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節 杜衍的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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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年節越來越近,汴京城內的氣氛也是越來越熱鬧,與之相反,因為要麵對來年的科考,被迫停留在汴京城內的學子們也越來越能感受到離家之苦。

    眾多學子中,有那交遊廣闊的,自有那親朋好友邀去做客;有那專注學問的,則是悶頭紙堆一番白首經的自得之態;而杜衍這類明白學問並不單單來自紙麵的學子,也是各有去處諸多汴京的商賈並不介意用區區錢財來換取學子們的好感,其中潛在的道理並不需說明。

    杜衍不是故作清高的人,他不會輕易受人財物,卻不介意用所學寫些文章來換些吃食,所以有了遊走各家酒樓的機會。

    與他同行的自然是蘇州孟和潁州齊兩位同窗損友,三人處在一處,倒也頗為逍遙自在。

    臘月二十五這天下午,錯過了宴飲最繁忙的時段,三個人正在一處店家的小隔間內談論來年的春闈,忽而聽到隔壁傳來一陣粗聲大氣的行酒令之後的喧鬧聲。

    一個人用明顯是行伍中人的口氣說著:“三位兄弟,莫說哥哥不帶你等發財,此次事非比尋常,且容哥哥給諸位兄弟分說……數日前,楊二郎被靈州人懲戒之事,三位兄弟該都聽過……如今石帥1受牽連為今上勒令在家,石帥長公子原在徐州,被喚了回來,石家那長公子雖是庶出,卻是果敢有為,立誌為其父雪恥,聽聞前日曾在豐頤樓設宴,與會者不是出自名門,是豪商大賈……嘖嘖,哥哥我也不過是外閣輪守而已……”

    這人的嗓門大得很,言辭更是沒有半點顧忌,隔壁的杜衍幾人頓時屏住了呼吸,彼此間眼神交換著,最終還是杜衍悄聲說道:“兩位賢弟休要做聲,隔壁那人……愚兄有印象,該是禁軍的押司,據說姓張,出名的凶橫霸道,若知我等聽聞密事,恐有不妥……”

    蘇州孟和潁州齊也不是故作正人的偽君子,事實上他們三個閑來無事經常出入各家酒樓,對這汴京城內各種詭聞密事半點也不陌生,聞聽杜衍言語,當即各自在嘴唇上比劃了一下。

    這時候,一個略有些尖刻的聲音阿諛了一句:“押司哥哥莫要漲他人誌氣,憑哥哥本事,他人封候拜將也等閑事……”

    “休要胡言!某家還知自家幾多斤兩……”略略自謙了一句,張押司頗為自得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此次乃是石帥長公子出頭,對付的卻是凶悍的靈州人,參與之人除了禁軍中人,餘者均為這開封府幾家大商家之簇擁,都是能提刀殺人之輩,你等兄弟三個平素頂多敢摸摸小娘素手,扒寡居婦人牆頭……這等正事豈是你等能夠參與?休要多舌,若是哥哥應承了你等,轉頭臨陣之時你等丟了性命,某家如何向你等家中父母交代?”

    一個嗓子啞的像鴨子一樣的聲音帶著急躁冒了出來,“押司哥哥,莫要小瞧某等,哥哥如同某一般大時,未必強於某等,不過殺人而已,靈州人高大,比之牯牛如何?某殺得牯牛,殺不得人乎?”

    先前的尖刻嗓子嗬斥道:“六子閉嘴,不得對押司哥哥不恭!牯牛隻有兩隻尖角,靈州人卻是一身鐵,更有利刃強弩防身,你那兩下比得過誰?”

    說完話語一轉,轉而又道:“多謝押司哥哥體諒,某家幾兄弟確不曾有戰陣經驗……哥哥找得我等,必定有所差遣,還請哥哥明言,力所能及之事,弟等定不負所托!”

    “哈哈,爽快!”張押司喝了一聲彩,繼續道:“不愧為南門三郎,快人快語!某家也不要你等上陣衝殺,你等熟知巷道門徑,某家隻需你等盯著城外靈州人動向,有何變動,叫人去城北白虎節堂通報,可否?”

    尖刻嗓子的南門三郎顯然心機不差,沒有半點磕絆地徑直答道:“如押司哥哥所言,弟等惟命是從!”

    雖然未曾提起報酬的事情,但很顯然,給這等人辦事是不愁些許錢財的,作為常年在坊間打混的南門三郎看得非常清楚,自然答應得非常爽快。

    “吱呀”幾聲桌椅板凳摩擦地麵的聲音之後,張押司的聲音重又響起,“此處非是議事之地,弟弟幾個隨哥哥走一遭,交代清楚也好辦事!”

    “喏!”幾個不同的嗓音刻意壓低了同聲回應道。

    然後是踢踢踏踏的的腳步聲和門開又關上的吱呀聲,以及店家的“客官閑時再來……”的呼喝聲。

    隨著腳步聲的遠去,小隔間內的三人不約而同的舒了一口氣。

    素來話語多多的蘇州孟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喃喃道:“杜山陰,我等好像聽到了……不該聽聞之事……”

    “不是不該聽,而是……”潁州齊順口接了一句,說到半道突然停了下來,瞪著眼睛轉而說道:“要出事,出大事了!”

    杜衍皺著眉頭確定道:“沒錯,是要出事!天大事!靈州人豈是好相與?嘿,石家長公子出麵主事,那石大將莫非是犯了癔症……”

    有些情緒化的蘇州孟驚聲說道:“世昌兄所說不差,靈州人各個凶悍,雖然人少,但之前既然敢匹馬入城懲治那楊二郎,其統領之人絕非等閑,那日皇城使秦大將軍息事寧人即為明證!如今眼看年關將近,若是戰火燒起……該如何是好……”

    “慢來,慢來,莫急,莫急……”杜衍沉住了氣,比劃著手,示意二人坐下,同時說道:“我等需要細細想想,這事急躁不得,否則不但於事無補,甚有可能害及己身……”

    所謂近朱者赤,經常和杜衍這經曆多多的人在一起,知道這位同窗頗有急智,蘇州孟與潁州齊二位也不像等閑人那般遇事驚惶失措,略一猶豫,便都安然坐,隻是把目光投注到皺著眉頭思索的杜衍身上。

    杜衍心如電轉,前些日靈州人整肅與威武的英姿在他腦中閃現,這幾日來關於靈州人的種種消息也在逐一跳過,再加上最近從各家酒樓聽到的一些瑣事要聞,所有這些匯總到一起,讓他感覺自己的腦袋都大了一圈。

    蘇州孟和潁州齊兩個人當然也沒閑著,作為來自不同地方的頂級聰明人,他們對事務也有各自不同的看法,像最近杜衍經常對靈州人加以關注一樣,他們也在用自己的雙眼審視著國都的種種現象,當然同時也在不停思考自己今後的定位。這一刻,他們更相信自己的好友能夠做出足夠縝密的判斷。

    半晌之後,杜衍如同在噩夢中醒來,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兩個同伴問道:“兩位,杜某敢斷言靈州人絕非無智莽夫,先前那位衛四郎既敢眾目睽睽之下懲治楊二郎,而皇城使秦大將軍更是妥協退讓,其中必定另有緣由,隻是我等白身學子不得而知罷了……若俺所想不差,靈州人在這汴京城中必有內應之人,若朝堂諸公欲要攻擊靈州人,則內應之人絕然不會坐視不理……”

    蘇州孟與潁州齊二人齊齊呆了一呆,隨後反應較快的蘇州孟有些困惑的反問道:“俺也知道靈州人凶悍,隻是……世昌兄,靈州人終究不過遠來之前朝歸人,如此高看彼等……是否……”

    “是否太過?”杜衍搖了搖頭,解釋道:“這些時日俺都在打問靈州人之詳細,兩位賢弟均有耳聞,那靈州人等遠從萬裏之外歸來,期間定有無盡敵人,卻沒人能阻擋彼等,何也?都言我朝禁軍強勢,能遠征萬裏乎?”

    “恐……不能。”這三個字說出口可不容易,尤其對蘇州孟與潁州齊這樣的年輕學子來說,更是如此。

    杜衍定了定神,繼續道:“若俺所判不差,恐在這汴京城中,靈州人早有先手……那靈州人抵達河西業已半年有餘,這半年之內從河西歸來之人中,定有靈州先遣之細作!”

    蘇州孟“謔”地站起身來,“世昌兄,俺去敲登聞鼓3,告知皇帝,可好?”

    “不好!”杜衍重重的搖了搖頭,“沒用的,賢弟。年節之前去敲登聞鼓?先不說皇帝是否有餘暇,便是皇帝從容納諫,又能如何?眼下那石家長公子發事在即,時間恐有不逮……再者,再者這汴京城丁口百萬眾,河西人士乃至西來行商便有數萬乃至十萬數不等,倉卒之際,能辨得誰人為靈州細作?況此事有那石大將軍背後運作,難保稍有不慎,便是一場兵亂!”

    “這……可……如何是好?”潁州齊喃喃的念叨著,他身旁的蘇州孟更是呆愣愣的癱坐下來。

    兩人都知道身前這位山陰同窗處事周密,也相信這位不會行差踏錯,但卻頭一次見到杜衍愁眉不展,不由得有些慌了神。

    這邊廂,杜衍訴說了一番之後,也稍稍理清了心中思路,卻是拿不準該如何麵對,暗歎前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的時候,聽著潁州齊嘟囔“如何是好”之後,才深深覺得自家平素的智慧沒了用武之地。

    再沉默苦思了半響,他霍然起身,沉聲道:“兩位賢弟,你二位速回住處,未來幾日休要外出走動……”

    “世昌兄,你要作甚?”蘇州孟愕然問道。

    杜衍慨然回道:“俺要去城南靈州人莊上走一遭!”

    “不可!世昌兄萬萬不可!”蘇州孟緊忙拉住杜衍的袍袖,勸道:“石家長公子行事在即,那靈州人也是凶悍之徒,世昌兄一介書生,又能如何?此事……萬萬不可……”

    “賢弟休要勸俺,俺主意已定!”杜衍翻手托住蘇州孟的手臂,斷然道:“石府禁軍皆為跋扈之輩,俺若去了怕是會有窺探軍事之嫌,反會落牢遭災,那靈州人則不同,日前見彼等對庶民秋毫無犯,俺去告知石府所謀,求那日統帥之人,看在均為漢家血脈,勸阻一番,或可有所做為……”

    與從小經曆坎坷的杜衍不同,蘇州孟與潁州齊二人萬萬沒想到這位同窗居然有如此膽量,頓時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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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石帥,指石保吉。說話之人是石保吉帳下親兵,這人的語言習慣應該按慣例用最高的軍中職務稱呼自家主將,而不是用朝堂官職‘節度使’來稱呼。

    押司,宋朝官場中有官和吏之分,押司屬於文吏職務,這節中張某是軍中文書,實際是武人任文職。

    3登聞鼓,古代設在朝堂之外的大鼓,旨在使平民百姓有直達天聽的機會。相傳在堯舜時期,有“敢諫之鼓”,後世曆朝也多有設置,不過不同朝代功用各有不同,宋時設有專門的登聞鼓院,初時連同百姓想見皇帝長什麽樣都敢去敲一敲,後因此嚴重影響了皇帝的威嚴,限製便開始越來越多,這一製度至明清時期則已荒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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