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節 探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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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回到這東方以來,羅開先與人交談的次數不算少,但真正稱得上對等交流的卻實在不多。

    宋地大多數普通人麵對他的時候,並不是那種對遠方遊子的熱情,而是麵對陌生人的冷漠與排斥這無可厚非,後世的情況大體同樣如此,羅開先對此並沒有感覺到異樣。

    但是從願意接觸的那些人中間,他所感受到的同樣不是對等的反饋,更多的卻是下位者對上位者的謙卑,而且那種謙卑並不是禮節性的,也談不上什麽奴性,而是幾乎融到骨子裏的階層觀念。

    所以每當與這類人對話的時候,羅開先總是免不了由興致盎然變成意興索然。

    如今這時代,能夠和他對等交流的人,真的為數不多,除了靈州營地內部的人,餘者大半分屬不同的勢力,譬如李德明、李繼衝幾個黨項人,而入宋這一路上,竟隻有幾天前在滎陽彼此試探來恐嚇去的那位老丁奎,連一路同行的商人賈仁也從一開始的從容,變得越來越拘謹。

    如今在這開封府南郊的會客大堂裏麵,顯而見之,這張顯看來卻是個與眾不同的。雖然一些事情得不是那麽完全,但這種敢於話的風格卻不適合官場中人,當然,羅某人不了解這時代趙宋官場的習氣,但,至少他所認知的後世官場是容不下這種人的。

    想到便做,瞻前顧後轉彎抹角可從不合羅開先的脾性。

    他也不在意什麽初次會麵是否需要客套,聽完張顯的評之後,徑直問道:“昌莆兄所不全,但大體也是不差……不過,恕某唐突,昌莆兄如此敢言,在三司衙門中,職事如何?”

    羅開先這話也算是盡量收斂了用詞,但內容卻是抹不去的突兀,至少這不是正常談話的路子,更何況對方還隻是初次見麵的人?

    不過他羅某人問話的目的是招攬對方,那麽言語突兀一些就不值得他在意了就像以往一樣,轉彎抹角的試探來去從來不是他的做事風格。

    侃侃而談之後的張顯的臉色瞬間尷尬了起來,沉默了幾息才繼續道:“某知將軍不會嘲諷一初識之人,隻是……事關張某私事,如此問話,是為何意?”

    這便是有些惱了。

    沒什麽好藏著掖著的,羅開先直接回道:“昌莆兄不必著惱,某觀昌莆兄為人爽朗大方,言語犀利而不失實物,正是靈州欠缺之人……某欲邀昌莆兄往靈州任職,不知昌莆兄可否思慮一二?”

    張顯臉上的惱色僵住了,忙端起茶碗飲了一口,又用手抹抹嘴邊的胡子做掩飾,才頗有些啼笑皆非的道:“羅兄弟言語才是好生犀利,到叫愚兄誤以為賢弟如朝中那些……唉,不提也罷。隻是,愚兄與羅兄弟不過初會,彼此尚未了解,如此相邀,賢弟不覺冒然?赫爾頓使者,你怎不發一言?”

    赫爾頓抬眼看了看老羅,轉過頭回應道:“張員外,這刻該是我家將主主話,我為屬下,卻不該隨意接言……員外所冒然,我亦有同感,不過我家將主卻非同我等,瑣務繁多而少餘暇,自是直來直去最為便當。”

    手下人替自己打圓場,羅開先這個主導總不能一聲不吭,難得的半解釋半引導的道:“昌莆兄,恰若赫爾頓所,在羅某看來,言語之事僅為溝通,虛言客套最是消磨時光,某見昌莆兄亦是爽快之人,故才有此一問……莫非昌莆兄做事時,偏好虛言一日,實事卻半個皆無?”

    他這後半句,還是脫不了習慣性的直來直去,甚至不知不覺地用上了激將法。

    而顯然同樣是直爽之人,張顯則要沉穩了許多,這宋國的三司文吏快速斂去了之前的惱火之色,甚至帶了一笑意,道:“賢弟莫要激將法,愚兄從清河縣到這開封府,一路曆練至今已十五載,心機抒巧之輩不知見過幾何,故,賢弟莫怪愚兄猶疑……不瞞賢弟,這宋國朝廷上下,心思爽直之人多半隻能做個言官,某身處三司,見多同濟相爭,麵上笑容可掬,轉身便是刀劍相加……”

    話到這個地步,便算是互相諒解,氣氛也比之前要融洽太多。

    羅開先根本沒把之前的幾句爭執當作一回事,聞聽張顯解,頗為不屑地評論道:“如昌莆兄所言,宋庭官場之內,各個工於心計,必定導致事拖遝,似昌莆兄這般爽直之人,恐是異類……卻不知兄長於三司內,何以存身?”

    張顯麵色閃過一絲苦澀,歎然道:“賢弟所言不差,然也正因彼輩為權謀而攻心計,才需某等做事之人……”

    話僅一句,雖未完,但其中哀怨卻透了出來,羅開先這等敏銳之人又怎能察覺不出?暗中喜色一閃而過,徑直問道:“我知宋國三司主責鹽鐵、戶稅與度支,卻不知昌莆兄於三司中任何職守?”

    張顯臉上慚色漸濃,“三司主分鹽鐵、戶部、度支三部不差,然各部更有十幾二十餘雜類門項,這等類,於此不必細,愚兄就職於度支司轄下計糧屬,職位不過區區一等文吏,實是……無顏見張家祖輩!”

    “計量屬司?怎的赫爾頓適才稱呼昌莆兄為張員外?”羅開先隨口問了一句,對方所的職位卻並未理會,確切來他更希望對方職位低些,想要拉人去河西便會容易得多。

    “是計糧屬司,錢糧之糧……”或是感覺到了羅某人並未關注自家眼下職銜,張顯便從容了一些,“至於張員外,嗬,愚兄這等文吏之職算不得入品正官,偏又手持實事,比之偏遠州縣主官也絲毫不差,但卻有實無名,算不得朝中大員,故世人按前唐舊例戲稱愚兄這等職吏為員外郎,赫爾頓使者所稱便是據此……據實來,若非愚兄任職計糧屬司,勢必難與赫爾頓使者結識,也便難得與賢弟相識而座談……或者這便是常人所的因緣際會……”

    “因緣際會?”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匯,羅開先晃了晃頭,轉而評述道:“某卻是不信這等宿命之言的,某更願相信事在人為,若非如此,某今日恐還在阿非利加草原上追趕獅子……哦,阿非利加那裏便是十八郎家中長輩生息之地,遠在萬裏海外,來日再與昌莆兄細……且昌莆兄不過三十七歲,正是男兒乘風破浪之時,怎的如此暮氣重重?”

    “暮氣重重?賢弟倒是一語中的!然身處這繁華之京,往來賢達不知幾何,高官顯貴更是堪比過河之鯽,愚兄一介文吏,亦不過水中蝦米,怎能不兢兢業業如履薄冰?是暮氣重重……卻也委實不算言過其實……”爽快之人張顯依舊爽快,隻是話語卻絕對稱不上泰然。

    “……”羅開先了解一些後世政府中官員們的勾心鬥角,暗歎這時代依然如此的同時,卻是不怎麽懂得安慰人,何況是安慰一個初識的大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坦然道:“某聽過一句俗語,所謂樹挪死人挪活……昌莆兄不妨就某方才提議斟酌一番,不敢一定光宗耀祖,但至少可保家人無憂!”

    著話,他的眼睛瞄向了張顯的衣襟,對方套著一身皂色錦袍,質地還算不錯,但是斜襟領口處稍露的一內衣邊縫卻不那麽華麗,隻是憑他的眼光,也能看出那是漿洗過太多次造成的結果。

    “賢弟果真是領軍之人,眼神忒也銳利!”能在文職吏中做到一等之職,張顯當然懂得察言觀色,很容易就察覺到了羅開先注目的地方,爽朗一笑,繼續道:“京城居大不易,僅靠愚兄個人俸祿養家殊為不易,好在家中人丁不多,也頗有經營,維持家物已經足夠……至於賢弟提議,暫請休提,愚兄尚有一事需待明……”

    “昌莆兄但請直言!”察覺到對方語氣中的鄭重,羅開先坦然應諾,至於對方所的‘暫請休提’,他是不做理會的,因為很明顯對方已經有所意動,隻不過顧慮重重罷了。

    張顯理了理衣袍,端正坐好,正色道:“羅兄弟,愚兄此來,非隻赫爾頓使者相邀,實是愚兄頭上官曾尋某問話,調派愚兄前來探尋……靈州眾人使團於開封府,所為者何?”

    他的話音未落,一旁的赫爾頓麵色已改,把眼睛牢牢的盯著這張顯,手上沏茶的動作都停滯了下來。

    抬手止住赫爾頓欲要出口的話語,提起茶壺給每人的茶碗蓄滿,羅開先才從容應道:“昌莆兄上官?寇?亦或丁謂?”

    張顯目中異色一閃而過,暗道這位靈州主將果然不凡,雖初至開封府,卻連丁謂與寇交厚都明晰,而自己厚著臉皮與之稱兄道弟,被套了不少話,對方底細卻始終不露分毫,遂息了諸般心思,鄭重答道:“是三司副使丁謂丁大人……”

    丁謂?確是那個史書中貶褒不一的丁謂?他怎麽關注到自己身上了?

    羅開先不免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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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近日心思不屬,貼近年底更是事務繁雜,更新延誤了兩天,抱歉。感謝仍有書友在不斷關注,多謝大家的支持與厚愛,更感謝書友“墨徒”“冰山上的駭客”“若海清淩”三位的微信紅包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