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碎裂的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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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芬德,上城區。
即將到來的典禮之所以如此盛大而恢弘,甚至已然僭越禮儀規製,並非僅僅因為遠道而來的各方使團,更重要的原因還在於“聖夜祭”也在那天一同到來。風雪最為厚重的深冬,人們反而會在那最是寒冷的深夜大肆歡慶,迎接新年的降臨。
而在上城區,那繁華昌盛的布景已然早早就緒。橫幅、彩旗、聖誕樹、幽幽的蠟燭……而那些富貴人家的兒童還在街道上打雪仗,你來我往不亦樂乎。有位身著華美服飾的年輕人走過那些橫幅與聖誕樹,神色平靜而安寧。
“嘿!我贏了!”
“啊,怎麽這樣……”
一名稚嫩的男孩扔出雪球,恰好砸中了準備換到巷角躲避攻擊的女孩。女孩的鹿皮棉襖上頓時染上了純白的凝固色彩,綻開然後留在其上。
“嘿!我幫你反擊!”
正在那男孩得意洋洋的時候,另外一名小女孩狡黠地笑了起來,驀地離開掩體,高高跳起,繼而向男孩拋出雪球。男孩聞言下意識轉過頭,看見那突然襲擊後急中生智,向下一蹲,結果雪球堪堪飛過他的氈帽上方。
“嘿嘿!呃——”
恰好轉過街角的年輕人看見那枚雪球騰空飛來,不知為何怔了怔,沒有躲過雪球的攻擊,恰好被打中了膝蓋。男孩見此,看向扔出雪球的女孩,大聲抱怨道:“都怪你扔了雪球,還打中了人家……”
女孩根本沒有理會男孩的嘟嚷,反而滿臉都是震驚和崇拜。驀地她愣了愣,像是反應了過來,然後有些緊張地快步來到年輕人身前,緊張說道:“大哥哥,對不起……”
愣住的青年極其溫儒,眼眸中泛著懷念的色彩,聽到女孩的話語才驀地回過神來。他溫和微笑著,拍了拍長褲上的雪,然後撐著膝蓋,很認真的跟女孩說道:“沒關係喲,一點都沒事。相反,大哥哥還覺得你很可愛呢?”
說著青年故意瞥了瞥之前推卸責任的男孩,笑著揉了揉女孩的小腦袋:“下次再見嘍。”
女孩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青年遠去的身影,眼中卻滿是興奮的亮光。男孩在她眼前,揮了揮手,看見她依然望著青年遠去的方向,不解道:“喂,你沒事吧?他是誰啊?那麽陰陽怪氣的。而且你居然叫他大哥哥……我可從來不知道你還能這樣子撒嬌。”
男孩偷偷瞥了眼之前被他用雪球打中的女孩,手心滲出些緊張地汗水。而她正蹲在一旁,有些迷糊地看著這裏。
忽然,那依然滿臉崇拜與興奮的女孩終於回過神來,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幸福地喃喃道:“居然……居然……那真的是芬蘭斯大人誒!好帥氣好英俊!而且好溫柔啊啊啊啊!太棒了太棒了!”
男孩嘴角抽搐,看著模樣深情而幸福的女孩望向遠方。然後他順著女孩的視線,看去那位青年走向遠方留下的腳印,震驚道:“他就是……那個芬蘭斯?”
“你沒有看見過嗎?我可是親眼目睹過他的側臉的啊!這次居然看見正麵了!”女孩滿臉感動和興奮,激動萬分,“那可是芬蘭斯啊!會魔法!又那麽體貼!要是我以後能夠嫁給他那樣的人就好了……”
男孩沉默了會兒,忽而撇撇嘴不屑道:“就你這種暴力女……”
“你說什麽?”
“看,說暴力就來!”
風雪的聲音,厚重了起來。
孩童之間,又開始了玩鬧。或許女孩回家後會非常激動的和母親說到這件事,又或許男孩已然下決心趕上芬蘭斯這樣的人。
但芬蘭斯的身影在風雪中已然越發遙遠。
他的嘴角勾起顫抖地弧度。
一張紙從他的手中掉落。他愣了愣,沒有去管,繼續向前走去,腳步踏在雪地裏,響起沉悶的聲音。
那張紙上……或者說那張照片上,是模糊的印象。黑白色的底片中,少女和青年在風雪中相會。由於分辨率的問題,神情並不能看得很清楚,少女的麵容似乎有些激動,隻是很明顯能看見他們的手牽在一起。
那兩人,出乎意料的是休斯與安妮公主。
而照片的頂端,有一排端正的印刷體:他隻是亞敘的背叛者。
“改變現狀,唯有激進之法才可奏效。”
芬蘭斯喃喃低語著,嘴唇翕動,念著這段堪稱名言的話語。它出自於《舊社會的悲歌》,作者是那位蘇瀾著名的畢業生。
很難想象,一名保守派的年輕貴族會牢記這麽一句話。
芬蘭斯沉默著怔住了,停在原地什麽也不做。良久,他低下頭,顫抖著雙手,從懷中抽出一封有著折疊痕跡的公務書信。收件人是一個很陌生的名字,但他沒有理會這一點,輕輕打開了封口。
而那份書信的扉頁,書寫著遒勁的簽名——
休斯。
……
很多時候,失去的事物就像湖麵上破裂的霜凍,無法在凝固如初了。相反,這裂痕會逐漸擴大,將整座湖泊都吞噬殆盡,碎裂成零星的冷漠顏色。
我無來由地想到這句話。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而過。我坐在臥房裏的木椅上,無聊趴在書案上,視線掠過下方街道來往的人群。晌午剛過,連午飯的餐盤也才剛剛收拾幹淨,就又開始下雪了。之前休斯與米希閑聊的時候,提到過三天後那場典禮如此盛大的另一個原因。
——似乎是……聖夜祭吧。
感覺那個日子類似於聖誕節?還是說新年?又或是元旦?我苦笑著,現在想起這些名詞甚至都生出些遙遠的感覺了。
而且出乎意料的,這裏的文字,語言我都能流暢自如的使用。或者說這裏的文字我非常熟悉才是。雖然我並不記得自己接觸過它……但總覺得手到擒來,使用過很長時間。
我瞥向窗外街道,流浪漢的身影已經少了很多。這些生活在底層的人已經有了一套獨特的生存習性,嗅覺靈敏如同下水道的老鼠。他們清楚的了解什麽時候應該待在溫暖的地方、怎麽樣做可以最大程度避免食物中毒的可能性、口渴時該如何處理那些雪,使其能夠正常飲用……
可是再怎麽樣,這樣漫天的飛雪對於生活在社會金字塔底層的人來說,都是殘酷而無情的。雪花,六角狀的碎玉,是那麽晶瑩剔透,如同上帝最完美的造物。我向窗外平伸出手指,看著一朵雪花靜靜地落在指腹上。可就是這種代表美好與幸福的事物,給人們帶來死亡的沉寂。
風雪下是堪稱寂滅的死亡。
我的視線隨著一名流浪漢走著,看著他搖搖擺擺,想要進入小巷中躲避風雪,結果踉蹌了幾下,跌倒了。他伸起手,努力朝空中想要抓住什麽,然後無力倒下。
風雪蒼茫,他的屍軀很快僵硬起來,擴散的瞳孔凍結著薄薄的霜。
路旁的看門衛士匆忙走來,罵罵咧咧地踢了踢流浪漢兩腳。發現沒有動靜之後,拽著他走向了小巷深處,不多時走了出來。時不時的,那些小巷中會傳出流浪狗狂吠的聲音。一般來說,維持街道上的幹淨整潔是所有人必要的任務。雖然這種事情有些諷刺意味。
——倒是沒有流浪漢敢於嚐試著吃這種幹癟僵硬的人肉……也許有吧,不過那樣保管百分百食物中毒。
有些悲涼地笑了笑,我心想其他人會在幹什麽呢?之前休斯解決了午飯後,打了聲招呼說隨意走走就出門了。思禾站在門口看起來很是忿忿不平。而米希也繼續回房休息了。想到這我微微眯起眼。似乎米希跟休斯聊天的時候,說過自己有寫日記的習慣。
隻是琪那呢?
我心想她看起來有些敏感和精神虛弱,一直待在臥房裏足不出戶。更具體的說……她似乎並不太願意與人接觸。麵色蒼白的解決午飯後,她就又回到臥房裏。而休斯在決定出去走走之後,米希也回房去了。
驀地,視線中掠過一抹白色。
——那是什麽?
我原本隨意散在街道上的視線凝向那抹白色,才發現是一架紙飛機,在很適宜的風向中向遠方的屋脊飛去,狀態穩定。
這裏怎麽會出現紙飛機呢?我注視著那架紙飛機,上麵隱約閃過一隻被掛著的折疊起來的信封。
——如果說要傳遞信息……這種手段想必是很急迫的情況下才會使用吧。
我悠悠想著,視線隨紙飛機遠去,最後停在遠方的天空。看著慘白色而永無止境飄下飛雪的天際,我莫名地有些難過。
或者說不安。
顫栗。
有什麽在顫栗。
我看著旅館對麵的那家店鋪大門前,剛好輪到換班的時間。其中一名衛士脫掉盔甲,穿起廉價棉襖,然後走進小巷,似乎想抄近路,去市場上買些好東西。
而紙飛機最終被風雪打下,墜毀在另一條街道上,淹沒於層疊屋脊之中。我微微怔住,驀地雙手撐在書案上,看向那條處在不遠處,卻因為淹沒在屋脊下而看不見的街道。
那紙飛機是從哪裏飛出的?
風雪嘯著,淹沒了整座城市。
有無數條小巷連接著那條街道,就像是無數蜘蛛網縱橫交錯一樣。
我艱難地收回視線,壓下心中那份不安。視線在挪到街道上時,卻看見了休斯從街道轉角走來,麵容隱在深深的陰影之中。
他踏著風雪而歸,逆穿於人群之中,緊捂著身上的衣裳,步伐刻板沉寂,就像是行走在即將破裂的霜凍之上。
不安的感覺。
有種不安的顫栗感,像潮水般湧來。
我起身離開木椅,向後退了幾步。沉默片刻,我轉身推開房門,就向一樓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