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程總是單調的。十天過去了，一路安撫難民，一路收編散兵，一路急行著，部隊慢慢靠近了戰場邊緣。劉鬆齡的心情從來沒有如此沉重過，放眼望去，這蒼茫大地上一片淒涼，隨處可見死去的生命，有牛、馬、狗和孩子、大人。

    幾乎這片土地上沒有一戶正常的人家了，突厥人如同蝗蟲般，所過之地掃蕩一空。劉鬆齡甚至有個念頭，不知道多少屍體也被那些人咽下帶走了。

    “報~前方遭遇敵人斥候，對方已經逃走。”這種報告越來越頻繁，大家腳步也漸漸慢下來。甚至連剛找到的幾名幸存孩子，都明白敵人已經很近了。

    這一路上，禮王並沒有跟劉鬆齡說一句話，或許是忘記了，或許是其他事太過煩心。劉鬆齡進過大帳幾次，每次旁聽下消息，默默站會，便悄悄離去。好像是一個隱形人，沒有人過問他的存在，也沒有人管他的去處。

    如尋常般，得到消息後召開會議，劉鬆齡又進去旁聽。帳內已站了數名將領，卻與平時不同，無一例外的一臉嚴肅。

    “這次敵人斥候有兩批，每批七八人，數量大大多於從前。並且看著樣子，應當是最精銳的了。”回報的斥候將情況說了下。

    “我叫大家來這裏，是想告訴大家一件事。”禮王鄭重道，接著指指地圖，“靈州告急。”

    大家猜都猜得到，他們還在原州前往靈州的路上，距離靈州尚且還有百餘裏，卻已經遇見不少突厥人，可想靈州周圍有多少敵人。

    “剛剛得到消息，靈州被始畢可汗七萬大軍團團圍住。霍家霍往城將軍身負重傷，已然病逝，隻剩霍勝北老將軍苦苦支撐。朔方節度使王海賓被五萬敵兵包圍於懷遠，無力救援。靈州守將李韻也身負輕傷，三萬守軍雖還有兩萬餘。然正值悶熱天氣，城內疫病四起，感染者眾多，若任由突厥人再圍十天，靈州恐怕不攻自破。”

    一席話將眾人聽得心頭沉重。靈州曆來是本朝重要關隘，故而一隻霍家軍，一隻靈州守軍，一隻朔方軍鎮守靈州五縣。然而誰也想不到突厥竟然會傾全國之力攻來，連攻甘州、涼州、靈州。更是親自指揮十二萬主力部隊在這片小小的狹窄地段圍住靈州城和懷遠縣。一副瘋狂的樣子讓靈州五萬精銳猝不及防，被分割包圍。甘州、涼州更是幾乎失陷。

    更讓人心驚的是，霍勝北、霍往城、王海賓、李韻無一不是百戰名將，若他們有難，朝廷北方防線幾乎不存。

    可是他們也隻有兩萬人啊。對方是突厥最精銳的十二萬部隊，他們卻是急行十來日的疲勞之師。這仗怎麽打。

    “據探查，敵人大部隊在前方一百餘裏處。或許此刻正在抽調力量準備攔截我們。從即日起，傳下命令，我軍放慢速度，正常速度行軍，糧草兵器隨時待命。好好養足精神，以備隨時而來的大戰。”

    眾將領命，紛紛下去。劉鬆齡也跟著走開了，這些事他插不上話，因為他完全不懂兵法。

    將令傳下，部隊的速度慢了很多，再也不是平常趕命般的疾奔了。劉鬆齡都覺得輕鬆了不少，至少他的胯下好受了許多。昨夜他仔細瞧了瞧，兩條大腿內側的皮早已磨爛愈合磨爛愈合好幾次，終於起了一層繭子。雖然他現在可以在馬上笑出來了，可是看看自己再也並不攏的兩腿，他並不太高興。

    “鬆齡。”竟然是禮王來到大帳看他，讓他受寵若驚。

    “王爺。”雖然激動，然而禮數不能壞了，劉鬆齡還是畢恭畢敬的一禮。

    “馬上就要奔赴戰場，可害怕？”

    “不害怕。”

    “真的？”

    “真的。”

    王爺拍拍劉鬆齡肩膀，仔細看看他。衝屋外喊了聲，外麵進來名小卒，手捧一件豔麗厚實的盔甲。

    “這個送給你。”

    “王爺？”劉鬆齡不明所以，難道還要他去打仗不成？

    “雖然你不上戰場，可是難免有飛石流矢會傷著你，這兩日便穿上吧，免得到時候不習慣。”

    劉鬆齡眼淚都快出來了，這是這麽多天第一次有人關心他，還是王爺。

    “多謝王爺，鬆齡感激涕零。”

    “好了，本王就不打擾了，多多保重。”禮王頭也不回的出了大帳，留下劉鬆齡一個人回味著這些話，似乎最後一句不對啊。

    靈州城外，一片安靜。

    突厥人剛剛退去，隻有隨風飄動的歪斜旗幟，和依舊溫熱的鮮紅血液，訴說著剛剛慘烈的戰鬥。殘忍的畫麵盡頭，是連綿不斷的突厥兵營。在那如海的營帳中，有一個碩大無比的凸出，正是始畢可汗的大帳。

    這裏此刻一片寂靜，周圍也沒有衛兵，放佛都害怕著什麽，連路過的將軍們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聲音太大，驚擾了其中的人。

    裏麵有兩個人。一人閉著眼睛，細細品著麵前的美酒佳肴。另一人戰戰兢兢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緊緊注視著喝酒之人，話都不敢說。

    那戰戰兢兢的人一身威武鎧甲，二十來歲，麵容上稚氣未消。那寬大的披風罩在身上，顯得極為可笑，這不是那始畢可汗是誰。那飲酒之人，卻是一身普通蠻人打扮，身形蒼老，看樣子約莫五十來歲，麵容上皺紋滿布，卻自有股威嚴。

    “老師，我真的做錯了嗎？”原來那老者竟然是始畢可汗的老師，怪不得能讓堂堂可汗如此敬畏。

    “錯了，做的很錯。”那老者並未張開眼睛，慢慢道。

    “可是老師”

    “不知道哪裏錯了是嗎？”老者睜開眼睛，精光一閃，赫然竟是那圍剿吉祥村時帶領諸精兵的老者。

    “嗯。”

    “你出兵的目的是什麽？”

    “我族餓死無數，已沒有了活路。為今之計，隻有南下奪取糧食，越多越好，以保證我族度過難關。”

    “如今拿夠了嗎？”

    那少年精神一振，聲音都大了些：“甘州涼州一下，四周糧倉都淨入我手，夠了，很夠了。”

    “那你打這靈州做什麽？”

    (本章完)