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然而怪誕的吊詭、不可思議的理由、不正常的疑點，以及突然性的重傷……

    我微微抿著嘴唇，不自覺摩挲著衣角的鑲金流蘇，心想著似是而非的一切，微微覺得有些難以理解。

    那位公主殿下簡短的演講，看起來是如此的倉促，而又充溢著不自然的意味……

    “黑金。”

    安妮公主站在遙遙高台之上，輝煌的燈火映著她蒼白的臉頰，折射出莫名的奇瑰的色彩，帶著難以想象的清澈絢爛。

    “那流動的、黑色的黃金。”

    漸漸地，貴族們的鼻息些許粗重起來，眼眸中開始閃著異樣的神采，似乎有著抑製不住的激動。那是為著至高無上的動容，是狂熱的虔誠……

    “那是神明賜予吾國的奇跡，是尊榮的光耀。”

    公主殿下的話語微微頓住，麵容帶起清澈的淺笑。而皇太子依然捏著安妮公主的衣角，神情自若，卻隱隱可見他眉間滲出的些微汗珠。

    “從最初，從勇敢的探險隊員在那深深峽穀之中發現那無上奇跡起，煉金大師們潛心研究，嘔心瀝血。於是在短短三年之內，便誕生了這煉金史上的裏程碑。”

    “不能不說，那流動著的黑色黃金，是帶著諸多凶險的。”

    “單是為了分析構築，其導致的爆炸便讓我們損失了價值連城的研究器材、數位赫赫有名的煉金大師，更讓王父的尊軀重傷……”

    “單是發現的過程中，勇敢而充滿智慧的探險隊員們就死傷慘重……”

    “然而，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煌然的大殿之中，此刻竟是鴉雀無聲，隻有微微的鼻息輕響著。而貴族們在璀璨燈火之間，筆直站立而神情肅穆，帶著無比凝然的意味。

    “諸君都應清楚，如今大陸之上的工業日漸發達。”

    “隻是，那都依賴著魔法，並不曾完全獨立。”

    “不論是魔導列車、流產線工程……這一切都需要魔晶的支撐。那是無比昂貴的，被可恥的龐然大物所壟斷的晶石，不曾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能廣泛應用。”

    “正是這一點，才導致工業的限製，才導致掌握著古老巫術的帝國強勢壓製一切，而我們卻不得不忍受予取予奪的屈辱。”

    “但從此，從今日開始——”

    “從這一將被曆史銘記的瞬間開始——”

    “這一切都已然改變了。”

    安妮公主微微前傾著身軀，昂首俯視著大殿之中的貴族，字字珠璣而又鏗鏘有力，堪稱擲地有聲。那抑揚頓挫的腔調，那富有煽動性的語句，無不讓人為之折服。

    凝然而又深刻的沉默意味，此刻仿若是無上榮光。濃鬱的夜色中飛雪輕舞，大殿燈火煌煌，其中貴族們無一不是神情肅然，舉著高腳杯而筆直立著，並且燕尾禮服也是被梳理至毫無褶皺，儼然是莊重的儀式。

    “黑金。”

    “這是新時代的奇跡，是神明的無上賜予——”

    “它是魔晶的完美替代！”

    “在蒸汽機械之中，在魔導循環之中，瘋狂乃至於澎湃的能量將從其中暴溢而出，通過鋼鐵熔道綿延千裏，運轉無數的機械，直至帶動世界的工業發展。”

    “古老的巫術與魔法終將成為曆史，蒸汽工業會取而代之。這是無可否定的，這是世界亙古不變的真理。新舊交替，於是進步也就隨之產生。”

    “鋼鐵將在大地上構築起屹立千年的傳奇，新技術終將替代而湮滅古舊的事物。數十倍的功率、彌漫的蒸汽……”

    安妮公主微微頓住，抬起纖纖玉臂，麵容在光影映耀中堅定而決然，話語中帶著冷厲的意味至於攝人心魄——

    “這一切，終將帶領亞敘走向榮光！”

    貴族們神情莊重，再度舉起高腳杯向高台上的公主殿下遙遙致意。清澈的琉璃之中，濃醇的猩紅酒釀，在燈火的煌煌暉映中折射出無窮瑰麗光影。

    “神佑亞敘！”

    微微後退半步，將身形完全隱匿於陰影之中，也就遙遙舉起酒杯致意而去。稍稍歸納，所有的訊息綜合起來，便是“黑金”的發現，以及……那位權利金字塔的巔峰，那位俯瞰眾生的老者重傷的訊息了。

    我不自覺微微抿著嘴唇，心想那所謂“黑金”的真實很可能便是……

    原油。

    工業史上最為驚人的發現，堪稱奇跡的裏程碑，其真正應用的時代開啟了新世界。

    大殿中燈火飄搖，人影閃爍，鑲金流蘇在水晶吊燈的煌煌光輝之中折映著迷人光暈。與此同時，原先低沉宏闊的樂曲此刻又一次輕愉起來，婉轉而曖昧，貴族們的容顏重歸親切溫柔，推杯換盞，似乎為那令人無比激動的消息而歡欣鼓舞……

    遙遙高台之上，皇太子捏著公主殿下衣角的柔嫩手指，此刻落下收去了。而他的眉間汗珠，也逐漸消退。淺淡的光暈之中，安妮公主輕輕拍著皇太子的脊背，聽著他那原先不安而壓抑的呼吸逐漸平緩下來。

    ……嗬。

    我微微眯著眼睛，輕抿著嘴唇，心想這很可能隻是錯覺，隻是個人的偏見與多疑導致的結果，就算……

    “諸君，你們似乎是想著如何為自己從中牟利並且為之無比興奮，話說我希望你們能夠略微擺正心思——”

    “這種作態，簡直比跳梁小醜還不如。”

    不可能出現的失誤，狂亂的尖銳破音響起，然後交響樂在瞬間戛然而止。於是冷寂蔓延，死亡般的沉默如同潮水席卷大殿中每一寸陰影。

    所有貴族神情冷漠的回首看向高殿那厚重大門前，看著那隻是憑借寥寥數句話語便換來了萬眾矚目的年輕人，看著那敢於在皇殿之中嘲諷貴族甚至無所畏懼的狂徒。

    “真是令人嫌惡。”

    那是位堪堪二十的青年，身著雖不顯奢華卻整齊幹淨的樸素禮服，帶著白色手套，領結筆挺，衣袂淩風舞動。眉眼清秀溫和，儒雅內斂……

    然而他很是囂張。

    “充斥著醜惡的交易、罪惡的金錢與權力……你們這群老貴族，拜托撿起你們的廉恥心。”

    慢條斯理的抽出絲巾，擦拭著其實一塵不染的淡白手套，他的神色間帶著明顯的厭惡之情，話語更是尖利無比。

    “此時此刻在下城區還有人在不斷死去，你們卻在這裏狂歡，弄著不知所謂的舞會。”

    “不覺得諷刺嗎？”

    沉默，死亡般的沉默。

    此時夜風從他的背後襲來，發絲飛舞，絲巾輕揚，飄逸灑然無比，更襯出他的溫儒和藹。

    ……嗬。

    我微微側眸望去公主殿下，能遙遙看見她嬌軀輕顫，驀然間神采飛揚，眼眸中帶著欣喜與激動……

    “休斯，別來無恙。”

    無可置疑的陳述句，以及充滿自信的從容語調，芬蘭斯輕笑著慢步上前，凝然看著那位囂張年輕人的微諷笑容，行過優雅而無可挑剔的紳士禮。

    休斯笑眯眯道：“你是誰？”

    芬蘭斯的身形明顯微微頓住，然後才還歸如初，麵容上的笑容依然親切，而迷人……

    “您還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芬蘭斯，您的同儕，請您記住了。”

    休斯微眯著眼睛，戲謔道：“你被艾斯納先生驅趕出了學院，你還能稱自己為我的同儕，我也是很欽佩。”

    此刻無人知曉芬蘭斯的笑容究竟有多麽寒冷，隻是有著難以想象的竊竊私語開始如毒蛇般蔓延於大殿之中，蠶食著芬蘭斯那高傲的尊嚴。

    “驅趕？”芬蘭斯輕笑著，神情自若，“不如說是艾斯納先生的思想太過於偏激，在下無法苟同。”

    休斯不置可否，反而踏前側身從芬蘭斯身旁走過，其間自言自語道：“說的沒錯，矯情。”

    似乎聽見了極其諷刺的言語，芬蘭斯低首不語，神情淹沒在晦暗的陰影之中。下一刻，清冷而漠然的語調響起，再不複早先的自信從容。

    “請您注意自己言行。記住，這裏真不是畜生待的位置。”

    休斯回眸輕笑道：“那你就快走吧。”

    此刻芬蘭斯恰巧正麵著浩蕩殿門，原先站在他麵前的休斯早已離去。芬蘭斯咬著牙，眼眸中泛起狂怒的波瀾，手指輕捏，輕誦念決……

    下一瞬間，休斯瞬息內以手成刀貼在芬蘭斯頸間。

    “等著你用巫術呢。”

    休斯附在芬蘭斯的耳畔輕聲呢喃道，語調漠然。

    鬆開，收回。

    芬蘭斯眉間滲著微微的冷汗。

    休斯負手後退數步，然後轉身向著那些貴族們微諷道：“你們得明白自己應該做些什麽事情，不應該做些什麽事情。”

    在此刻，在很長時間的沉默之後，終於有位矍鑠的老貴族冷笑著，輕輕敲著手中拐杖道：“休斯，你隻不過是亞敘的叛徒而已，不要太囂張。”

    休斯微眯著眼看向那位老貴族，冷笑道：“萊斯親王，您的‘產業’還不錯吧？這得虧我給你多多照顧了。”

    萊斯親王神情微僵，旋即便捏緊了拳頭，眼眸中暗藏忿怨。然而休斯卻又是擺出笑眯眯的和善模樣，看起來極為開懷。

    稍等……

    他是休斯……

    讓我想想，似乎很熟悉的名字……

    《論民主與改革》、《舊社會的悲歌》以及《君主論》等數部書籍的作者，思想先鋒艾斯納的高徒……

    我微微翹起嘴角，倏然覺得自己可能見著了某種有趣的事情。

    此時言罷，他不待其他人再次說話，便漠然掃視周遭，然後嘴角微微翹起，輕輕咳嗽著，然後梳理禮服領結，抬起手臂向著貴族們冷笑著高聲道——

    “諸君，我將是曆史的奠基者，無人可礙我。”

    “我將是這個國家的改革者，我將帶來變革的奇跡，我將讓腐爛的製度徹底崩壞——”

    “我是你們當中，某些人的噩夢。”

    “與此同時，我也會是某些人的奇跡。”

    他微微頓住，然後說道。

    “我將帶來灰燼中的重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