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山折梅

字數:7267   加入書籤

A+A-


    在青龍會總壇將近一個月,所有當天在大堂見過的人都陸續離開了,鍾楚林也有離開的打算。這裏雖然平靜,與世無爭,但是呆久了會讓人逐漸忘記了初衷,更何況時間越久,鍾楚林越覺得對不起何雪寧。他不敢確定何雪寧和青龍會有著怎樣的牽連,也無法確定何雪寧是否已經被人殺了拋屍荒野,也許現在對他來水去福建找一個沒有頭的關二爺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但畢竟是她最後的一次交代給他的任務,對他來說也許完成她交代的任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一種信仰。鍾楚林的習慣就是聽何雪寧的安排,他的信仰就是重振飛仙門。

    如今,飛仙門沒了,何雪寧也沒了,他唯一能做的不多,但也許很多。至少現在他自由了,他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然後經過人生“生老病死”的階段,最後被埋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山坡。可是他是一個任性的孩子,從小就是,隻要他認定的事情,就從不更改,一直走下去,直到路盡頭。所以,現在他所要做的就是去福建的二十八鋪子去找“沒有頭的關二爺”。

    按照青龍會的規矩,從哪裏來回哪裏去,他托人找到了先前帶路的婢女,漏液離開了“鐵家莊”,離開百花林,離開這人間的樂土。他另外回到爾虞我詐、腥風血雨的江湖,回到了那個曾經接待過他的那個酒店,他住進了這個酒店的同一個房間,而不同的是——和上次相比這裏多了幾分殺氣。他一進門,所有人都對他側目而視,而他們和他卻素不相識,這種氛圍從他一進門的時候就有所感覺,但他心裏清楚他暫時是安全的,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而這樣的區區一陣風還是無法輕易將他刮倒,而這正能掀起驚濤駭浪的颶風者,往往是後來者居上,。

    他選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不是可以低調,而是這個店很小,其他的位置已經坐滿了人,所謂的“選”不如說是找比較好一些。一個小二無精打采第走過來問他:“客官,要點什麽?”他放了一錠銀子在桌上道:“隨你。”小二看了之後立馬兩眼發光道:“爺,小的馬上給您上好菜,本店最好的酒菜。”小二一溜煙地往廚房間跑。

    現在他看見,坐在靠窗位置的是四個道士,說話滿口湘味,心裏推測那個青城派門人無疑;靠門邊坐著的兩人,一男一女,男的俊俏,女的秀麗,像是遊山玩水的戀人,桌上放著一根玉笛和一柄薄刀,卻又像是那家門派的弟子;小店中間位置,坐著一個滿頭銀發,滿臉虯髯的老者,桌子邊上斜靠著一根拐杖,約莫六十開外,衣著樸素,卻與丐幫似是而非;另一桌也有一人,便是青龍會總壇所見的黃利金,此刻他正自顧自飲酒,仿佛是醉了,且飲且吟道:“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

    遇見熟人理應招呼,鍾楚林正欲上前招呼,隻聽得門外走進一人道:“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約黃昏。”此人明眸皓齒,書生打扮,所有人的目光轉向此人,鍾楚林注意到他進來的時候,花香也進來了,是那種西域鬱金香的香氣。

    “老子喝酒,你少放屁。”黃利金像是遇到什麽不如意的事情,正在借酒消愁似得道。

    那位白衣少年卻輕搖折扇道:“黃大俠還有心情喝酒,看來家中的酒杯安好,那小公子我就放心了。”

    說完,他便與黃利金對坐。

    “少拿老子開心,這我家的酒杯好不好,與你何幹?莫非……”此時,黃利金原本迷離的醉眼卻變得犀利起來道:“莫非你是青龍會的老幺白旗嗎?”

    聽到“白旗老幺”這四個字的時候,鍾楚林發現在座的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紛紛拿起手中的武器,似乎這個白衣少年此刻就是青龍會的“白旗老幺”,似乎異常打鬥一觸即發,然而白衣少年站起來,哈哈大笑道:“據我所知,青龍會的白旗老幺是女的,我堂堂七尺男兒,怎麽會是她?”

    白衣少年話音一落,所有人又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繼續吃食起來。隻見那白衣少年道:“黃大俠,你太不近人情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卻請我喝杯酒的意思都沒有。”

    “多一個人不就是多一杯子,你愛喝就喝唄。不要擾了老子的雅興。”黃利金似乎認識這位白衣少年,此刻卻沒有再理會的意思,便道:“邊上的那些牛鼻子道士也喝酒,你找他們去。”

    一箱遵守清規戒律的道長哪裏受得了黃利金這等胡扯,其中一個道士起身指著他道:“這位兄弟,我師兄弟四人下山以來,滴酒不沾,一向以茶代酒,謹言慎行,從沒有做過越矩之事,你卻這等言語傷人,似乎有些不對吧?”

    黃利金行走江湖多年,不可能不懂“出門靠朋友”的道理,而此刻他卻似乎借酒發揮,有意刁難道:“你少裝蒜,你剛剛明明就是在喝酒,喝的還是米酒,不信大家看他的酒杯,裏邊是不是有酒?”

    聽了黃利金的話,同桌的道士端起酒杯聞了聞,也似乎覺得這茶杯有酒,無言以對,而那站著的道士發現同門表情異常,歲端起酒杯聞了聞,似乎也聞出了酒味。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嗅覺,便將它一飲而盡,喝完之後他就後悔了。

    隻見黃利金哈哈大笑起來道:“蠢驢,你真是一頭蠢驢,你不飲便罷,飲了便是真正破戒了。你可知道你桌上的都是茶,唯有這一杯是酒。”

    道士見黃利金是存心作弄,知道自己的被子是被他動了手腳,正欲拔劍討回公道時,卻忽然“撲通”一聲栽倒在地,看得眾人驚訝萬分。小店的氣氛瞬間變得詭異而緊張,誰都不知道這杯酒是哪裏來的,也不知道是何時被人下了毒,更不知道是誰做了手腳。店內眾人再也食不下咽了,現在誰要是動筷子吃東西,誰就是傻子。既然下毒的神秘人可以在別人的酒杯裏下毒,自然也就可以在他們的飯菜裏下毒。

    隻聽黃利金哈哈大笑,道:“花香逐彩蝶,踏雪了無痕。佩服,在下佩服。”

    “偷天換日,鬥轉星移。高明,實在高明。”白衣公子收起手中折扇道。

    “既然如此,閣下又何須趟這渾水?”黃利金從座位上站起來,雙手叉腰,腳踩板凳質問道。

    “渾水摸魚,其樂無窮。”白衣公子將目光落掃過鍾楚林,向黃利金挑釁道。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也?”黃利金緊盯著白衣公子,語氣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白衣公子打開折扇,繼續輕搖起來。

    “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就不怕龍王發怒?”黃利金語帶雙關道。

    “妙極,妙極,總算能找到一個可以聊得來的知己。”白衣公子聽到“龍王”二字,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道:“就逢知己千杯少,黃大俠,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似乎不近人情啊。”

    “公子肯原諒我魯莽,甚好,甚好。”黃利金忙著招呼白衣公子一同飲酒,似乎忘記了在場所有的人事,而大家似乎越覺得這兩人簡直是瘋了。更加奇怪的是剛剛還在為同門抱不平的道士現在也安靜了下來。青城派的門規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死了總要把骨灰帶回去罷,可是剩下的三個道士似乎並沒有將他們同伴火化的打算。

    真是“世道亂,人輕狂,世風日下,人情加價”,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朝代,誰又會真正在乎誰,誰又管得了誰,誰又會真心地對一個人好。莫說死了一個同門,就算是被滿門抄斬,也博不得一句“噓唏”,誰敢?

    回到廂房,鍾楚林便又想起了“無頭的關二爺”,他實在想不通這“無頭的關二爺”究竟是什麽樣的人。一個沒有頭的人會是什麽樣的一個人呢?莫非是無頭的關公像暗藏玄機?那這無頭的關公像又在何處呢?是泥塑還是畫像?又或者不過是一個代號,或者暗號?鍾楚林不得而知。

    鍾楚林正沉思,卻聽見了三聲清脆的“篤篤篤”,他立馬提高警覺去開門,門外卻空空如也,不見人影。如此反複三次,不禁令人毛骨悚然。但憑著多年江湖經驗,鍾楚林知道一定是有人在裝神弄鬼,這一夜注定又要無眠。

    他打開窗門,不打算睡下,也不打算喝茶,因為在沒有找到“無頭的關二爺”之前,他不想死,也絕對不能死。

    忽然,一陣風吹過,一道人影閃過。鍾楚林房間的蠟燭卻沒有熄滅,因為他早將蠟燭放在燈籠裏。這陣風過後,一切似乎都安靜了。他沒有去追這個不速之客,因為“不速之客”的事情處理起來往往沒有那麽神速,他不是一個喜歡惹事的人,所以他一直在自己房內靜心打坐,乃至一根的掉落在地的聲音他都能聽見。子時剛過,他就聽見一陣淒厲的慘叫,像是女人被人追殺的聲音。大院裏亂糟糟的,他想去看個究竟,恰巧白衣公子不請自來,而且還幫鍾楚林關好門窗,這似乎有些滑稽,但是他對鍾楚林說的話,卻讓人覺得一點都不滑稽,而且很正經,他現在正一本正經地對鍾楚林道:“我知道你叫鍾楚林,我是受人之托,帶你去一個地方的。這個客棧現在危機四伏,明天天一亮,你就向四方走,一路走到福建二十八鋪的桃花庵,這扇子就是信物,見到這把扇子,自然會有人帶你去見一個沒有頭的人,等明天,我就會把這把扇子給你。現在你跟我一起出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大院內躺著一個人,滿臉梅花,那個早上還坐在餐桌上吃飯的女人,現在已經躺在地上了,倒在一片血泊之中,現場站滿了圍觀的人。在火把的照耀下,這個女人顯得令人作嘔,現場詭異的氣氛再一次濃烈起來。

    白天和這個女人一桌吃飯的男人沒有哭,也沒有太過驚訝,他站在那裏發呆,似乎想到了什麽似地,但誰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隻聽他喃喃自語道:“梅花,神秘的梅花…梅花,神秘的梅花…”然後突然彈開,把眾人嚇了一跳,他在掃視了一遍人群之後道:“大夥兒現在馬上回大廳,千萬不要靠近石姑娘,她身上的梅花有毒。”

    此刻,本就心高氣傲的眾人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牽引著似地,全部照做,回到大廳,鍾楚林也回到了大廳。大廳裏有白天見過的三個道士,白發老者,黃利金,白衣少年,店小二和掌櫃的,以及這個白天和那個死去的石姑娘一起吃飯的男人,加上鍾楚林一共十人,大家秉燭夜談。

    這個男人道:“我是山東人,姓裴,名林;和我一起的那位姑娘,也就是躺在外麵的那位姑娘,她叫石青青,我們本來是一起私奔的情人。石姑娘家世顯赫,我確實無名小輩,石姑娘的父親不同意我們來往,一心想要把石姑娘許配個門當戶對的富家子弟,有意拆散我們。但是我是在沒料到石前輩會狠心到如此田地,竟然派人追殺我們。”

    說道這裏他似乎心情低沉,頓了頓道:“我死了不要緊,卻連累石姑娘無辜喪命。我真是沒用,連自己心愛的人都沒法保護,我真不應該跟石姑娘私奔至此。如果可以,我寧願用自己的性命去換石姑娘的性命。”

    說到這裏,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眾人,繼續道:“想必大家都聽說過,不久前,霧隱尊者重出江湖,獨步武林,卻被一枝神秘的梅花糾纏不清,至今下落不明。”

    “哼!”黃利金接口道:“那不男不女的妖人,人人得而誅之,莫說他是興趣愛好如何,就憑他是飛仙門的餘孽,就得死!”

    眾人聽了沉默不語,隻有那來自西域的白衣少年對中原武林知之甚少,他追問道:“誰是霧隱尊者,這一枝神秘的梅花又有多神秘呢?”

    白發老者撫了撫他滿臉的胡須道:“少俠有所不知,中原武林早有傳說,很久以前,在天山上有一個門派,門徒不多,卻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掌門人天山神翁武功深不可測,他有兩個徒弟,一個就是後來“飛仙門”的掌門何歡,另一個就是當今獨步武林的霧隱尊者。這霧隱尊者也不知因為何事背叛師門,直到“飛仙門”覆滅,他才再出江湖,武功之高幾乎無人能及,但他卻在前不久被一枝神秘的梅花搞得下落不明。”

    沒有人說話,安靜的夜,這樣潛伏危機的時刻,卻喚起了鍾楚林的回憶和無限的感慨,想到飛仙門,他就想到何雪寧在青龍會慘死的一幕,也就更加堅定去尋找“無頭的關二爺”的信念。

    沉默保持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可以看出在場的各位各有心思,也似乎特別享受這樣的沉默和寧靜,他們已經太久沒有靜下來想想事情了,他們的心也很久沒有這麽清靜過了。然而其中一個道士打破了這沉默,他問道:“難道就沒有辦法克製這一枝神秘的梅花嗎?難道我們就真的要死在這裏嗎?”

    這個道士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但是他的表情絲毫看不出害怕的樣子。

    大廳內,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突然那個白發老者開口說話了,他道:“要克製這枝神秘的梅花,辦法不是沒有,但不過隻是個傳說,江湖上誰都沒見過。”

    黃利金狐疑地看著白發老者道:“早聽說您胡悅老前輩是江湖百曉生第二,既然您知道,不放說出來,大家參詳參詳,若是荒唐之極,那就當時笑話一個,若是有幾分可信之處,再艱難我輩也當試試,您可別把這些秘密帶到你的棺材裏去,拉了我們當墊背,再珍貴的東西,到了閻王那裏,他老人家也不稀罕。”

    “黃先生,您也不必說話如此尖酸,我聽說這神秘的梅花盯上誰,誰就要倒黴。”裴林此刻心情低落,眉頭緊鎖,毫無生趣地道:“我看今晚我是逃不掉了。”

    此刻沉默了一晚上的鍾楚林道:“大家也不要這麽灰心,至少我們這裏還有十個人,我們人多勢眾,加上在座各位都身懷絕技,我想對方既然要保持神秘,也不至於明目張膽下手。胡老前輩,你既然知道些許線索,不如與大家道明,說不定我們集思廣益,可以克敵製勝也說不定。”

    白發老者胡悅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天山折梅手”這套武功?聽說百年前天山有個門派叫逍遙派,開派祖師首創六套精妙絕倫的武功,這六套武功相互克製,其中一套就是“天山折梅手”,不過這些都是傳說中的事了,也許早就失傳了。”

    白衣少年迫不及待地問道“胡前輩的意思是說這神秘的梅花也來自逍遙派?”

    白發老者胡悅道:“我是這麽懷疑的,不知道你們有何高見?”

    剛才說話的道士突然道:“你說的沒錯,但我懷疑這個神秘的梅花很可能是一個組織,而且這個組織還不小。”

    鍾楚林想道:天山神翁和飛仙門主何歡有著莫大的關聯,這“天山折梅手”的武功究竟是傳說,還是真有其事,如果真有其事,這套武功究竟是失傳了?還是被秘密收藏在某個秘密的地方?那麽這個“神秘的梅花”究竟是一個人所為,還是一個組織?它又是如何導致霧隱尊者下落不明?它和何雪寧是否有牽連?還有那個“無頭的關二爺”究竟是否和“神秘的梅花”是否存在著某種聯係?還有那個能夠彈奏“神女聽風”的女子究竟是何來曆?又隸屬何門何派?

    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越來越有趣。大廳裏所有的人正在思索著如何破解危機,而鍾楚林卻想著如何找到“無頭的關二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