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教養……”

    “貴族中的敗類……”

    “他背叛了自己的高貴血統……”

    竊竊私議，如毒蛇吐信般蜿蜒響起。浩然大殿之中，燭火搖曳的光影漸漸帶起冷厲的意味，猶如刀刃鋒銳，觸之即破。

    莫非，正如謠聞中所言，他背叛了自己的理念與信仰，棄明投暗，獲得了境外派係的栽培……

    我微微抿起嘴唇，心想為何不曾有人將其駁斥然後進一步驅逐。雖說休斯的幕後勢力的確可能是境外派係，然而鞭長莫及，大抵是不會讓亞敘，或者說亞敘貴族投鼠忌器。

    ……稍等。

    我微眯著眼睛，早先摩挲著著衣角的纖細手指也不自覺鬆開。而休斯則溫儒微笑著，神情間盡是自若，甚至隱隱帶著睥睨的意味，分毫不為那些陰冷而忿怨的私議而有過動容。

    跋扈至此。

    而此時此刻，在這蔓延開來的寒冰冷寂與竊竊私議中，卻驀地響起了輕柔而溫潤如水的悅耳語調，帶著欣喜的微微曳音，如同波瀾的水浪，折映出奇瑰的色彩。

    “我誠摯的向您表示歡迎，遠道而來——”那位公主殿下掩匿著自己淺淺的開心，微笑著稍稍頓住，然後說道，“休斯，你辛苦了。”

    ……嗬，有趣。

    那位長久以來不顯山不露水的沉默老人，甚至可以說貴族元老的萊斯親王聞言，眼眸中閃過微微的陰鷙之色，如同刀鋒般陰狠銳利。

    旋即，他那陰影之中嘴角微翹，陰冷笑道：“公主殿下，您的儀容舉止乃是國之象征，我勸您凡事三思而後行啊……”

    末了，老人輕輕的歎息聲，拖曳著，似乎帶著弦外之音。

    梳理至一絲不苟的燕尾禮服、紳士領結、年已六十卻依然矍鑠的麵容……不得不說，他的確是一位儀容舉止俱是無可挑剔的貴族紳士……

    “您是怎麽了？您要是思緒不太清楚大可以辭去自己的財務任職，我相信皇帝陛下寬宏大量，您的辭職書必然暢通無阻。”

    休斯微諷著輕笑說道，話語鋒銳而不留情麵，不講究任何的底線，甚至可以說是無視貴族之間的既定規則。

    “你……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您不會真老糊塗了吧？”

    萊斯親王止不住的咆哮著，胸膛起伏不停，憤怒無比。而休斯慢條斯理的梳理著自己的禮服與領結，然後微諷說道，模樣極其閑適。

    “無禮……無禮之極！你這……”

    “可以閉嘴了，您。”休斯極為不耐煩的揮著手，神情厭惡，語調漠然道，“究竟你是皇族還是公主是王室血脈？有身為臣下卻教導王者如何行事甚至於慣用不尊敬的口吻嗎？我看你才是無禮之極，甚至可以說毫無教養。”

    無可挑剔的反擊，最多隻有那倨傲的姿態令人極為排斥。萊斯親王微眯著眼，手捏成拳，眉間燃燒著狂怒的忿怨烈焰，牙齒咬合，猶如狂亂的幽靈……

    看起來，休斯拿捏著的份量的確很重，否則也就不會如此囂張無忌。

    嗯……

    隨著空曠的腳步聲響起，萊斯親王不遠處的陰影之中，踱出一位麵容帶著溫儒笑容貴族男子，約莫四十有餘，用手帕輕拭著自己的修長手指，然後小心收回衣袋，抬首微笑著調停道：“兩位何須如此針鋒相對呢？本是盛大的宴席，萬不要弄得不歡而散。”

    那位貴族男子負手而立，手指卻是微微勾起，向萊斯親王示意不遠處的公主殿下。老人微微側眸瞥去，然後咬牙冷笑道：“是啊……我就大發慈悲寬宥你的無禮了，這還得都看在……”

    “看在塔裏斯議員出麵的份上，您的胡言亂語我就既往不咎。”

    休斯利落鉗斷萊斯親王的話語，以嘲諷的語調狠辣譏誚。而此刻，那位貴族男子麵色明顯微僵，旋即複歸自然，帶起微笑的神情而舉止行雲流水……

    微微抿著嘴唇，我眯起眼睛，看向那位溫儒微笑著的、被稱之為“塔裏斯”的內閣議員談笑風生而毫無拘束，看著休斯和藹輕笑著頜首致意，再看向那眼眸中帶著顯而易見雀躍之色，卻努力掩匿故作平淡的公主殿下……

    休斯很會拿捏分寸，而這位塔利斯，細節的掌控能力也值得讚賞，至於公主殿下……

    “今天可是少有的盛會，我希望諸君都能盡歡而去，”安妮公主嘴角微翹，“萬不要借著一時之氣壞了場麵。”

    輝煌燈火極是飄搖，風雪狂舞。煌煌大殿之中，安妮公主清冷的話語淺淡響起，與城內隱隱的風嘯相映襯，略顯平淡卻是帶著上位者的漠然，宛若居高臨下的俯瞰。

    宏大卻空曠的舞樂鳴奏不休，然而此時的殿中卻是無人有著共舞抑或是高飲的興致，極是詭譎。

    ……嗬，有趣了。

    休斯笑意愈發濃鬱，揮手向所有貴族致意道：“感謝諸君的抬愛，但也萬萬不要如此熱情的歡迎我……”

    他微微頓住，笑意中帶著譏諷的意味。

    “你們繼續吧，繼續這場盛大而又無恥的宴會。”

    沉默，短暫的沉默，然後是竊竊私議。而在側首低語之間，貴族麵容神情漸是忿怨，終至於數位禮服華美的俊美青年滿是憤慨，大步走出繼而義憤填膺道：“休斯，你還記得你的身份嗎？你背叛了你的血統！”

    休斯眼眸中閃出陰鷙之色，然後輕輕笑著，慢條斯理道：“記得，我是人，是知廉恥的人。還有，我的血統象征高貴與美德，並不代表貪婪。”

    “你……你根本沒有權力站在……”那青年麵容赤紅，胸膛微微起伏，捏著拳頭，憤怒到連話語也咬牙切齒。隻是休斯並沒有為此收斂過半分。

    寒冷微笑著，休斯輕輕鼓掌，嘲諷道：“不愧是貴族，隻要是權力無法讓人屈服，那就隻有無計可施了。”

    言罷，他從懷中抽出鍍金的邀請函，輕微搖晃著譏誚道：“噢，還有，興許我的確並沒有權力站在這裏。你們看，皇室印章也可能作假。”

    嘲諷性的笑容帶著清冷的意味，休斯並沒有等待青年憤慨反駁，隻是繼續平淡說道：“迪蘭、漢斯，還有……瑞亞，你們別來這當跳梁小醜了。”

    死寂，寒意湧動。

    被稱之為瑞亞的俊美青年咬著牙，眯著眼，思慮片刻後向身後兩人揮手示意，然後神情重歸漠然，冷淡道：“好自為之，休斯。”

    漢斯瞥去那封邀請函上的皇室印章，眼眸中微微泛著冷意，然後附在瑞亞耳側低語，不知說著什麽。較之俊逸更顯陰柔的迪蘭卻是微微輕笑著，向休斯輕輕頷首致意。

    休斯利落打著響指，然後輕鬆笑道：“啊，好自為之嗎？那是自然。”

    ……嗬，有趣極了。

    萊斯親王麵容陰沉，向嘴角含笑正看著他的公主殿下遙遙躬身行禮，然後冷聲道：“公主殿下，鄙人身體不適，怕是無法再與諸位共歡了。”

    “無妨。”安妮公主嘴角翹起，抬手示意，“大可離去。”

    萊斯親王身體微頓，而安妮公主卻是毫不理睬，隻是一如休斯的模樣，譏誚道：“不知還有誰身體不適？皆請提出。”

    嘈雜的議論再是響起，宛若瘟疫般，某種提議急速散開然後蔓延至了大殿每一寸陰影之中。

    “就暫時先放過他……”

    “真是的，我們完全不需要針鋒相對……”

    “嗯，他們也真是糊塗了……”

    “是啊，完全沒必要這樣……”

    “和和氣氣多好……”

    “是啊……”

    瑞亞在貴族之中被隔絕出了方寸空地，伴隨著私議的指指點點與搖頭共同出現，而瑞亞與漢斯則滿是驚憤，咬著牙，捏著拳頭，短暫瞥向那遙遙人群中溫儒而立的休斯，然後低首不言不語。

    我快步向側麵退去，輕巧避開人群然後隱入陰影之中。大殿中燈火煌煌，殿外的風雪依舊不曾止息，烏鴉離枝，跌起慘鳴不止。

    冷淡看著一切，看著大殿之中恢複歡悅的氣氛，看著公主殿下步入陰影之中，看著休斯從容輕笑著遊走於人群之中，時而輕抿高腳杯中的醇厚酒釀。

    ……嗯？

    “喂……”

    哪裏的聲音……

    “喂！”

    帶著微微的不滿與嬌嗔的意味……

    “你，你就這麽……”

    隱約傳來而零落殘碎，語調顯得微微有些失落……

    “還能怎樣……我已經是如履薄冰……”

    穿梭在陰影之中，循聲快步走去……

    “再見……”

    零碎的話語……

    停下腳步，我微惘看向不遠處的陰影之中，看著那空無一人的角落……

    與那依稀而又不真切的痕跡，那抹單薄的背影。

    大殿之中依然是那麽的溫暖，和睦的貴族相互尊敬，綿綿的情意間隨著樂曲的起伏而歌舞……

    恢弘闊遠的交響樂蒼茫空曠，大殿之中燈火輝明，一切，都顯得如此的溫柔與和諧……

    曼妙的舞姿、交談間高明的論見、醇厚的猩紅酒釀……

    迷醉，而帶著誘人的氣息……

    ……

    我根本不屬於此界。

    但是……

    如此迷人的滋味……

    我想要知曉這一切。

    寒風刺骨，切在麵頰上仿若利刃般鋒銳。風雪依然狂舞，而尖嘯卻漸漸平息了。盡量靠著屋簷，我向著不遠處前行……

    盛大的交響樂從大殿中遙遙響來，顯得飄渺而又高闊……

    模糊的人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