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舞的殘雪，與漸漸近於哀鳴的寒風相襯。那恢弘高殿之間，大道寂寥，陰影之中盡是沉默肅然的鐵甲覆首衛士，厚重清冷。

    從皇城之中花園的小道間離去，向層出守衛出示鍍金邀請函，便可快步走去那座皇城之中的高塔。穿梭在庭院山石之間，從巡邏的甲士身旁走過，動作輕敏而流暢。

    搖晃而至模糊的視線中風雪在塔外飄搖，隨著回旋式階梯響起空曠的腳步聲，距離那塔尖也愈發變近。以那座位於皇城正門的大殿為起，從開國皇帝雕像輻射開來的範圍以內，幢幢宏偉大殿之間就是突起的高塔。

    塔身以大理石鑄成，煤油燈在其間幽幽燃燒。晦暗的光影映襯著慘白牆壁上的灰塵，踏起步伐的瞬間似是聽見遙遠的哀鳴。

    我微微抿著嘴唇，心想著那道模糊的身影，驀地微微有些厭煩。大抵不是針對那人，而是為著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依舊的悲喜劇交織演繹，讓人不自覺想起那座星際之間的龐然大物……

    腐壞的聯邦、貧富的差距、歡舞與悲歌……

    燈火晦暗，映照著古老的高塔。站在高塔內部走廊的頂端，平複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我伸出寒冷而微顫的手，按住身前的古樸木門鎖扣，然後輕輕扭開……

    刹那間仿若有風自遠方而起，暴烈的寒風如同鋒銳利刃般瘋狂切來，其間殘雪與那耀眼的光輝一同閃爍；與此同時簌簌的灰塵也從塔尖回廊的每一處角落湧起，向後狂撲而去。這堪稱暴虐的一切，簡直宛若末日的降臨。

    我抵著寒風，向塔尖的外廊走去。風雪在高空狂舞，直至憑欄才勉強看清那幢幢宏偉宮殿間的煌煌燈火，那早先盛大的交響樂此刻聽來也渺茫模糊無比。

    每一寸肌膚都在不斷被切割，禮服迎風獵獵舞動。衣袂飄飛，我微微咳嗽，然後才跌撞倚著由厚重石磚構築的欄杆坐下，抱著膝，看著風從上方向正前塔內湧去，帶起的餘勁將門板撞著無止休。

    ……呼。

    身體素質略是差勁。

    我微微抬首，看向那聚縮成尖的塔頂在風中矗立而毫不動搖，心中微微有些訝異。

    莫非是我看錯了……不，我不相信。

    輕輕伸出手指，那紛紛碎玉輕盈落於其上而後融化消逝。我微眯著眼，想著他一定來到了這裏，不可能是自己看錯了……

    “喂，幹什麽呢。”

    略顯無聊的聲音從前方響起，我瞳孔微縮，凝望向那塔頂矗立的尖處，那模樣溫儒的青年倚於其側，指間挑著印著開國皇帝的亞敘硬幣。

    他站在傾斜的塔頂，沒有扶著其餘事物，隻是倚著卻自如無比。彈起硬幣，淩空而又被他揮手拿過，極其悠閑。

    衣袂獵獵舞動，響起狂亂的撕扯，然而他卻未曾有過半分動容……

    “休斯，你……”

    我微微遲疑片刻，而他卻是繼續拋起硬幣繼而接過，然後無聊道：“念術，我修行念術。至於念術是什麽，你就把它當做巫術……或者說魔法的分支吧。”

    所以可以站在高塔之尖上而無所畏懼，且如此從容……

    神情自若，我微微眯眼，抬首看向那風雪中的溫儒青年，然後不解問道：“哦……不過你為什麽從大殿中來到這裏？”

    “你應該清楚吧，”休斯把玩著那硬幣，無趣說道，“不然你為什麽要跟著我過來？”

    我低首沉默，然後莫名的想要微笑。看著前方的地板裂縫，我輕聲問道：“嘿……為什麽呢？”

    ……嗬。

    休斯捏著硬幣，居高臨下俯視著我，然後嘴角微挑，從塔頂躍下，在外廊上停住，然後向後倚去牆壁，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看著休斯倚靠在剝落的牆壁上，微抿著嘴唇，不自覺笑出聲來。

    “其實你之前根本就沒有本錢那麽囂張，隻不過是在故作姿態。”

    “謔，說的不錯。”

    相視著，皆是輕聲笑著。

    休斯微眯著眼睛，譏誚道：“也隻有那群老不死的才看不出了。我哪有可能有境外的幕後勢力？隻是我越是囂張，他們就越是投鼠忌器，越是以為我身後有著什麽龐然大物。”

    “他們查不到你的線索。”

    “因為我根本就沒有人撐腰，查得到那才是見鬼了。”

    共同的沉默。

    風雪狂舞，寒風獵獵，高塔之上白茫無垠。

    我微微歪著頭，看著笑意濃鬱的休斯，抿著嘴唇遲疑片刻，然後才輕聲問道：“皇帝……死了吧。”

    死寂般的沉默，隻能聽見高塔之上狂亂風雪的呼嘯聲，還有……

    隱約卻難掩沉重的呼吸聲。

    休斯微微笑著，收回硬幣，然後輕鬆神情逐漸消弭從而平淡，聲音中也帶著寒冰冷漠的意味。

    “你……究竟是是什麽人？”

    “什麽人……”我抬首看向他的溫儒麵容而沉默了片刻，然後輕輕笑著，“亞敘貴族。”

    休斯麵容帶著寒意，伸出手指，將硬幣夾在手指之間，幽然而詭譎的煙霧開始散逸……

    “你是怎麽得知的？”

    我看著那縈繞著殺戮氣息而近在咫尺的硬幣，笑意愈發濃鬱：“我覺得這應該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如果知道你擺出囂張的模樣隻不過是為自己增添‘幕後有境外協助’這種神秘色彩的話，那麽再看到你如此高調……”

    休斯玩味道：“便如何呢？”

    “很難不會聯想到除了為自己奠定基礎意外，還在掩飾某種事情。”

    “什麽事請？”休斯收回硬幣，氣息內斂，“說說看。”

    我打著響指，稍稍梳理說道：“首先，公主殿下在這種時候提出……不，應該說在這段時間提出‘黑金’都是不符常理的。明知這種驚人的利益會牽扯到太多的事情卻依然不管不顧，這一點極其可疑。畢竟，黑金的出現是劃時代的象征。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以此來轉移注意。”

    “然後呢？”

    “讓我想想……”我微微眯眼，“皇太子殿下的模樣。”

    “他的問題？”

    我看向微微挑眉的休斯，輕笑道：“別這麽詫然。如果你站在側麵，能清晰看見他一直捏著姐姐的衣角。而且公主殿下她本身的神情……或者可以說，自從你來到轉移所有人的注意時，她才徹底放鬆。”

    “什麽意思？”

    “縱然是最壞的結果，皇帝已死的訊息也是數日後才會傳出。這時，有你的幫助，皇太子還不至於成為傀儡。”

    “這麽有信心？”

    “不是信心，是事實。從你敢於用囂張姿態去搏貴族心中的疑慮的氣魄中，你的手段與心性都可以明顯看出。”

    “還真是很高的讚譽啊。”

    不約而同地，嘴角微微翹起。

    狂風依舊喧囂，雪卻漸漸柔緩了許多。高塔之上，倚著牆壁的休斯把硬幣拋到高空，仰首望去然後問道：“不過……那又怎麽樣？‘亞敘貴族’，你能跟著我過來，想必也有些心思吧。”

    我看著隨著他的視線向高空望去：“我啊……我隻是覺得有些莫名的難受而已。”

    “難受……”休斯揮手收回跌落半空的硬幣，嗤笑說道，“你看看這裏，那些貴族飲酒作樂，然而在下城區還有大批大批的人因饑餓與寒冷而死。他們甚至無法反抗，因為沒有武器，或者說沒有人願意幫助他們。”

    我微微眯起眼睛，隻是覺得有些他的神情略顯詭譎。不知為何，他的舉動間總令我莫名的感到違和。

    “是啊……不合常理。”我微微頓住，凝視著他的眼眸，認真問道，“所以，你想改變這一切嗎？”

    “怎麽？嫌我幼稚？”

    “怎麽會呢？很棒啊。”

    “哪裏棒呢？想要改變腐壞的一切，想要改變世界，這是隻有小孩才會產生的想法吧？”

    “別那麽看扁自己了，至少我是很佩服你的。”

    “噢，那還是謝謝了。”

    濃鬱的夜色中，風雪漸漸微末，柔緩而輕悅。我微微抬首，看著雪花旋轉飄飛最後停留在休斯的肩膀上化作淺淡水跡，隨意說道：“皇帝，死了啊……”

    “是啊，那老頭死了……”

    分明帶著哀愁的輕聲，然而他的眼眸卻如同千尺潭水波瀾不驚。

    “你覺得呢？這個國家的未來。”

    柔緩之雪，飄落在伸出的手指上，然後融化消逝。我微微有些難過，輕聲向休斯問道。

    “你以為呢？”

    我看著身形微顫的休斯，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輕聲說道：“在一個連皇帝都能被臣下殺害的國度裏，這個國家又能有什麽未來呢？”

    “是啊。這個國家當中藏著龐大的陰影，那是連皇帝都無法改變的。而且啊……”

    高塔之上，沉默開始彌漫。

    休斯的話語漸漸被風雪淹沒，他的麵容也不再真切。

    模糊的笑容……

    “你的名字是？”

    休斯凝然看著我我，神情帶著無所謂的淺淡悲愴。

    “我……”微微頓住，我抿著嘴唇，“我是艾修……艾修·奧古斯都。”

    這是我被那位“神靈”賦予的姓氏與真名……

    風雪奏鳴悠遠的歌謠，我念出了屬於我的真名。猶如魔咒，此時此刻，仿若被無盡藤蔓纏繞。

    “那麽好，艾修……”休斯輕笑著，向我伸出手，作出邀請的模樣，“有沒有興趣……”

    “和我改變亞敘呢？”

    潛意識中，人總是有著隱秘的希望，那是活下去的源動力。隻是，我的這份希望是如此渺茫。我恐懼著一切，我不想再感受到了那股無力的，令人驚慌的沉重。

    良久的沉默……

    休斯的笑容，漸漸模糊。這，宛若詛咒般的邀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