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我也不太清楚……”

    車夫接連不斷揮著麻繩，馬車不住地顛簸著。米希的麵容上寫滿了難以置信，似乎還未從早先的小巷亂景中回神過來。休斯則是一反常態的沉默不語。而琪那，微微闔眼休憩著，氣息已然漸漸趨於平穩。

    先前米希找來的森特醫生已經為琪那進行了傷口的處理，休斯付過錢款後，眾人便登上了他準備完畢的馬車。此刻馬車奔馳在下城區的主幹道上，四周的景物在車窗外飛快後退著，一切都帶有失真的感覺。

    遠去的小巷上空，煙塵依然彌漫著宛如散不去的陰影。廝殺聲漸漸遠去，我沉默了很長時間，心中滿是煙塵所帶來的陰霾與黑色。

    “艾修，這些事情不是你所能控製的。”

    如此濃鬱的陰霾，就如同陰影一樣擇人而噬。我抬頭迷惑問道：“那你覺得這次會有多少人死去？”

    “他們並不都是城衛，更多的是城衛的替補或者下城區的地痞。這種人生活在最底層，而且大多數都不值得同情。”

    “那就能允許製造如此大的混亂嗎？昔日的同儕相互拚殺，無數人因為一個可恥的欺騙而死？”

    或者說這些人都是尾隨著你的蹤跡而來的。

    因為你的出現。

    “那怎麽辦？讓琪那和米希他們來承受厄運嗎？你想想看，如果你不引發如此之大的騷亂，你就無法幫助他們乃至於更多的人。”

    我微微瞥向琪那安靜的睡顏，忽然有些無法言說的悲傷。就像是水銀裹住了軀幹，想說出來的事情凝滯而無法言語。

    馬車在不斷顛簸著，休斯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聲道：“算了，不談這個了。不過我想問一下，你究竟是如何製造這等混亂的。”

    有明媚天光自遠方映來，籠罩在馬車裏形成單薄的光暈。晨曦熹微，我輕聲說道：“通過水蒸氣與謀來的信號彈煙塵交織，形成濃霧掩蓋視線，然後用火焰術讓對方錯以為對手是一名巫師……”

    “和大量的護衛。”

    我微微向休斯頷首表示認同。他輕聲笑了笑，說道：“想必那些貴族得知這一消息後會大驚失色吧。”

    “但應該還會有後續。”

    “不，不是後續。那些人不會將所有雞蛋裝在一個籃子裏。他們應該是做了兩手準備的。”

    馬車已經臨近那座上下城區之間的關卡，能聽見車軸上發條索動的聲音。天光明亮，而我的心中卻泛起了輕微的不安。

    休斯沉默著，神色微微有些嚴峻。此刻馬車周圍的寧靜無比，或者說實在是太安詳了，隻有馬車飛馳的聲音無比清晰。這種能夠稱之為死寂的感覺讓人莫名地有些不安。

    “調頭！”

    休斯驀然大喊，而馬車便急急刹車然後硬生生地調轉了方向，呈圓弧的模樣回移而去。但是再看向休斯的麵容，此刻已然漠無表情。

    嗤——

    無數弓弦繃緊的聲音響起，而休斯在車內般弓著身，依在車門，右手捏著三四張符咒，然後將其驀地撕開。於是羊皮紙燃燒形成飛灰散去，風流卻向四麵八方湧去，回旋流轉在這座馬車四周。

    嗤啦——

    弓箭破空之音響起，一支飛箭猛然出弦，射去方向已經調整完畢的馬車。風流湧動，與第一根箭矢相撞時並沒有產生我原以為的金戈之聲。那支箭矢隻是被風流阻緩了前進的“力”，最後被高速湧動的風流帶著環繞這座馬車。

    即刻，無數箭矢從兩旁的屋頂射來。箭雨傾盆，密密麻麻如同潮水，從此端延至彼岸，形如繁密的布網，將魚兒在此地一網打盡。而天光在箭矢的縫隙間映進，斑駁變幻極是炫美。

    刹那間，無數箭矢開始與風流相碰撞，而大部分箭矢卻都被風流硬生生改變了運動軌跡，隨著風流本身的運動方向圍繞著馬車旋轉，形成了保護的屏障。羽箭接連不斷的射來，不時有箭矢打落那些圍繞在馬車周圍的羽箭屏障，讓其後的箭矢直接射進。

    “嘣！”

    一支羽箭直直嵌入馬車內。我的視線被吸引在看著那裸露在外的光滑箭鋒，尖椎處則是尖銳的鋸齒和微小血槽。米希隨著馬車的搖擺晃著而麵容緊張，離琪那坐的更近了，看起來想要護住她。

    “這是軍用品。”休斯抹了把額汗，冷笑道，“看來他們真舍得下本錢。”

    箭雨接連不斷襲來，砰砰鐺鐺的聲音不絕於耳。但休斯麵容如常，隻是眼眸中微微閃過一絲冷光。

    “他們事先就派人來關卡這裏埋伏！”我微微驚恐說道，“這是陷阱！”

    休斯微微挑眉，然後後退半步蹲下，右手猛然掀開馬車的木質底板：“別管這麽多……先反擊！”

    在那底板之下，赫然是近百支鋒銳的短矢，其上淬著淺綠色的痕跡，想必是致命的毒素。微光在箭身流轉，休斯拿起一把墨黑色的精悍機弩，便對準窗外扣動了扳機！

    “這……”

    “也是軍用品，我自有渠道弄來。”

    接連三發淬毒弩箭猛然出弦，破空而去，逆向穿越落雪和箭矢，直直沒入屋頂上的三名箭手身體。一支釘在腦顱、一支穿過左胸，最開始的一支弩箭因為難以想象的衝擊力，直接正麵穿透了一名箭手。

    這種機弩類似於聯邦的槍械，但是一次三支弩箭後就必須再次裝填。我坐在馬車裏，隨著因為羽箭攻擊而不斷顛簸的馬車搖晃著，心中卻在想他為何不使用那種……超現實的實力？

    琪那已經睜開的眼睛，她沒有吭聲，隻是朝馬車角落縮了縮身子。車外滿是弓弦震顫和箭矢破空的聲音，馬車的顛簸和不時破開風流射進車內的箭矢更添了一份緊張之感。

    我坐在車內，深呼吸之後睜開雙眼，然後冷靜看著休斯依憑這座馬車與那些箭手互相往來，微微抿著嘴說道：“事情不止這樣，脫離箭矢攻擊範圍後肯定還會有追兵。”

    “我當然知道，”休斯又拿起一把機弩，左右開弓，又是遙遙傳來幾聲慘鳴。他的神色冷厲之極，“棄車逃跑就行。”

    箭雨鋪天蓋地，宛若無止境一般，隻是我卻能感到箭矢射來的頻率已經開始減弱了。驀地一支羽箭穿過車窗之間釘在馬車的地板上，琪那猛地把身子一縮。米希沒有說什麽，隻是緊緊摟住了琪那的身體。

    我該做些什麽？

    不，應該是是我可以做些什麽？

    休斯手中的機弩朝外不斷射去，換箭也更為頻繁。一種莫名的恐慌感蔓延起來，隻覺得有什麽令人不安的事情即將發生。風流已然無法再帶動箭矢圍繞馬車旋轉，勉強能擋下致命的那些箭矢。但此刻卻遙遙有雷鳴般沉悶的響聲傳來，淩亂卻悍然。風流優先湧動在車夫的位置進行保護，所以馬車才能一直向前。而我微微打開馬車後部的木門，視線投向街道的極遠處，卻看見轉角湧出了數十重騎！

    那是真正的騎兵。微微抖動著的長槍上流轉著冰冷的寒芒，頭盔和胸甲鋥亮堅硬而無比厚重。騎士的胯下駿馬昂首挺胸，步伐躍起踏下的瞬間就如同驕傲的獵鷹般矯健。而那虯結的肌肉在覆身甲胄的包裹下扭曲鼓動，爆發著難以想象的力量。此時此地，蹄鐵與街道路地相撞揚起灰塵，街道響著雷鳴般地蹄聲。

    “果然鐵騎來了……”我咬牙切齒道，“還真是一波接著一波。”

    休斯冷笑道：“這代表他們已經黔驢技窮了。如今會派鐵騎出來，證明我們即將脫出箭矢的攻擊範圍。”

    “不，不對……”我微微皺眉，伸手指向道路兩旁的屋頂上，“你看。”

    原先伏在屋脊上的末端射手此刻終於站起，輕盈跳到屋簷，便弓身追趕著馬車，同時在奔跑途中還從身後的箭筒裏不斷抽出箭矢搭弓射來。箭雨疏落，可依然有著箭矢接連釘入馬車內的地板上。休斯沉默著背靠在車內，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直接站起，轉向窗外，飛快地左右開弓就是解決掉精確解決掉四名射手，然後向一側避去，又躲回馬車內裝填著弩箭。

    “怎麽辦？”我緊緊盯視著那些飛馳而來的沉默鐵騎，有些感到焦急不安，“有沒有辦法？”

    我們向著明媚的天光駛去，但卻將被留在此地，似乎一切的生機都被鉗斷了，再沒有得救的可能。後方的追騎呈扇形散開，繼而包圍起了這輛風流湧動的馬車。馬蹄如雷，包圍圈逐漸形成。風流是絕對擋不住沉重的鐵槍的。

    但車夫的手依然很穩，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氣氛極凝重，空氣仿佛快要凝滯。休斯默默從衣袋中摸出一枚亞敘官製硬幣，夾在指間，低著頭什麽話也不說。

    我看著那枚硬幣在他的指尖翻轉，下意識地覺得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麵爆射出來。下一刻，休斯猛然抬頭，眼神冷厲，死死盯著窗外的那些射手，拇指輕挑——

    硬幣在刹那間爆射而出！它劃出燦爛如流星的扭曲風痕，飄逸灑然，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掀起的風流恍若千軍萬馬一般向屋簷襲去！

    最當先的那名射手看著那枚硬幣直射而來，瞳孔微縮，拿起弓箭下意識地想要向側閃過。但是那枚硬幣就好像是放慢了時間的步伐，強行穿越到了射手的正前方，然後微微頓住……

    直接穿透了射手的胸膛。

    血箭迸發。

    然而那枚硬幣穿過之後，並沒有停下的趨勢。反而在所有人都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它忽而炸裂開來，碎片在風中消逝成為灰燼，可帶起的風流反向回旋，形成肉眼可見的尖錐螺旋，徑直從不同部位釘殺了餘下的射手。他們或跳下街道，或尖叫，或閃避，可那些螺旋不斷高速旋轉，在接連的慘鳴中毫不留情地殘殺著。

    但是騎兵絲毫不為之所動，他們的馬蹄有力而矯健。米希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立刻被這些已經形成包圍圈的、高速奔馳著的鐵騎給澆滅了。箭手的屍體從屋簷跌落，麵容上帶著死不瞑目的意味。隨著馬車的向前奔馳，那些血腥殘酷的屍體被拋在了很遠的地方，消失在視野裏。

    休斯像是精疲力盡般靠在車壁大口大口喘著氣，我卻眼睜睜看著一種命運以詭異的方式降臨。

    左側的鐵騎最為靠近。他駕著駿馬，左手直接舉起鐵槍就準備往下刺去。鐵槍光滑鋥亮，映著微微的寒芒，顯得鋒銳無比。我能清晰看見鐵槍在車窗外刺來，每一寸紋路、藏在頭盔之中的冷漠而嗜血的雙眸都纖毫畢現。

    在來自遠方的明媚天光下，視野裏的一切都變得無比緩慢而清晰，就像是放慢的電影鏡頭那樣極其震撼人心。呼吸聲、鐵槍破空聲、筋疲力竭的喘氣……

    我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