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陽光很刺眼，辛瑤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什麽時候起，自己變成了一個向往陽光的人了？

    辛瑤一人在敦煌城裏遊蕩，她發現自己無處可去，索府是寄居的。自己也沒有朋友可傾訴，尹玉成一早出門了，慕容衝又是別人的夫婿，天地之大，她再次感受到孑然一身。

    此時，尹玉成的馬車正緩緩的行駛在通往莫高窟的路上。她偷偷的掀開車簾看看外麵一路沉默的李暠，在想何時自己的騎術也可以練習到能單獨馳騁，那時候是否可以與他並轡而行呢？

    小茹拿出零食，看了看自家姑娘，不明就裏的說：“姑娘，你在看紫風嗎？它現在真是一匹駿馬了。”

    尹玉成放下車簾，輕聲說：“希望這一路平安，沒有黑沙暴，也沒有馬賊。”

    小茹遞給尹玉成一塊軟糖：“當然不會有事兒了，這次有李公子在，就算遇到馬賊也不怕。”

    尹玉成笑了笑，真是傻丫頭，如果真的遇到危險，她相信李暠一定會拚死救自己出去，但是小茹呢？有誰會救她？

    小茹問：“姑娘，我們要去的地方遠嗎？風景好嗎？我怎麽從來都沒聽說過這裏？”

    尹玉成說：“大概五十裏路吧。我們一大早出來，到那邊就下午了。郭先生曾和我說起過莫高窟，敦煌城外有一座三危山，不到十年前有一位佛教的僧人樂尊法師經過三危山，看見金光閃耀，好像萬佛降臨，而認為三危山是聖地，在岩壁上開鑿了第一個洞窟。”

    小茹聽傻了眼：“那我們也能見到萬佛嗎？”

    尹玉成說：“這要看緣分了。若心中有佛，則處處是佛。”

    小茹聽不懂尹玉成說的機鋒，想了想說：“為什麽要開鑿石窟？”

    尹玉成說：“我也問過郭先生這個問題。郭先生說開鑿石窟雖然會耗費人力物力，然而若能人心向佛，人心向善，這世間就不再有戰爭和紛擾。何況，石窟開鑿後會請匠人塑造佛像和描繪筆畫，會千秋萬載的流傳下去。先生和我說過這些之後，我就一直想來看看。”

    小茹笑道：“姑娘心誠，所以今天就如願以償了。”

    尹玉成說：“你待會兒不許覺得不好玩兒。不許鬧著要走，我要慢慢的仔細的看。”

    小茹忽然又問：“那為什麽叫莫高窟？”

    尹玉成無奈的看看她：“你今天怎麽這麽好學？聽說因為石窟在沙漠的高處，而起初是沙漠的漠，而叫做‘漠高窟’，後來就成現在這個莫了。還有問題沒有？快些問，本姑娘想小憩一會兒。”

    李暠耳力極好，他雖然在車外，但是車裏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的傳入他耳中，不由得笑了。

    這一路上極為順利，車輪轆轆，尹玉成竟然陷入熟睡，或許是對車外的那個人實在太過放心的緣故。半天之後，馬車到了沙漠中的一個小集市，李暠仔細的挑了一家比較幹淨的飯店，請尹玉成進去。

    李暠說：“這家沒什麽問題，這沙漠裏有些店純是黑店。”

    尹玉成笑著說：“李兄說去哪家，我們就去哪家。全都交給李兄了。”

    李暠說：“多謝尹姑娘信任。說好了，今天午餐我請客。”

    尹玉成立刻說：“不行，不行，你請假陪我們出來，還要讓你破費，真的不行。”

    李暠看著尹玉成的眼睛：“我真的已經和兩年前不一樣了，給我個機會盡盡心吧。”

    尹玉成不想再駁他麵子，立刻同意了：“好，那就多謝李兄。但是我有個條件。”

    李暠問：“什麽條件？”

    尹玉成說：“你在書院尚且叫我阿秀，到了外麵反而叫我尹姑娘，十分不該。我的條件就是不準再叫我尹姑娘。”

    李暠無奈的笑笑：“好好，聽你的，阿秀。”

    吃飯的時候尹玉成注意到李暠出去了兩次，不知道是要處理什麽緊急軍務。吃完飯繼續趕路，尹玉成看著外麵十分幹淨清爽的天空，不由得在內心感慨，這沙漠地帶的天氣真的是變化莫測，看著哪裏像是會發生之前那種沙暴的樣子。”

    距離莫高窟還有十裏路左右的時候，李暠忽然問尹玉成：“阿秀，左麵下去不遠就是三危山了，右邊拐下去有些危險，但是景色極美，你想走哪邊？”

    尹玉成奇道：“景色極美？那危險何來？”

    李暠低聲說：“那邊會路過鳴沙山，月牙泉。”李暠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月牙泉有水，對於尹玉成來說會不會有危險。

    尹玉成為李暠的心細而愣了一下，然後笑道：“我也早聽說鳴沙山的盛名，傳說有五色沙，景致極美，若是不去豈不可惜。其實敦煌自古以來被稱為沙洲，全都有水，此地豈不是太不適合我了？但我在敦煌才真是如魚得水，開心自在呢。”

    李暠聽到她的話，心放寬了許多：“好，那我們就去鳴沙山，月牙泉。”

    馬車緩緩的走向右邊的路，尹玉成真是覺得有些興奮，關於鳴沙山的記載，她在東漢人所著的《三秦記》中就看到過“河西有沙角山，峰崿危峻，逾於石山，其沙粒粗色黃，有如乾糒人欲登峰，必步下，即有鼓角之聲，震動人足”，而群沙環繞中居然有一汪沙漠裏的清泉，簡直是世間奇景，既然來了，怎麽能夠錯過。

    馬車又走了不到一個時辰，李暠說：“阿秀下車吧。馬車留在主道上，我帶姑娘去看鳴沙山、月牙泉，有任何狀況，我即帶你折返。”

    李暠隻有一匹馬，尹玉成讓小茹留在了馬車上，李暠如同尹之耀一樣將尹玉成拉上紫風，雙人並騎，駛向沙海。風在耳邊掠過，頭頂陽光微熱，尹玉成微微閉上眼睛，感受這沙漠裏的溫度。

    李暠勒住韁繩：“阿秀，到了。”

    尹玉成倏地睜開眼睛，兩人正在鳴沙山上，從上往下看，沙粒晶瑩閃光，沙脊波紋如同海浪，層層疊疊，天地之間唯有黃沙滿眼，不由得讓人折服於大自然的傑作。遠遠望去在環形的山腹之中，一泓清泉靜靜流淌，彎彎如同新月，碧綠如同美玉，尹玉成被眼前美景所攝，很想近觀，甚至想“月牙之水濯我纓”，但是她也明白李暠絕對不會讓自己去冒這個險，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覺得李暠比自己的哥哥們還緊張自己。既然不能近玩，那就默默的遠觀吧。李暠的手穩穩的拉住韁繩，環住尹玉成，卻不觸碰到她身上的任何衣物，他也不說話，同樣靜靜的看著遠處的清泉。

    無人知曉這天地鬼斧神工的造化，為何能夠有這般的瑰麗？亦無人知曉，為何那孤寂已久的心靈，會想與一人攜手走遍這茫茫人世，漫漫長路。

    不知過了多久，尹玉成以微不可查的聲音說：“‘山以靈而故鳴，水以神而益秀’，今日見此奇景，此生足矣。玄盛兄，多謝你，我們回去吧。”

    李暠身軀微微一震，尹玉成對他的稱呼從李兄到玄盛兄，這是表示兩人更加親近一些了的信號麽？李暠調轉馬頭，奔馳回馬車處，小茹已經睡的天昏地暗，尹玉成笑著推醒她，她鬧著問景致如何，馬車已經緩緩上路。

    因為在月牙泉的耽擱，到莫高窟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看著三危山蜿蜒的山影，夕陽西下，紅日掛在山邊，簡直美不勝收。

    尹玉成跳下馬車說：“天黑了，我們明日一早再去看石窟吧。這邊沒有客棧，我帶有帳篷，兩人一頂，在這裏分一下。”

    尹玉成的四名護衛也上前領了帳篷，尹玉成帶了五頂帳篷，李暠和車夫各自單獨一間，尹玉成和小茹一間，眾人幫著尹玉成先搭好帳篷，正好在最中間，其餘四頂圍在旁邊，形成拱衛之勢。李暠又給眾人分了帶來的幹糧，大家各自回到帳篷裏休息，小茹早就不管不顧的打起了呼嚕，唯有尹玉成坐在帳篷前的篝火前沒有離去。李暠在她旁邊坐下。

    李暠說：“阿秀，不去休息，在這裏想什麽？”

    尹玉成說：“沒什麽，還不是很想睡。我今日看到的景色實在太美，現在隻剩下回味。”李暠看著心愛姑娘的臉龐，在心裏默默的說：“願你此生隻看見美景，隻有美麗回憶。”

    尹玉成用木棍撥了撥篝火：“李兄，如此星辰如此夜，真的不該睡去。陪我坐坐，聊聊天吧。”

    李暠當然求之不得，兩人開始慢慢的聊起分別的這兩年來的事情。雖然尹玉成來了已經快兩個月，邊上總是有書院的其他學子，這是兩人第一次能夠單獨安靜的聊聊這兩年的情況。

    尹玉成聽到李暠作為舍人為太守所做的公文都覺得有意思，往往仔細問上幾句。李暠知道尹玉成近年來對佛理頗有研究，也仔細向她詢問。兩人低聲低喃，在夜色中緩緩傳出去很遠。

    夜半時分，星光暗去，一輪彎月出現在天際，皎潔明亮，尹玉成不禁指著天空脫口而出：“玄盛你看，這月亮像不像我們今日看到的那泉水。”

    一聲玄盛，如同驚雷炸進李暠的心裏，他露出此生最走心的笑容，順著尹玉成的芊芊玉手看向天空：“真的很像。”

    此時在李宅，宋繇也坐在院子裏抬頭看頭頂的新月，沒有一點兒醉意。他今天早上酒就醒了，隻是不願意起床，才拖了一小會兒，就看到兄長在院子裏焦急的走來走去，顯然是怕自己耽擱了和阿秀之約，於是他繼續裝醉，讓兄長替自己陪阿秀去莫高窟。他隻是下意識的決定，到現在也並不後悔。他想有尹玉成這麽一個嫂嫂也挺好的，雖然她比自己還小一個月。

    同樣的天幕下發呆的人，在敦煌城裏還有幾個。甚至長安城裏的苻堅也同樣今夜無法入睡。

    小旋風坐在沙丘上，手下人送來消息，敦煌城裏已經有大量騎兵正在向他們集結，小旋風一聲令下，他和他的手下再次如風消息在夜色裏。

    盡量私心裏希望這一夜不要過去，天還是亮了。尹玉成和李暠居然就這樣聊了一個晚上，尹玉成站起來：“走，我們上山看石窟去。”

    李暠跟在她身後：“好。”

    兩人向三危山行去，這時月光隱去，紅日升騰，兩人目睹著莫高日出，隻見眼前瑞彩千條，金光大作，真如佛光普照。

    尹玉成立刻躬身下拜，李暠也跟隨著行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