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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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渺茫的希望,往往最是殘酷。

    較之無可置疑的悲慘劇幕,予人以希望然後剝奪,抑或是許下空泛的諾言讓人為之掙紮,終而再將許諾撕毀是地獄般的折磨。

    看似近在咫尺卻飄渺的希望,讓人將一切時間無意義的投入其中,然後揭露這種事實。於是,那仿若空洞白紙的希望嘲諷著你,嘲諷著你所付出的一切……

    所以……

    “我……”

    齒間是如此幹澀,仿若枯涸的深井,吐出任何字眼都極是艱難。嘴唇翕動,猶豫著,然後低下頭,掙紮說道——

    “我……我想我是拒絕的。”

    休斯收去邀請的手臂,而他的笑容在雪中愈發渺然。清淡的語調被狂風撕扯切割成淩亂的碎片,飄灑然後彌漫。

    “這是你的選擇?”

    “嗯……是的。”

    這是我的決意,無論斥責我為怯懦抑或是逃避都無法改變。

    從我舉起左輪,向著太陽穴扣動扳機時,我已經不再有任何希望。分明隻是希望著讓聯邦出現微小的改變,隻是希望不再因貧富差距出現悲慘的命運,卻依然被送上了絕路——

    所以我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是嗎……”休斯微微笑著,話鋒頓停,“那就算了。”

    ……嗬。

    高塔之上,千裏風雪再起。翻卷滾動,在空中撕扯起狂暴的尖銳破音,煞是聒噪。

    我微微抬首,看著他的溫煦笑容,不解問道:“這……就算了?”

    “那你還想怎麽辦?”休斯的笑容愈發玩味,“讓我把你綁走?”

    我微微愕然道:“我已經知道了皇帝早已逝去,這種堪稱機要的訊息被外人知道了不重要嗎?”

    休斯笑意濃鬱,卻是作出左右為難的模樣,說道:“誒,你說的也是。那我該怎麽辦呐?總不能把你就地格殺吧?”

    嘴角輕微地抽搐,我搖頭道:“你還是把話說明白吧,這樣不好玩。”

    休斯微微頓住,然後拋起硬幣,抬首看去:“很簡單,你跟我走走,看些東西,我相信你會改變主意的。”

    硬幣流暢的翻轉,劃出優美的回旋線,在空中映著萬千飛雪,然後恍惚著搖擺跌下。

    ——這是什麽意思?

    我眯起眼,略略頓住刹那,然後抓住時機,向前起身衝去揮過手臂,捏住硬幣平淡道:“沒問題。”

    “喲,不錯。”

    休斯微微挑眉。我指間挑著硬幣,然後轉身看去高塔之外的巍峨皇城。風雪中不盡大殿中燈火煌煌如大日,而那漸是清澈的風吟中,飄渺的交響樂也緩緩偃息。

    “好了……之前,我在大殿中,聽見的究竟是什麽?”

    休斯沉默片刻,然後輕笑才說道。

    “你是因為這才出來找我的嗎?”

    “也許吧。”

    “你的感知可真是強。”

    “哦。”

    清淡的語調,從身後響起。

    關於休斯轉移話題,我並不意外,隻是試探而已。

    俯瞰向那座巍峨皇殿,貴族們踱出大門,溫暖笑著相互道別,不時響起的恭維讓其麵容上的笑容更是濃鬱。漸漸,不盡的車馬遙遙駛出大殿,向上城區逝去,如同緩慢凝滯的潮流般,是如此厚重而笨拙。

    “嗯……艾修,你有信仰嗎?”

    微微眯著眼而眺望遠方,我聽著休斯如此輕聲問道。抿著嘴唇,繁紛的思緒開始彌漫,於是沉默很長時間卻依然不知道從何說起。

    “其實啊,我也不是說信仰有多重要。”

    休斯視線虛幻,越過自上而下的不盡風雪,帶著難以言喻的縹緲無蹤。我並不能理解他此刻將話題引至此處的意義所在,隻是莫名覺得他話語中蘊著淡淡的哀切。

    “隻是人生在世,疲憊時的信仰能令人心靈滌淨。”

    休斯微微頓住,然後輕聲說道。

    “不至於被逼到發瘋。”

    我咬著嘴唇,心想著:所以——

    “休斯,你信仰什麽?”

    向遠眺去,車馬漸是稀疏。聽著風吟不止,休斯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才輕輕說道:“先知。”

    “我本以為你信仰自由與平等。”

    “自由與平等也隻是相對而言的,我信仰教廷隻是希望得到救贖。有些事情我不能忘記,但願他們能得到應有的膺懲。”

    “有——”

    “算了,沒什麽,宴會結束了,走吧。”

    休斯輕聲阻止我的不解提問,然後轉身,輕輕踏起步伐,向塔閣走去。燈火幽微,青苔暗生,螺旋式的階梯自上而下連綿不止,宛若不盡的空洞般單薄麻木。

    我聽著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輕輕笑起。

    在高塔之上,俯瞰皇城,盡是風雪煌煌,蒼茫而縹緲。此時此刻,車馬早已去盡,隻餘單輛徘徊。

    ————

    晨芒熹微,風雪輕緩。上城區之內,不時駛過的車馬搖曳出銀鈴的清脆,其間流蘇映著朝暉而閃爍燦爛。

    清晰溫潤的青石板蔓延向遠方,道路兩旁是鱗次櫛比的豪奢別墅。赤緋石磚與乳白大理石相互映襯,琉璃窗欞間的風鈴不時響起清澈的樂曲。煙囪起伏,屋簷微翹,不盡的瑰麗與璀璨。

    “這是你的住宅?”

    視線隨著道路向遠方逝去,能遙遙看見數座較之早先別墅破敗無比的府邸。蟲蛀的木柱,剝落的石磚以及牆角的蜘蛛網可以說是司空見慣。晦暗而幽深,宛若詭秘的森林。

    “是的。”

    “那你是怎麽進入大殿的?雖說爵位限製不高,但像你這樣毫無背景或者說毫無底蘊的貴族是不可能進入主殿的吧?”

    “我祖上有著戰功,榮耀傍身。”

    “那現在——”

    “家道中落。”

    簡短利落的交流,然後是良久的沉默。

    端起的燭火熹微,幽幽閃爍變幻,映在晦暗府內的每一寸陰影之上,將灰塵與裂紋映著纖毫畢現。

    輕輕推開破舊的木門,在“嘎吱”的尖銳哀鳴中,我走進臥室,看著然後在臨著斑駁軒窗的書案前坐下,微眯著眼,看向窗外屋簷下的風鈴。

    “不過為什麽不好好打掃一下?像這樣的屋子幹淨點也還是不錯的。”

    “沒錢請傭人,我嫌麻煩。”

    隨著細碎的腳步聲,休斯徑直坐在了我的床鋪上。床鋪極舊,幹枯的絨絮在被褥裏翻卷繼而裸露,坐於其上還會響起“嘎吱”的聒噪聲音。隨著朝暉從窗間映進,這座房間也不再如宅邸其餘地方那般晦暗與幽深。

    休斯仰首躺去,微微闔眼道:“快點吧,你要收拾些什麽?”

    我的視線飄忽而迷離。抿著嘴唇,我恍惚才記起自己究竟是為何回來的。休斯住於公館,本質上他屬於外交人士,隻是正式的團體在不久後才會來到。至於為什麽,那顯然不言而喻。而我也便接受了休斯的邀請,隨他在公館住一段時間。

    “讓我想想。”

    在我出現在這座大陸上的那一瞬間開始,不真切的感覺淡淡縈繞著我至於現在。在那一瞬間之前的、關於我的訊息,是那麽模糊;而在我突而出現後,竟無人為我而感到突兀。這簡直無法想象。

    亦或者,這裏失意潦倒的貴族隨處可見。

    我起身離椅,走至床櫃,然後打開,翻弄著裏麵的事物。微微抿著嘴唇,我看著那被灰塵覆蓋的十字勳章和零散的瑣碎物件,還有那可以稱之為“嶄新”的戒指。

    那是從聯邦帶來的物件。

    湛藍琉璃被雕出玲瓏的精致模樣,被鑲嵌在古銅色戒身中,婉約而奇瑰。枝椏在其上蔓延開來,曲折曼妙而動人之極。

    拾起,戴在中指上。稍稍調理,便牢固至極。

    猶疑片刻,又拿起勳章,釘在胸前。那銅質的勳章微微泛起裂痕,風霜在其上留下斑駁的痕跡,極是滄桑。

    這份勳章究竟是如何來的?如果說我是憑空出現的話,十字勳章就不可能存在於這座房屋之內。

    那麽……

    我微微恍惚,捏拳使指甲嵌入肉內,才回神過來。

    “好了。”

    我低聲說。

    休斯離開床鋪,轉身看著我的模樣,玩笑道:“誒喲,好看不少了。”

    “多謝誇獎。”

    我微微頷首致意。

    “那就走了?”

    “嗯,走了。”

    沉默很長時間,休斯和我都沒有起身離開。

    “這座房屋你打算怎麽辦?”

    我歪著頭道:“還能怎麽辦?我在你那邊住完就回來接著住唄。”

    “得了,我會去找人幫你把屋子打理的井井有條的。”休斯搖頭道,“就這麽個地方,隻是看在我和你聊天的份上都不能給你住。”

    真是善人。

    “那還就是謝謝你了。”

    “嗯。”

    又是沉默。

    “不過你就隻帶這兩個物件嗎?”

    “還能有什麽呢?”

    “我以為你會有紀念的物件或者衣物什麽的要拿。”

    紀念……我有什麽可以紀念?

    “如果說紀念的話……十字勳章大抵是算的。至於衣物,你應該有吧?”

    休斯微微張著嘴,啞然失笑道:“啊,你說對了。我那邊的衣服不知道好到哪裏去了——至少比迪芬德的要好。那好,走吧。”

    “嗯。”

    步出宅邸,車馬早已沉默等著。休斯與我登上,然後便聽得揚鞭揮去的聲音,於是車外的景物開始飛快向後逝去。

    我端起身前小桌上的清茶,淺酌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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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