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菩薩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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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尹玉成的堅持下,尹之燦和李暠陪她下到牢裏去看那小乞兒。昏暗的牢房中,尹玉成看見昨天自己給過他一塊碎銀子的小乞兒,身上還穿著李暠那件不合他身材的長衫,蹲在角落裏。尹玉成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原來這乞兒就是吳達的弟弟吳川。吳川那日被吳達捆在馬背上,隨著馬匹的速度逃出城去,保住了性命,然而兄弟情深,他為了打聽自己兄長的消息,偽裝成一個小乞兒,隨著人群再次混進了城。他在縣衙門口徘徊,看到有官兵拎了吳達的屍首出來,就一路尾隨到亂葬崗,好不容易忍到晚上,剛出來趴在吳達的屍身旁哭了兩聲,就被尹之耀帶領的官兵抓了個正著。

    吳川聽到腳步聲機械性的抬頭,第一眼看見的是尹之燦,他的眼中都要噴出火來。那是一種來自地獄的眼神,充滿了仇恨和怨怒。然而他一側頭看到尹玉成的時候立刻眼中凶光消散,隔著牢房的門,撲到玉成腳下:“姐姐救我。”

    李暠怕小乞兒抓住尹玉成的腳,像他兄長那樣挾持玉成,立刻拉著尹玉成退著飛了半米,牢房裏的道路很狹窄,李暠拉著玉成卻毫無磕碰,就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這手功夫連尹之燦都忍不住要喝彩。兩人停住之後,李暠立刻放開了玉成的衣服,隻覺得兩根手指滾燙,玉成向他搖了搖頭表示無妨,卻再次走上前去看著那小乞兒,低聲說:“你是吳達的弟弟吳川?你知道你兄長犯了什麽事情嗎?”乞兒看著尹玉成,聲音顫抖:“我不知道,我隻是一直跟著兄長,他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兄長死了,我不要死,你們不要殺我!”

    小乞兒不過十二歲,看著那瑟瑟發抖、身上都是血跡的小孩兒,尹玉成覺得心裏壓抑之極,她柔聲安慰吳川:“你不要害怕,你兄長他是自殺,並沒有人害他性命。你不會死的,我會為你求情。”尹之燦立刻大聲說:“小妹,不可以。他犯下的罪行國法難容。你別看他年紀小被蒙騙了,我扮成的女子被綁走,就是這小乞兒裝可憐,把我騙到了暗處。他是從犯,理應同罪。這小子身上有功夫,剛才把鞭子都打斷了,他也沒有開口。”

    尹玉成不再說話,緩緩往外走,走到監牢外麵,她忽然問李暠:“李公子,你覺得我應該怎樣做?”按照平時李暠的想法,此事毫無疑問是必須斬草除根,何況這乞兒已經十二歲,完全記事,如果饒他一命,必然後患無窮。然而此時看著玉成那清澈的眼睛,李暠竟然無法開口。猶豫了片刻李暠方才說:“尹姑娘,你怎樣做都對。此乞兒所犯罪行,按律當斬。然而他尚未成年,按律不滿十五歲的犯人,有一定的減免刑罰空間。而若有犯人肯主動交代罪行,出首他人,都有機會免責。”李暠越說,尹玉成的眼睛越亮,她拍了拍李暠的肩膀:“李兄,真有你的。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尹玉成立刻重新向監牢跑去,李暠嘴角含笑,一邊摸著肩膀上被她拍過的地方,一邊跟著她走下去。尹之燦在兩人身後大喊:“李暠,你怎麽能縱著她胡鬧?”李暠居然回頭懟了回去:“尹之燦,誰也沒有你縱著她多。”尹之燦跺腳:“那怎麽能一樣,她是我妹妹,她是你什麽人?”

    不多時,尹玉成和李暠從監牢裏並肩走了出來,她已經成功勸說吳川不要守口如瓶,要如實招供,畢竟吳達已經死了,就算吳川出賣了兄長也對他兄長沒有什麽妨礙。尹玉成勸說吳川保住自己要緊,這才是吳達希望看到的,吳川終於點頭。從陰冷的監牢出來,重新站在外麵陽光下的尹玉成居然不顧形象的伸了個懶腰,然後笑盈盈的說:“這好人也不容易做,還得有說客的能力。”李暠也笑了:“你這是一舉三得。既救了那小乞兒的性命,又幫你二哥得到了口供,還滿了自己救人的心願。簡直無懈可擊。”尹玉成點頭稱是:“還要感謝李兄你幫我出的主意。”李暠敏銳的發現,尹玉成對他的稱呼已經從李公子變成了李兄,這意味著什麽呢?

    吳川重新被提審,這次沒有上大堂,就在縣衙的後院裏審理。在這裏要說一下尹之耀的官職,他出仕不久,現在是姑臧縣衙的縣尉,負責前涼都城姑臧的治安,抓到犯人之後不會都是像電視裏演的那樣,由縣令親自拍著驚堂木來審理,縣尉就有抓捕權和審判權。現在這姑臧城裏的最高地方長官就是索月的族叔索泮,他兼任了姑臧太守,即首都的市長,是尹之耀的頂頭上司。

    或許是因為知道尹玉成就坐在屏風後麵旁聽,吳川這次表現的很乖巧,還沒等尹之耀問,就一五一十的都說了出來。不出所料,吳達這次擄掠走的女子是要運到長安去送給貴人,吳川表示不知道具體是哪位貴人。長安是前秦的都城,尹玉成想到那封信上的印章,自然也明白了:“這件事情果然和前秦苻堅有關。”吳川還供出此行的首要之一目標就是抓住才女尹玉成去長安,卻不料抓錯了人。這一隊匪徒從姑臧出去之後,要去的地方是天水,另一目標是綁走天水辛家的二女兒。雖然與辛二娘為天水同鄉,但尹玉成一歲時候即舉家遷來姑臧,她沒見過辛二娘,隻是聽說那是一位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貌美女子,容色無雙,隨著即將及笄,辛二娘已經有了西域第一美人的稱號,與尹玉成的西域第一才女並稱。

    尹之燦和玉成一起坐在屏風後麵,聽到這裏不由的冷笑:“這苻堅還真是西域有什麽好的寶物和美人都不放過。”尹玉成點頭:“是的,那封信也是盯著我河西的‘寶物’來的,不知道吳達如何得到這封信。事不宜遲,這邊事情完畢之後,我馬上就去見先生。”尹之燦並不知道信的內容,他疑惑的看了看尹玉成,知道其中關涉必大,終究沒有開口詢問。

    尹之耀繼續問吳川:“你可知道你兄長身上的蠟丸裏封有密信,這信裏說了什麽?”吳川一臉茫然:“蠟丸的事情,我沒有聽兄長提起過。更不知道信的內容。”尹之耀將信將疑,卻知道這小孩兒骨頭很硬,若他不想說,酷刑也沒有用,何況小妹還在後麵聽著,是不會讓自己用刑的。

    尹之耀讓人把吳川帶了下去,尹玉成從屏風後麵走出來:“二哥,吳川你打算如何判?”尹之耀為難的說:“小妹,你的意思我明白。他既然如實招供,年齡又小,就免了他的死罪,判他流放吧。”尹玉成知道流放的結果多半是凶多吉少,立刻出言阻止:“二哥,能不能將他交給我?我來安排他去學堂,讀書寫字,學習聖賢的道理。他會變成這個樣子完全是因為跟著當匪徒的兄長所致。”尹之耀斷然拒絕:“小妹,你不能再一味的憑著自己的性子來了。吳川一身戾氣,滿腔仇恨,若在學堂犯案,再傷了人,你我該如何向姑臧的百姓交代?”

    尹玉成雖然心地善良,但是並不愚蠢,她知道二哥說的對,她隻得放棄自己的想法:“二哥,我聽你的。我隻求你留住他的性命,也不要讓他殘廢。”尹之耀點頭:“好,我答應你。你快去玉禹館,為了一個素不相識,還意圖綁架你的陌生人,你已經做的夠多了。切莫婦人之仁。”尹玉成點點頭。能夠保住吳川的性命,她實在已經盡力了,吳川未來路途如何,她無法預知,更不應參與。

    李暠護送尹玉成去玉禹館,在這姑臧城裏尹玉成是不乘車的,都是步行,所以身邊總有護衛,有李暠這樣武藝高強的護衛,尹之耀覺得很安心,尹之燦很不放心,卻因為尹之耀需要他幫忙而一時走不開。李暠不由得苦笑,這尹之燦總是一副別人會把他妹妹怎麽樣的表情,著實讓人不爽。

    為了分散尹玉成的注意力,去玉禹館的路上,李暠問尹玉成:“昨天那麽危險,你為什麽推開自己的丫鬟,以自己為人質?”尹玉成笑笑:“我其實沒想那麽多。不過以我的身份,尹家不會放棄救我,綁匪也會有顧忌。但是如果人質是小茹就不一樣了,她很可能會成為棄子,小茹和我一起長大,情同姐妹,我不想出現這樣的情況,所以以身相替。雖然我並不在意門第與階層,但是這就是現實,我也沒有辦法。”李暠不由得跺腳:“你呀你,我都不知道該說你勇敢還是魯莽。但若非看到你對小茹的保護,我也不會多管閑事。”尹玉成看著他:“不,即便我不曾以身犯險,即便人質是小茹,你還是會出手救她的,因為你是個麵冷心熱的人,我沒說錯吧?”李暠覺得自己竟然無力反駁,隻好點了點頭。?

    尹玉成反問他:“那我問你,是不是你救我的時候就知道我是誰?”李暠點頭:“我知道的,你和你丫鬟說話聲音那麽大,而我的聽力很好。”尹玉成黯然說:“還好你不是匪徒埋伏的一支奇兵,不然我就真的有性命之憂了。”

    聽尹玉成話裏還是忘不了吳氏兄弟的事情,李暠想說些什麽安慰她,尹玉成想著剛才再次被押下去的時候吳川那個如同黑洞一般的眼神,喃喃的說:“李公子,你說我是不是婦人之仁?”李暠搖了搖頭:“不,你是心地純良。我昨日在這姑臧城裏找弟弟走了一圈,到處有百姓說你是菩薩心腸。”尹玉成臉上終於雲開霧散,她笑了起來:“我哪裏有那麽好,不過是百姓們誇張罷了。”李暠看著她的笑顏,在心裏說:不,在我看來,你就有這麽好。

    然而,命運之輪轉動,無人知曉結局。尹玉成不知道,數年後她終將因為自己的這次心軟而後悔終生。

    兩人來到了玉禹館的門口,讓尹玉成吃驚的是索月從裏麵走了出來。索月一看到李暠,立刻笑容滿麵,她過來挽住了李暠的胳膊:“長生哥哥,我可算找到你了。”這親昵的稱呼,這親密的舉動,讓尹玉成一時沒反應過來,她問李暠:“你們認識?”李暠見到索月,立刻恢複了平時那副高冷的神情,他不露痕跡的把索月的手扒拉下來:“我喪母後到敦煌索家求學,索月姑娘是我恩師索仙先生的侄女。”說完李暠徑直向裏走去,索月不高興的跟在他後麵:“長生哥哥,我是聽說你來了姑臧,為了找你才從家裏偷跑出來的,你就對我如此冷淡嗎?”

    尹玉成不由得暗暗搖頭,沒想到家風嚴謹的索家也有索月這種女子。她也在兩人後麵進了玉禹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