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寂寥的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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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該怎樣做……

    顛簸馬車之上,冷風吹來刺痛我麵龐的刹那,思維似乎已然停止運轉,可又如同那高速運轉的精密程序,極細致地將眼前的一幕幕分解成了纖毫畢現的分鏡。馬車的運動軌跡、鐵騎的掃槍、風的阻力、屋簷的高度、巷間的距離……所有的一切被如同信手拈來,腦海中每秒進行著數十次的高速運算。

    ……此方案可行!

    刹那間,我抬首凝視著那名鐵騎。此刻鐵槍破空之音清脆開裂,心神微動,身體後曲,旋即我便是轉向馬夫大聲喊道——

    “馬車甩向左側!”

    生死一線。

    下一刻,世界重歸正常,視線裏的一切都恢複到正常的速度,無論是空中的風雪還是寒芒的鐵槍都那麽真切而令人悚然。車夫將馬繩高高揚起然後倏然打去,旋即一聲嘶鳴,馬車猛然間向側旁甩去,車輪與地麵呈橫向摩擦,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尖銳聲音,直接將左側的鐵騎撞著倒飛出十餘米。

    琪那麵色惶恐,雙手不自覺蒙住了雙耳,休斯則撲上去抱過她的身軀,繼而向馬車右側的屋簷衝去。而我拽起米希的手,猛地從右側躍出,身體弓曲,踏起時借著踩去馬車的力道徑直從一名鐵騎的身側穿過,意外地有些飄逸輕鬆之感。

    休斯踏起躍在半空,右手抱著琪那,同時回身俯視那些距離極近的鐵騎,眼神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冰冷。他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夾住一張符咒,驀然摩擦劃開,於是符咒在冷風中化作火焰,飛快地熊熊燃燒而起。下一瞬間,濃鬱龐大的流火向鐵騎吞噬而去。

    此刻我再也看不清馬車的情形,隻是遙遙能看見車夫駕馬衝出了火海之中。火光衝天,沉重的馬車熊熊燃燒,殘破的木板崩斷四散,而火焰開始蔓延著侵蝕吞噬周遭的房屋,火光衝天。

    大火中不斷傳來木柱燒灼和石板幹癟開裂的聲音。先前追趕在馬車之後的鐵騎紛紛停下,而方才圍繞著馬車準備進行攻擊,如今已然陷入火海的鐵騎隻有兩三人奔逃而出,極盡狼狽。馬蹄淩亂,後方的鐵騎堪堪停住往後退去,然後隨意左右走著,看起來極是焦躁不安。街道上火光如同惡魔般變幻著,傳出類似獰笑的詭異聲音。一切的一切都淹沒在無盡的死寂與燃燒之中,宛如終焉的樂章,沉默又盎然。

    此刻最末一名鐵騎極其狼狽地衝出了濃鬱滿天的火光,身上的鐵甲已然扭曲變形,焦黑無比甚至於燃燒出嫋嫋的白霧,而頭盔下傳出尖刻淒厲的慘鳴。他騎在馬上,掙紮著想要褪去身上的甲胄,可手又被燙得動彈不得。

    而身著鐵胄的馬匹雖然衝了出來,可下一刻膝蓋忽然彎曲,發出灼燒的聲音,趔趄著向前倒下,繼而呈現跪拜的姿態向前跌滑而去。但那鐵胄中傳出來的卻是馬匹尖銳的嘶鳴,這嘶鳴極盡淒慘而又令人微微心悸。

    騎士極其狼狽地從馬上摔下,身體無意識彎曲,頭盔間燃出氤氳的蒸汽。再看馬匹,身上沒有甲胄保護的地方已經被火焰灼燒而血肉翻起,白骨在其間猙獰著隱現,極其可怖。

    休斯神色冷漠,我看向他垂下的手臂,這才發現有數支箭矢造成的傷痕留在上麵,觸目驚心。而看向那具殘酷的屍體,我的心中泛起強烈的不適感,極其惡心,甚至有著嘔吐的。

    低矮屋簷上有冷風吹來,火勢漸是蔓延到此處。休斯的麵容在火光中顯得晦暗不明。他拍拍目視前方,卻拍了拍身側琪那顫抖的肩膀,輕聲道:“多謝你了,艾修。”

    我用雙手撐起米希,幫助他攀到屋脊之上,然後自己再抓住米希的手撐上來,同時還在那飄散的火花與風聲中大聲喊道:“不用謝!”

    他看著火光照映天空,輕歎了口氣,然後拉起琪那的手,向遠處屋脊跳去。我抹了把額汗,能感受到休斯所引起的湧動風流縈繞在周遭。

    我的身形輕盈如飛鳥。

    ————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有人憤怒地拍桌而起,“我們冒著多大的政治風險做這件事,為什麽會失敗?”

    身著華貴禮服的老人慢悠悠的抿了口茶水:“對手是休斯,不用這麽心急。”

    明亮的方形會議桌沉默著,每一人麵容上都滿是陰霾。有位手掌嬌嫩,肌膚保養極其到位的陰柔男子輕聲笑著,旋即卻是冷冷說道:“總之先把善後工作做好。據說火勢蔓延到了上城區。”

    “那麽死去的那些士兵呢?”

    老人慢悠悠說道:“都是臨時雇傭的廢物,不必管。”

    “但是那些裝備……還有鐵騎……”另一人咬牙切齒說道,“這些東西已經花費了我們很大的預算。”

    “預算單純隻是指您吧?裝備嘛,找出還能用的唄,”有人冷笑一聲,“順帶減少您花在那些美貌的交際花身上的錢。”

    “嗬,都別吵了”老人揮揮手,示意停止爭論,“簡而言之,首先進行善後工作,再之後繼續堵住那人在下城區。噢,還有,還得派人從貧民窟找出他來。”

    “是啊,這次我們依然把他成功攔回到下城區。”陰柔男子笑了笑,令人微微感到毛骨悚然,“雖然我們並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返回下城區。”

    “不過,您是如何確定他就會直接去貧民窟?”

    老人淺抿了口茶,微笑說道:“當然是因為那裏查起來最麻煩啊。”

    ……

    冷風吹過小巷,米希艱難攙扶著一瘸一拐的休斯踏在積雪與雜草上,腳步聲零碎脆然。琪那低著頭在後麵走著,我則走在最前方,隨意看著四周的情況。

    太陽的光芒點綴著暈染色彩,耀眼的明亮光線在巷間的狹窄過道上隨意斑駁著。休斯的傷比我想象中還要嚴重,腿部肌肉被箭矢穿透,用從衣服上撕下的布條勉強包紮也才堪堪止血,但走路撐力卻是不可能了。我無法想象當時他怎麽忍受這種痛苦,同時又繼續與箭手往來對殺的。

    休斯在雪地中艱難向前走著,我卻微微鬆了口氣。終於……算是脫離危險。如是想著,我抹了把額汗,卻不經意看見自己映在巷間地上的身影。

    那是透明的淺黑色,不是很高,有著少年的輪廓。

    “怎麽了?”米希看見我愣住停下,便是輕聲問道,“發生了什麽嗎?”

    我晃神過來,回首笑了笑:“沒事,繼續走吧。”

    一直低著頭不說話的休斯抬起頭,神色晦暗不明:“艾修……你在想什麽呢?”

    我走在路上,背對著休斯聳肩道:“我沒有想什麽啊。”

    腳步聲微微停頓了。

    “是嘛……”休斯輕聲笑了笑,“不過,希望你相信我一件事情。”

    我疑惑道:“什麽事?”

    “前往貧民窟這一方案絕對是安全的。”

    我沉默了一會兒,不太想問他為何如此確定,隻是說道:“你怎麽知道我在想這個的?”

    “這點倒是無所謂。”

    經過此前的波折,休斯的衣服已然破爛不堪。被火焰燒焦的衣袂外翻著,袖口有道裂紋扭曲著直接開到肩膀。而褲腿的地方則滿是灰塵與破舊的開裂,還有猩紅刺目的鮮血濺在其上,留下了怵目的痕跡。

    “是嘛……”我笑了笑,“也算無所謂吧。”

    米希的衣衫不如休斯落魄,卻依舊滿是灰塵與風霜,破損的痕跡、飛灰與濺落的鮮血似乎在扭曲著,看起來極其違和。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簡便衣衫,居然是最完整無缺的,隻是沾上了些許鮮血與灰塵,還有少許破損的地方,但沒有燒灼的焦黑痕跡。

    雪地中的腳步聲有些寂寥和悲意,顯得零散碎落。琪那幽幽歎了口氣,沒有說話,隻是亦步亦趨地跟在隊伍後方。細細想來,從年齡來說我居然還是這裏最年輕的人。我隨意聳聳肩,問道:“不過我們該怎麽解決食物的問題?”

    “吃飯啊……”米希攙扶著休斯,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

    休斯微微眯著眼,似乎還在思索當中。空氣中彌漫著寒冷的意味,琪那晃晃悠悠地走在最末,卻忽而輕聲說道:“不過……也許我有辦法。”

    她穿著素白裙子,早先傷痕滲出的鮮血染紅了衣衫,於是看起來愈發像是在白雪般的裙裳上綻放出了鮮紅的火焰或者是蘭花,帶著別樣的詭異美感。從先前開始就沒有說過什麽話的她如是說著,我總覺得有些突兀。

    但是也許真是好方法呢?

    “我們是要回去貧民窟的。”琪那的腳步徐緩,而聲音很清,像水花那樣清,“休斯先生是想著那裏人多眼雜,容易魚目混珠對吧?”

    休斯微微頷首,表示認同。琪那見此,大步走著,同時繼續輕聲說道:“所以……我們可以嚐試向貧民窟的居民尋求幫助。但是具體的方案我就沒有了。”

    “對啊!”我恍然大悟,“這倒也可行。不過這點就需要解決……”

    “報酬對不對?”休斯此刻終於抬起頭,卻是冷笑著說道,“然而我不太相信我們付出了錢財上的幫助,他們就會對我們施以道義的援助……或者說人身上的援助。”

    我並不認同他的論點,搖頭說道:“不,他們不會背叛幫助自己的人。不管幫助的人是出於何種目的或者何種要求,這點我是相信的。”

    “他們?”休斯微微停頓,笑意散去,直至於麵無表情,“他們是指受到壓迫卻無能為力的、底層的貧民窟人嗎?”

    我很認真的說道:“是的,正是因為受到壓迫卻無能為力,人才會珍視得到的幫助。缺乏甚至於根本沒有,這種事情便會導致隻要出現微弱的陽光,他們就會心滿意足,甚至於渴望挽留這一絲光線……就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樣。”

    米希不言不語,過了會兒才微微點頭表示讚同。

    “這個比喻不錯。”休斯沉默了會兒,輕笑一聲說道,“那就先這樣吧。”

    有北風起,悲鳴而逝。

    小巷裏的陰影帶著寒冷的意味,路旁的雜草和垃圾在雪中凝結了薄薄的一層霜凍。我們踏在雪地之上,響起薄薄冰晶碎裂的聲音。

    我走在最前端,隊伍裏的氣氛有些尷尬。輕輕呼著氣,能感到漸漸蔓延的寒意。

    嗬氣成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