以身殉國,朝政從此落入李傕、郭汜二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